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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願軍女戰士和美軍戰俘的傳奇愛情

  2005年3月份,樹梢還掛著冷風,我隨衡陽市委宣傳部和衡陽市文化局有關領導,參加了衡陽市農村文化調查。在這次調查活動中,我做夢也想不到,我會遇到林巧珍老人。

  3月12日早上,我們在耒陽市委宣傳部領導、桃洲鎮鎮政府宣傳幹事和文化專乾的帶領下,經耒水河邊邊的一條公路,轉進了一個山谷。車一進山谷,我就被山谷兩旁萬綠叢中偶爾點綴的桃花給吸引住了。同行的桃洲鎮文化專干告訴我,這個山谷的桃樹都是野生的毛桃,桃子不好吃,但一到春天,滿山谷都是桃花。越往裡面,桃花就越多,桃花村也因此而得名。

  往前沒有路了,大家下車時,我一眼就看到桃花簇擁下,一個村落若隱若現,對久居鬧市的我來說,真的是別有一番洞天。就是在這樣一個美麗的近似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的所在,我偶遇到了一個有著傳奇般經歷的老人,她就是林巧珍老人。

  根據程式,桃洲鎮鎮政府的宣傳幹事和文化專干把桃花村的村長,以及幾個村裡的村民叫來,大家圍坐在一個堂屋裡,一種聊家常式的調查就開始了。

  問題都是事先設定好的,比如說你們村有什麼特別的傳統文化?農閒時有些什麼娛樂?村子裡有沒有供村民娛樂的文化設施等等。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我沒有多說什麼,只管往筆電上一個勁地記,好作為資料保存下來。當大家問了差不多後,我覺得我也應該問點什麼,不然我這次跟著領導一起下鄉,就成了擺設了。可我沒有想到,就是我的這一個問題,把充滿英雄主義和浪漫主義的老人林巧珍給我從窮鄉僻壤中挖掘了出來。

  我的問題是你們村子裡有沒有對文化特別感興趣的人,比如說愛看書,愛講些小故事等?桃花村的村長略一覺沉呤,便瞧著我笑了,說,有當然有,要說我們村,還有會唱英文歌的呢。我一聽就愣了,這樣一個窮鄉僻壤,能有人唱英文歌,這倒是一件希罕事了。我一下來了精神,問他都唱的是什麼英文歌?村長搖頭,說他也不知道,又不懂,平時聽她一個人唱得挺認真的,嘰哩呱啦,跟電視裡那些外國人唱得是一樣的,就是不知道唱的是什麼。

  於是,我毫不猶豫的就站起身來,要村長帶我去會會這個會唱英文歌的人。

  同行的領導們都沒我這個興致,就讓村長帶我一個人去了。桃花村說大不大,小說不小,七拐八拐的,當我拐進一個人家時,我立馬就後悔了。就這麼一個黑咕隆咚的家裡,能有人會唱英文歌,不會吧?村長衝著一黑暗的地方喊著,林巧珍呀,市里有領導來看你了。我一聽就笑了,我又不是領導,只是一個玩筆桿子的,不敢和領導相提並論。

  屋角傳事一聲咳嗽,我才知道,這叫林巧珍的會唱英文歌的原來是個女的,而且是個上了年紀的人。這更引起了我的興趣,一個大大的好奇心,讓我在這黑屋子裡待了下去。

  老人的咳嗽完了後,屋子一下亮堂起來。原來老人把電燈的開關裝在自己床上,要起身或有人來,才會打開電燈。待我的眼睛適應了屋子光亮的變化後,我有點不忍心看下去了。雖說我奶奶也在農村,但讓我突然看到一個老的不成樣子的農村老人,還是有點心理不適應。

  村長後來告訴我,林巧珍一直不是他們村子的人,文化大革命那陣子,不知什麼原因就從上面直接設籍到了他們村子。平時寡言少語,不怎麼與人說話。到老了也沒有結婚,無兒無女。但村子裡的人都很喜歡她,因為她會用草藥治病。村子裡的人,平時要有些發燒頭痛,腹瀉腦暈,就都找她。她用藥不多,幾蔸中藥根子,就能把人的病治好了。她每治好一個人的病,就會特別高興。大家有時看她高興了,就想問她的情況,她一張臉馬上陰了。人家要給她錢,她也翻臉,絕不收錢。現在她老了,村里公議,每家供養她一天,可以說是吃百家飯的。她會唱英文歌,是有一次她給一個孩子治病。孩子因為疼,總是哭。她就哄那孩子,不要哭,不要哭,奶奶給你唱歌。她一唱,就唱出了英文歌,很好聽的。村子裡的小孩知道她會唱英文歌后,沒事就纏著她唱,都說她比學校的英語老師唱得還好。

  我向老人自我介紹說,我是BBETV雜誌社的一個編輯,平時寫些小東西。老人沉著一張臉,一直看著我,沒有吭聲。我被老人注視得有點不自在,笑了笑,說,林奶奶,聽村長說你會唱英文歌?見老人不吱聲,我尷尬了一下,看了村長一眼,對老人又說,我原來也是學英文的,後來才改行當了文學編輯。這次到桃花村來,是參加市里組織的農村文化調查,不然,我就沒有機會知道林奶奶了。

  老人一直看著我,她不說話。我說完這些,也不知再說什麼。村長一旁看不過眼,就沖林巧珍老人扯著嗓子說,林巧珍,你就把你的事說出來,這是市里來的領導,興許能幫你點什麼?我一聽村長一再稱我是市里領導,就趕緊用眼色制止村長說下去。村長搖頭,又說,林巧珍,我們桃花村的人都知道你背後有故事,你又不肯說。都今天了,沒人追究你什麼了,你說了,興許能給人一點念頭。你要不說,就這麼帶到黃土坯里,值不得。

  老人還是沉默,我也沒有這個耐性了。就在站起身和村長往外走時,身後突然傳來非常清晰的,由老人唱出來的一曲英文歌《月亮河》。

  我學了十多年的英語,這個歌對我來說是什麼,我當然非常清楚。我震驚之下,回過身盯著老人。老人一雙眼睛垂下,似在感嘆什麼,又似在思念什麼,繼續低聲唱著。而我,因為激動,也跟著老人一起,應著節拍低聲唱了起來。

  Moon River,Wider than a mile. (月亮河,寬過一英里,)

  I m crossing you in styIe someday. (有一天我會把你越過,風度優雅。)

  Oh,dream maker,yoh heart breaker. (哦,夢想讓你心碎。)

  Wherever you ’re going. (無論你流向何方,)

  I’m going your way,(我將跟你前往,)

  Two drifters,off to see the worId. (兩個漂流者,出發看去世界。)

  There’s such a Iot of worId to see . (多麼精彩的世界。)

  We’re after the same rame rainbow’s end .(我們追隨在彩虹身後,)

  Waiting round the bend,(在河灣年等待,)

  My HuckIeberry friend (我的哈克貝利老朋友??)

  Moon river and me . (月亮河與我。)

  歌唱完了,老人睜大了一雙眼睛看著我。我不再對老人有一丁點的懷疑或是忽視,蹲下去緊緊的抓住老人的手,說,林奶奶,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回唱這首英文歌的?老人嘴唇嚅動,就是沒有聲音發出來。我又說,林奶奶,你還會唱什麼英文歌?老人這時搖了搖頭,長久的沉呤中,我看到了老人的眼角掉下了一滴淚水。這淚水在我看來,它就是珍珠。當這珍珠一串一串的往下直掉時,我竟然也雙眼濕潤。一旁站著的村長,不忍之下,轉過了身子。

  老人抖索了手往床鋪草蓆下摸去,出來後,我看到了她的手上有一張發了黃的老相片。相片上有一個穿著美國軍服的美國兵,上面用鋼筆流暢的寫著「喬治DangerCode;傑克,贈我的愛,中國的珍。」我的第一個想法是難道老人曾經救過一個駕著飛機前往日本進行轟炸,返回時因為飛機被擊中,或是飛機沒有油,被迫在中國境內跳乎的美國兵?第二個想法是不對呀,如果要這照這麼算來,老人起碼要有八十歲了。可我當時對老人的年齡感覺是七十來歲,不像個八十歲的人。就在我疑惑時,老人端詳了一會相片,把相片遞到了我的手上,自己再次往草蓆裡面摸索出另一張相片。

  這一張相片讓我和同時盯著相片的村長大驚之下,一起看著老人。不管說什麼,我們都無法把相片上的人和老人聯繫到一起。那相片上是個風華正茂,風姿綽約的志願軍女戰士。一張如花的笑臉,兩個旋旋的酒窩。而眼前的老人,我不說大家也可以想像的。長期的貧困生活,還有背負在心裏面的不能與人訴說的傳奇經歷,使老人的一雙眼睛都凹了進去,臉瘦得皮往下直掉。

  老人或許被我的真誠所感,或許是真的如村長所言,想給人一點念頭,嘴唇嚅動,慢慢說起她哪不為人所知,被她隱忍在內心世界裡半個世紀多的與一個美國戰俘的愛情故事。

  2

  1950年6月25日,朝鮮內戰爆發。9月13日,美軍發動仁川登陸。林巧珍關於韓戰的幾個時間,回到衡陽後我一查資料,都非常準確。她當時正是北京醫專的一名學生,由於中國人民志願軍組建在即,她被火速入伍,成了38軍112師335團的軍醫,於10月19日深夜,大概11點多鐘,秘密渡過鴨綠江,開赴朝鮮。這其間,她經歷了一次戰役,二次戰役,三次戰役。而她和美國戰俘喬治DangerCode;傑克的愛情故事,則發生在四次戰役就要結束時的漢江北岸。

  由於林巧珍的講述不夠完整,在我後來查閱了大量的相關資料後,在這裡先作一個交待。

  我抗美援朝戰爭在經歷了一次戰役和二次戰役後,於1950年12月31日,以38軍、39軍、40軍、朝鮮人民軍50軍和加強炮兵6個團處於右翼攻擊縱隊,42軍、66軍和加強炮兵44團為左路攻擊縱隊,在朝鮮東西海岸間沿三八線200餘公里寬的地面上,向以美軍為首的聯合國軍進行攻擊,再次發動了第三次戰役。到1951年1月7日,我志願軍將戰線由三八線推進到了三七線。

  林巧珍所在的38軍就是這麼一路忍受朝鮮那零下30度,朔風怒號的天氣,浴血而戰,進占到了漢江南岸。

  對於每一個活下來的38軍的人來說,漢江南岸的日日夜夜都是無法忘卻的。林巧珍用她有些嘶啞而低沉的聲音說著,我一聽不免渾身一冷。是呀,每一個對韓戰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由於美軍掌控朝鮮戰場的制空權,用空中打擊對我後勤供應實施絞殺戰。我志願軍戰士入朝作戰兩個多月,一直得不到充足的供養。他們一個個身著單衣,營養不良,不少戰士患了夜肓症。就是在這麼一個情況下,38軍戰士在整個三次戰役中連續作戰十餘天,在根本還沒有來得及休整的情況下,又猛然遭遇了由美軍第八集團軍司令官李奇微中將於1月15日實施的「磁性作戰」。1月25日,又開始了大規摸的「雷擊作戰」。而這一切戰鬥中,處在漢江南岸,正面接觸之敵為美軍24師、騎一師、英軍26旅等聯合國軍的38軍必然要首當其衝,歷經死戰而後生了。

  林巧珍不記得自己所在部隊112師335團據守的高地叫什麼名字了,當時,335團的團長范天恩已負傷,她被團部的通信員叫進團指揮所,看到團長頭部被炮彈的彈片劃傷了,正在流血。她趕緊拿出僅有的紗帶要給團長包紮,團長一手擋住,一邊拿起電話,對著電話吼著。具體吼的是什麼,林巧珍也不記得了,她只記得幾個數字,說的是敵人每天打上山來的榴彈炮2000多發,山炮、迫擊炮、火箭炮3000多發。

  林巧珍堅持要給團長包紮,團長朝她罵了起來,留著,留著,留著給受傷的戰士。戰鬥還在進行,她作為一個戰地醫生,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減輕受傷戰士的疼痛。部隊傷亡太大了,犧牲的戰士根本來不及掩埋,就被美軍新一輪的炮火掀起的泥土給蓋起來。一尺多厚的雪,滿山的樹林,一切都不見了,見到的只有戰士的殘肢斷臂,血肉之軀。一處處被炮彈,子彈,手榴彈炸斷,打斷的樹幹,向著漂著白雪的天空飄浮起一股一股的黑煙。

  顯然,這些情景留在林巧珍的腦子裡已經太久了,當她今天面對一個她素不相識的年青人重新提及時,語氣卻出奇的平靜,平靜得讓我聽到了自己心臟的跳動。

  1月16日,被打得沒剩下多少人的335團連夜撤向漢江北岸,林巧珍和美國戰俘喬治DangerCode;傑克的遭遇就要發生了。但在遇到喬治DangerCode;傑克前,還發生了一段令林巧珍終生都不能忘記的生死之戰。

  林巧珍和戰友李芳從戰場收集到了一些破爛的軍服,用雪水洗乾淨,再用大鍋煮。把煮好的軍服當作繃帶,用來包紮被彈片殺傷的志願軍戰士。就在她們一個一個的給受傷戰士進行包紮時,部隊要撤退了。當時,她們包好一個戰士,就被抬走一個戰士。等包紮好最後一個戰士時,林巧珍站了起來,跟著部隊往漢江北岸快步走去。可她十天來沒有吃過一口整東西,餓的時候,一把炒麵,捧上雪往口裡塞進去。到後來,連炒麵都沒得吃。就吃雪水,雪水不能充飢,只能延緩飢餓的感覺。她隨著部隊一路猛走,好想坐下來打個頓。可她不敢,她知道,只要她的腳步一停下來,她就會離開大部隊,就會一個人留在漢江南岸,再也回不去了。

  部隊的撤離是非常迅速的,這其中到底有多少志願軍戰士因為傷痛、疲勞和飢餓掉了隊,林巧珍說不清楚。但她掉隊了,當她因為寒冷凍醒過來時,發現身邊只有李芳。李芳看到林巧珍往地上一倒,趕緊去扶她,把她抱在懷裡。她不斷地喊她的名字,林巧珍沒有醒過來,如果換成是其它情況,她可以生堆火為林巧珍取暖,那樣就會好多了。可這是在朝鮮戰場,火堆就意味著暴露。美軍的敵機必然會呼嘯而至,傾瀉出雨點般的炸彈,將她和林巧珍炸成肉未。她不敢,她只有用她身體的溫度來暖和林巧珍快要凍僵的身體。

  林巧珍醒過來時,她和李芳已脫離部隊快一個小時了。倆人相互攙扶,趕緊向著漢江北岸趕去。當她們頂著刺骨的冷風走出山崗,一腳踏上冰封的漢江時,漢江就像一條橫亘在她們前面的一條灰色的帶子。冷厲的寒風捲起的雪未子扑打在臉上,打了個滾,發出尖銳的叫聲。倆個女志願軍怎麼也沒有想到,已經封凍的漢江會成為阻隔她們回到大部隊的天然屏障。

  是李芳發現了江面上有一隊美國兵。林巧珍繼續說著,像是在說一件不相干的舊事。當李芳發現江面上走來戴鋼盔的美國鬼子時,她一個冷戰,回過身來拉著林巧珍就向剛剛走出來的山崗中跑去。雖說在戰場,可林巧珍還是慢了一拍,她一邊跑一邊回頭看,看到了美國兵舉起槍在向她們進行射擊。

  噠噠噠…… 清脆的槍聲劃破了漢江上被冰雪封蓋的沉寂。林巧珍一把推開李芳,叫著,你先走,讓我來。林巧珍撥出手槍要與美國鬼子對射,李芳不讓,硬是拉著她跑向了山崗。槍聲一陣緊似一陣,子彈就像天上的雪一樣,在她們的身邊飄浮,閃過一道一道的透著霧氣的光。她們跑呀跑,跑了百來米,林巧珍雙腳一軟,就倒了下去。李芳沒辦法,抱著她的身子向著山崗的一個溝壑滾去。身下的冰雪給壓得嘎吱嘎吱的直響,倆人一起滾進了溝底。

  我們很怕,怕被美國鬼子給抓了俘虜。到了溝里後,我們鑽進積滿了雪的干茅草下面。是李芳,她從腰帶上拿出一顆手榴彈,擠在我和她的胸口。只要美國鬼子一發現我們,我們就拉響手榴彈,與敵人同歸於盡。林巧珍老人說到這裡,停頓了一會。她在仔細搜集存於心中被時間碾成了碎片的記憶,然後把它們拼攏,再像放電影一樣,放給我看。看是不能看的,我只能聽了。從老人嚅動的嘴唇里發出的每點聲音,都會讓我感動的淚如雨下。

  美國鬼子過來了,皮鞋踩踏在雪地上的聲音喀嚓喀嚓。林巧珍和李芳緊緊的抱在一起,她們準備等下拉響手榴彈後,就這樣一起飛到天上去,飛到自己的祖國去。可她們好像等了很久,手榴彈一直沒有響,她們也就沒有飛到天上去,更不能飛到自己的祖國去了。

  一個美國兵在大聲的喊著什麼,林巧珍聽不懂。接著是拉槍栓的聲音,林巧珍和李芳聽得真真切切,倆人同時扯住了手榴彈的拉環。突然,一陣槍聲。子彈打在堆滿了積雪的干茅草上,發出一陣嘶嘶的聲響。原來美國兵發現了林巧珍和李芳藏身的溝壑後,不願意下到溝里來搜,就放肆的打了一陣槍。槍聲停住,又是一陣腳步聲。不一會,腳步聲遠去,四周再次歸於沉寂。

  林巧珍和李芳在溝里躲了好久,她們自己也說不清楚。天就快要亮了,如果不搶在天亮前渡過漢江,那她們在漢江南岸就又要多待一天,危險和飢餓使她們已經沒有辦法撐下去了。於是,倆人決定冒險一試。鑽出溝底後,倆人想繞過山崗,從另一處渡江。可美國兵在我38軍渡江後,已經整體向前推進。江面上閃過一道一道的探照燈,打在冰原上晃出刺眼的光來。倆人不敢猶豫,等著光柱移開後,手牽手向著灰白的漢江跑去。她們跑得好快,跑得氣喘吁吁。如果她們吃飽了東西,營養充足,或許這一條漢江還不足以阻隔她們。可她們體力嚴重透支,只跑了一下,就跑不下去了。倆人一起蹲下去,捂著胸口,心裡不斷地鼓勵自己,堅持,一定要堅持。可她們真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當一束探照燈打過來時,李芳把林巧珍一推,就推倒在了冰上,而她站起來,向著另外一個方向跑去。

  燈柱追著李芳,不管她跑多快,燈柱都照在她的身上。接著,一陣槍聲。子彈打在冰上,濺出一陣陣跳動的冰花。林巧珍眼含熱淚的看著,當李芳快跑到漢江北岸時,一梭子彈打中了她的後背心。強光下,林巧珍眼睜睜的看著李芳倒在了血泊中。

  李芳為了掩護我,吸引開了美國鬼子的探照燈。她犧牲後,幾個美國兵向著她的屍體走去。為了不讓美國鬼子羞辱她,我跳了起來,向著李芳跑去。美國鬼子一時沒有發現我,等我衝過去抱著李芳時,她的身體已經打得像個蜂窩。棉花翻到外面,血還在流淌。糟糕的是我已經沒有辦法埋葬李芳了,看到灰濛濛的漢江,我一咬牙,決定把她沉到江里去。可漢江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我一雙手挖不開封凍的江面。這時,我摸到了被我們倆人準備用來與美國鬼子同歸於盡的手榴彈。我什麼都沒有想,看到幾個美國鬼子已經快走過來了,我拉開了拉環,向他們丟了過去。

  手榴彈把幾個準備來驗收李芳屍體的美國兵給炸成了殘肢斷臂,也把封凍的漢江炸開了一個窟窿。林巧珍趴在江面上,把李芳的屍體向著那個還在冒熱氣的窟窿推去。一點一點的,終於近了。

  這時,數十個美國鬼子向著林巧珍跑來。林巧珍沒有看他們,她全神貫注的把李芳的屍體向著冰窟窿推去。等到了冰窟窿前,探照燈下,林巧珍看到漢江的水在冰下面真的是一塵不染,能把李芳葬在這樣潔淨的地方,她死後一定可以到天堂的。李芳頭朝下,呈冰藍色的漢江一點一點的吞沒了她,直到最後留給了這個世界哧溜一聲響動,就再也不見了。

  看到江水帶走了戰友李芳,林巧珍開始要面對向她跑來的數十個美國兵了。

  美國兵跑到半途都停了下來,他們好似看清了這情景,都不忍打擾了林巧珍給自己的戰友進行水葬。等一切過去後,他們再次朝她走來。林巧珍緊扣衝鋒鎗,朝他們開火了。美國兵肯定沒有想到,一個瘦弱的中國女兵,還能這麼頑強。子彈掃過,四個美國兵倒在了地上。其它美國兵呱呱叫著,全部撲倒在了冰原上。

  林巧珍不能跑,她便在冰原上不斷地翻滾身子。等臥倒的美國抬起頭看時,她已經滾到了漢江北岸。他們一起朝她打槍,林巧珍趴在冰上,任子彈在身邊炸響。

  叭叭叭的槍聲過後,美國兵看林巧珍一直沒有反應,以為她中彈了,就一個個站起,成散兵線向她圍過來。林巧珍突然一揚頭,揣起槍就向著最近的一個美國兵打去。美國兵捂了肚子,哇地叫了一聲,就倒了下去。等她再繼續射擊時,所有的美國兵再次趴在了冰原上。林巧珍乘勢往漢江北岸邊邊的雜草堆里滾去,等到雜草掩蔽了她的身子後,她就向著茂密的森林跑去。

  美國鬼子從後面追了過來,朝我打槍。可我在一種強烈的求生的欲望下,向著森林深處猛跑著。我知道,我這樣跑是跑不過美國鬼子的。他們腿長,身體又好,又都是男的,跑得比我快。於是,我就向著一個懸崖跳去。當時,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死,也不能讓美國鬼子抓了俘虜。可誰知道,美國鬼子沒有抓到我,卻讓我抓到了喬治DangerCode;傑克。

  3

  林巧珍接下來的經歷就極富戲劇性色彩了,她跳崖後,本以為自己死了。當一束光刺開她的眼睛時,她還以為是美國鬼子的探照燈。其實不是的,是天上的一輪太陽。太陽光經白雪的折射下,散射出非常強的藍光。天已經完全亮了,林巧珍看著四周的一切,有白雪,有陽光,有山林,知道自己沒有死,也沒有被美國鬼子俘虜,她好快樂。

  我在往下跳的時候,懸崖邊邊的技蔓纏住了我,救了我一條命。今天,已經垂垂老矣的林巧珍對自己的意外獲救,好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驚奇。她緩緩的說著,跟說別人的故事一樣,說給我聽。而我卻早已震憾,到這時,我才突然深刻的理解了作為一個倖存者,林巧珍為什麼能幾十年來耐得住寂寞,忍受世人對她的不公,在這樣一個窮鄉僻壤中獨老終生。她是一個經歷過死亡的人,是一個親自把自己的戰友一點一點推進漢江,親手殺死了五個美國鬼子,又活捉了一個美國鬼子的傳奇英雄。她內心世界的大悲大喜,平常人又怎能體驗?人生的大風大浪,無外乎對生與死的抗爭,這一切對她來說都無以奇。作為後人的我,唯有用崇拜和尊敬的心態,去面對眼前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了。

  林巧珍從地上抓了一把雪,又把袋子裡僅有的一點點炒麵拌到裡面,然後往口裡塞去。就在她吃著她在朝鮮戰場最後的一點口糧時,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叫喚。戰場往往就是這樣,然後的疏忽大意都可能帶來致命的危險。林巧珍一個機靈,趕緊往灌木堆里躲去。眼睛四下看去,四周沒有一點動靜。難道是自己神經過敏?林巧珍斷然否定了自己的判斷,繼續小心的向四周觀察。聲音再次響起,她聽不懂是什麼,但知道這是一個美國鬼子發出的聲音。林巧珍揣起槍,心中剛剛有的快樂,立馬又被死亡的陰影所籠罩了。

  聲音是斷斷續續發出的,林巧珍在灌木林里隱藏了好久,只聽到聲音,就是不見美國鬼子過來。她心裡想,要是這麼耗下去的話,萬一這聲音引來了更多的美國鬼子,她就更加跑不脫了。想好後,她壯著膽子向著發出聲音的地方摸去。大概走了一百來米,她用衝鋒鎗扒開一堆乾枯的雜草,看到了一個美國鬼子仰面躺在地上。

  這個美國鬼子就是喬治DangerCode;傑克,林巧珍神經反射一般,舉槍對準了他。傑克哇哇叫著,後來林巧珍知道他是在說求你了,別殺我,別殺我。我投降,我投降,求你了。林巧珍舉起槍的慢慢放下,可當她看到他胸前掛著的作戰袋,她又再次把槍舉起。傑克又繼續喊著,求你了,別殺我,別殺我。林巧珍並不是要殺他,也叫著,把袋子拿來。把袋子拿來,聽到沒有。傑克聽不懂她說什麼,待看到她用槍口指著自己胸口的袋子,不斷地示意他拿下來,他才明白過來。

  袋子到了林巧珍的手上,林巧珍退後幾步,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傑克,一雙手打開袋子,從裡面拿出了一個罐頭。和美國鬼子打了快一年的仗,每個志願軍戰士最高興的事就是能俘虜到美國鬼子。因為每個美國鬼子的身上都有一個戰地給養袋,裡面有各種高級的吃食。對於入朝以來,大部分時間都是靠炒麵為生的志願軍戰士來說,能吃到美國鬼子隨身帶的肉食和水果類罐頭,那真的是最好的獎賞了。

  林巧珍一邊警惕的盯著傑克,一邊大口大口的吃著牛肉罐頭。她簡直是狼吞虎咽,已經餓得快失去知覺的胃猛然被這麼多鮮美而富有營養的東西塞進來,也顫抖了起來,拼命的接受一切來自異域世界的充滿異域文化的食物。喬治DangerCode;傑克看著林巧珍拼命吃東西的樣子,裂開嘴笑了。就是他這一笑,化解了林巧珍對他的仇恨,也救了他自己。

  看到傑克笑,林巧珍知道自己的吃相很難看。她怔了一下,抓起槍再次對準了他。傑克趕緊叫著,噢,噢,說什麼不,我沒有惡意。你吃,你要喜歡吃我,我還有。說著,他又從另外一個袋子裡翻出一袋壓縮餅乾。林巧珍示意他丟過來,傑克一丟,她不敢伸手去接。伸手接的話,槍就會掉到地上。要是傑克撲過來,那可怎麼辦?餅乾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撿到手上。解開包裝,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口裡塞。

  吃了牛肉罐頭,又吃了壓縮餅乾,林巧珍的體力很快恢復,對自己也有了信心。她用槍指著傑克,傑克以為她又要殺他,又叫了起來。噢,你吃了我的東西,還要殺我?不,求你了,不要殺我。林巧珍不知道他說什麼,要他站起來。倆人於是就像一對聾啞人一樣,好一番手語後,才相互明白對方的意思。

  傑克在她的威逼下,終於站了起來。林巧珍拿過他的槍,示意他往北走。傑克剛走了兩步,就摔到在地上。林巧珍拿他上下打量,見他四肢完好,不像是有傷的樣子,就以為他是在故意拖延時間。一氣之下,她朝他叫著,臭美國鬼子,你要再玩花樣,我就殺了你。起來,給我起來。傑克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額頭上汗珠直冒,林巧珍這才感覺到他不是在捉弄她,是真的有問題。她一隻手握著衝鋒鎗,一隻手往前伸過去。傑克一動不動,看著她。當她的手到他的額頭上後,他露出了笑意。

  林巧珍摸了傑克後,知道他在發燒,額頭上溫度很高。她放下心來,看到邊邊有斷裂的灌木,她便折了一根遞給他。傑克借著這根棍子,再次站起身來,被林巧珍押著向北而去。

  倆人一路繞過一道山嶺,到了一處光溜溜的雪坡前。雪坡下是一塊沒有任何遮擋的農田,過了這農田,他們又再次鑽入森林。林巧珍示意傑克往雪坡上滑下去,傑克屁股一坐,身子往後一倒,先滑了下去。林巧珍雙手揣槍,仰躺在雪上,像顆炮彈一樣,直衝而下。雪很鬆很軟,衝到下面,濺起一陣粹雪未子。

  傑克滑下雪坡後就不行了,我喊他起來。他大口大口的喘氣,一張臉紅到了耳根子。我知道他的風寒已經很嚴重了,但我身上沒有藥,沒有辦法救他。可是,我不能待在雪坡下,要是給美國鬼子發現,我就完了。一定要把他弄到林子去,到了林子,再想辦法。林巧珍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再次說著。說完後又看著我。我努力的使自己鎮定下來,此刻,情況已經很明顯。林巧珍抓到了傑克,可傑克有風寒在身。作為一個醫生,她沒有辦法救他。而她,還身陷在美國鬼子占有的區域,只要她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再次遭遇美國鬼子。多重的狀態,必然要使她迅速作出決斷。從今天的林巧珍身上,看不到她當年的影子。可當年的她是一個與美國兵面對面戰鬥過的人,腦子一定高度的靈敏,一種求生的欲望驅使她可以做出任何她認為正確的事。

  但一切都沒有發生,那個閃過林巧珍腦子裡的念頭被林巧珍詛咒了一千次,對著傑克的衝鋒鎗槍口垂了下來,久久的看了一眼傑克後,轉過身去。林巧珍沒有殺傑克,她打定主意,把他丟在這荒原雪野上任其自生自滅。

  看到中國女兵轉身離去,傑克哇哇叫著。林巧珍聽不懂他叫的是什麼,但我今天猜想,他可能叫的是你不能丟下我,我會死的。你們中國兵不是總在標榜自己是世界上最仁慈的兵嗎?你怎麼可以把一個得了重兵的美國兵拋棄在這雪地上。你謀殺了我,我到了上帝那裡都要控告你。

  傑克的叫喚沒有用,就在他因為絕望而睜大雙眼時,奇蹟發生了。

  林巧珍快步走著,就在她穿過無遮無掩的雪地時,腳下給一個東西拌到了。她爬起身來,看到雪裡面露出一個黃澄澄的東西。她當時沒什麼,起身繼續走。可剛走了兩步,她又轉過身來,跑到剛剛拌到她的黃澄澄的東西邊邊。扒開積雪,一個炮彈筒子安靜的躺在雪地的下面。她拿起炮彈筒子,又快步朝傑克跑去。

  看到林巧珍朝自己跑來,傑克興奮的仰頭朝天叫著,噢,我的上帝。他的這句話林巧珍後來知道了,因為這是傑克的一句口頭癉,不管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一有激動的事,就要叫上一聲,噢,我的上帝。

  林巧珍到了傑克身邊,蹲下去把槍往地上一放,就去解傑克胸前的衣服。傑克被這個又折轉回來的中國女兵要脫他的衣服不解,一雙手捂緊衣服,不讓林巧珍解。林巧珍和他爭執起來,抓了他衣領使勁掰。可傑克雖然高燒在身,但力氣還是要大過她的。林巧珍一急,站起身抓了槍對準了他的胸口。看到黑洞洞的槍口,傑克害怕了,慢慢把手鬆開,任由這個不可理諭的中國女兵解開了他胸前的衣服。

  冷風如刀子刮過傑克敞開的胸部,傑克在害怕、驚恐、寒冷、疼痛中,身子開始顫抖。他徹底絕望了。原以為中國女兵是不忍心丟下他,才又回過身來救他的。誰知道她不救他,卻把他的衣服脫掉,要讓他在這冰天雪地里活活凍死。這太殘忍了,難道說這就是東方文明?不,不,我詛咒東方文明。你們怎麼可以用這麼卑劣的手段殺一個戰場中受到傷害計程車兵呢?傑克挺著敞開的胸部,心底里不住地呼喊。

  林巧珍在有條不紊的做她該做的事,她從背袋裡拿出一把藥棉。這藥棉是她作為一個戰地醫生最後的醫療用品了,今天,她要把它們全部用在本是她的敵人傑克身上。

  藥棉被搓成了一根燈芯一樣的東西,點燃其中一頭後,迅速丟進炮筒里。炮筒不一會冒出滋滋煙花,發出耀眼的光來,就在光要熄滅的一瞬間,林巧珍把炮筒子往傑克裸露的胸口使勁罩去,並緊緊的壓著。傑克一直很驚奇的注視這一切,當冒著火光的炮筒子被套到他胸口後,疼得他殺豬一般的嚎叫。待疼痛稍稍減輕了些許後,他使出渾身的力氣一把推開林巧珍。林巧珍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倆人有片刻的發愣,然後一起看著已緊緊的吸附在傑克胸前的炮筒子。傑克這下更慌亂了,他不知道這個中國女兵在他身上施了什麼魔法,竟然可以把一個炮筒子吸附在他胸上,高高的聳立著。

  炮筒子倒了下來,當看到自己胸部有一個滲著血絲的圓圓的印子時,傑克再次哇哇叫著。林巧珍不管他叫什麼,又如法炮製。傑克雙手撐地,挪動身子,拒絕她再次把冒煙的炮筒子罩到他胸前。林巧珍不動聲色,拿了炮筒子照著他額頭突然一下子罩了上去。傑克睜大眼睛,對著上天發出了慘不忍睹的狂叫。

  如此往復,林巧珍在傑克的身上蓋了十幾個血印子。弄到後來,傑克不再叫了。他渾身冒汗,在雪地里像是被套上了一團雲霧。沉重的身體在慢慢變得輕鬆,活泛。體內火燒火燒的感覺也在慢慢淡去,代之是清爽、舒服,他又成了以前充滿活力的傑克了。

  林巧珍給傑克穿上衣服後,傑克笑了。他一把站了起來,林巧珍一愣,下意識的去抓地上的槍。傑克趕緊做著手勢,叫著,噢,不,上帝呀,你千萬不要誤會我。林巧珍盯著他,把槍頭一擺,示意他朝北方走。傑克點頭,很誇張的舉起手來,邁起很寬的步子朝北方走去。

  穿過沒有遮掩的田野,走進林子,林巧珍如釋重負。她押著傑克,到響午時分,傑克又不行了,大口大口的喘著粗口。林巧珍知道火罐只能幫他清除一部分熱毒,但治不了根。必須趕緊到部隊,才會有辦法。傑克走到後來,背靠到樹上不走了。林巧珍拿槍逼他,他也不走。看著四周密密的林子,林巧珍很擔心,要是在天黑以前還走不出這片林子,找不到大部隊,那她就得和這個美國俘虜一起在林子裡過夜。就算美國俘虜不趁著天黑跑掉,倆個人在這零下三十度的雪地里凍都會凍死的。

  傑克朝林巧珍一邊說一邊做手勢,林巧珍知道他是要她再給他打火罐。林巧珍搖頭,傑克急了,一把掀開自己的衣服,指著鮮胸前鮮紅的血印子叫著。林巧珍也叫了,大聲說,不能打了,再打,你的皮膚就會潰爛。一旦感染了,沒醫沒藥,你就會死掉的。傑克雖然不懂她說的是什麼,但他從她的神態、語氣、手勢,明白了她的意思。於是,他雙手抱頭,衝著林子裡露出的一小片天空叫著,噢,我的上帝。

  林巧珍註定要成為傑克心中的上帝,她挺著凍僵了腿,像根木頭一樣往雪地上一步一步的挪,挪到了一簇灌木叢邊。打落灌木上的積雪,然後把被積雪覆蓋過的各種枯萎的灌木一樣一樣的認。這其中有車前子,柴胡,野菊梗、芥菜杆、山藥子等數十種從沒被人注意過的中草藥,林巧珍艱難的蹲下去,把這些只有在中國人的眼裡才有用的東西採集到一起。

  傑克一直看著,自從這位中國女軍人用冒煙的炮筒子減輕了他的病痛後,他已經對她深信不疑了。他知道,她一定是在用來自東方的奇怪方法在幫他治病。只要能減輕他的病痛,不管用什麼方法,他都願意。林巧珍到了他身邊,把手伸給他。傑克聳肩,搖頭。林巧珍也不吭聲,把肩上背著的一個野戰餐盒拿下來。傑克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一直看著。見她把折斷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各種野草放到盒子裡,再往裡面塞滿了雪,他不由噢噢直叫。這太不可思議了,用雪包著這些野草能幹什麼用?這就是中國人做出來的事,他無法明白,更不要說理解了。

  為了給傑克熬藥,我沒有辦法,只要燃起一堆火來。林巧珍說著,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好似直到今日,她還不能原諒自己,為了個美國鬼子,她竟然違反了戰場紀律。要知道在朝鮮戰場,不管天氣是如何的寒冷,為了不暴露部隊的行蹤,不引來美國鬼子無處不在的飛機,是嚴禁生火取暖的。炊事班為了給戰士做一頓可口的飯菜,要把火燜在地裡面,上面蓋上土捂住明火,再挖出數條煙道,把煙引向別的地方。

  天黑了下來,火光在白雪的襯照下,格外的顯目。被大火一烤,她快要凍僵的身子激起一股暖流。傑克往火邊走來,可他剛走兩步,就摔到了地上。林巧珍瞧在眼裡,一絲冷笑掛在嘴上。傑克卻不是,而是沖她哇哇叫著,一張臉快樂而興奮。在這寒冷的到處都是死亡的朝鮮,能和一個美麗的中國女兵共烤一堆大火,自然是非常有趣的事。而這個中國女兵,還在用只有東方才有的神秘方法解除他的病痛,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奇蹟。

  看到他笑,不知為什麼,我就對他恨不起來。我很惱自己不殺了他,為死去的李芳報仇,為成百上千犧牲在漢江南岸的戰友報仇。可我沒有,我還用火罐和中藥來救他。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做,可這一切竟然都被我做出來了。看到他摔在地上,伸直了手朝我叫喚,我恨自己,恨自己不夠堅強,站起身過去扶他。傑克很重,像一座山一樣,我扶他不起。看到邊邊有根根木棍,就遞給了他。傑克把木棍支在地上,這才慢慢站了起來。火堆邊,我和他面對面,席地坐下。傑克快樂得像個小孩,我不行,我心裡很沉重,也很煩,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真的,可我還是做了。傑克就是看到我所做的一切,意識到自己能活下來,所以很快樂。

  聽到老人充滿自責的訴說,我完全可以想像當時的情形。這就是我們的中國人,面對曾經的敵人時,以仁義化解仇恨,用博大包容怨憤。當年的林巧珍就是這樣,在面對比自己孔武有力,但一時被病痛困到的傑克時,她不但盡到了自己作為一個醫生所具有的道義上的責任,更是把中國文化中的仁義和博大,發揚得淋漓盡致。

  火焰吞沒了鋁質的野戰餐盒,餐盒裡的雪水溶化後,把車前子,柴胡,野菊梗、芥菜杆、山藥子煮成了藥汁。林巧珍把藥汁泌到空罐頭盒裡,遞給傑克。傑克盯著濃濃的飄浮著熱氣的藥汁,好一會沒動。林巧珍聲輕語重的說,喝。傑克瞧著她,搖頭。林巧珍又以命令的語氣再次說,喝。傑克想到她用冒煙的炮筒子為他蓋血印子,就知道她沒有惡意。於是,他頭一低,把其苦無比的一碗藥汁全給喝到了肚子裡。

  瞧到傑克喝得很痛快,林巧珍笑了。

  滾燙的藥汁,嗆人的大火,傑克的身體開始向外發汗。汗水一層一層的,濕透了他的內衣。這些汗水帶出了他身上的寒毒,他的身體有了一種徹底的輕鬆。

  一個說中國話,一個說美國話,我們沒有辦法說什麼。倆個人就像倆個啞巴一樣,要不盯著一堆大火,要不就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就這樣僵著。過了一會,他突然站起來。我以為他乘著身體復原,想要逃跑,就一把抓起衝鋒鎗。他趕緊擺手,朝我噢噢的連聲叫著,說的就是他的那句口頭禪,上帝。見我不放下槍,他蹲下去撿起一塊木頭,我這才知道他是要去尋柴火。

  傑克折了好些樹技,把火引得大大的。野餐盒裡的藥渣倒進罐頭盒裡,裝上雪,然後放到火上燒。雪水燒開後,放進了兩塊壓縮餅乾,兩塊牛肉,一點鹽沫。看到他做這些,我心裡忍不住罵他,死美國鬼子,打仗還這麼會享受。傑克一邊用挑子攪拌野餐盒裡的食物,一邊看著我,見我好像很惱他,他卻笑著唱起歌來。他唱的歌,就是我剛剛跟你唱的《月亮河》。這是他第一次為我唱,後來的兩天裡,只要我不高興,他就唱。直到我們要分別了,看到他很不高興,我把默記在心裡的《月亮河》唱了出來。他聽到一半,抱著一張臉放聲大哭起來。

  老人說著,看著我,再次唱起了《月亮河》。

  Moon River,Wider than a mile. (月亮河,寬過一英里,)

  I m crossing you in styIe someday. (有一天我會把你越過,風度優雅。)

  Oh,dream maker,yoh heart breaker. (哦,夢想讓你心碎。)

  Wherever you ’re going. (無論你流向何方,)

  I’m going your way,(我將跟你前往,)

  Two drifters,off to see the worId. (兩個漂流者,出發看去世界。)

  ……

  聽到老人深情的歌,我雙眼不知不覺,淚水溢滿了眼眶。直到今天,當我靜下心來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我不由自主,雙手顫抖,心情沉重,再次哭了起來。

  4

  林子裡飄浮著食物的香味,林巧珍咬緊嘴唇告誡自己,一定不能被敵人的糖衣炮彈所擊中,不管他吃什麼,她都不能動心。傑克好似知道她的心思,用挑子挑起糊狀的流食,對於一個久未吃到過熱熟食的人來說,這是多麼的具有誘惑力呀!林巧珍把頭捂到膝蓋裡面,不去看那翻滾的流食,努力不想它們。可空氣中飄浮的香味是沒有辦法避開的,她只有忍受著,忍受著一個得意洋洋,不懷好意的美國鬼子向她發出的挑戰。

  挑戰並沒有持續下去,林巧珍內心承受的煎熬,也馬上就會有一個了結。

  天空之中先是傳來一聲尖厲的響聲,林巧珍就像是一根被人突然拉起的皮筋,猛地彈了起來。她彈起的瞬間,身子向前一撲,就撲到了傑克。傑克正在用挑子攪拌摻和著牛肉的流食,被林巧珍這一撲,流溢著肉食香味的流食就全都給撲在了地上。他有片刻的發怔,就在他哇哇叫著時,林巧珍抱著連續的翻滾,向著一個斜坡滾去。傑克氣瘋了,他不知道這個中國女兵怎麼了,如果是愛他,想和他在一起,也不能這麼快呀,害得他好不容易熬出來的美食全都翻倒在箐火之上,給白白浪費了。

  林巧珍抱著傑克向著一處斜坡滾去,傑克顧不了許多,掰開她,向著翻倒在地的野餐盒抱去。就在他要抓到還非常燙手的野餐盒時,從天空中射下一梭子彈。傑克出於一種本能,向後一倒。子彈全部打在火堆上,把翻倒在地的野餐盒打得稀巴爛。傑克氣瘋了,衝著天上的飛機哇哇叫著。飛機呼嘯而下,一道凌厲的風吹得積雪四散。林巧珍再次抱著傑克,把他往坡下一推,跟著她抱了頭,和傑克一起滾到了十幾米外的坡下。當倆人氣喘未定時,一個炸彈從天而降,準確的落在了火堆上。轟地一聲巨響,火堆給炸得四散飛去。一些碎裂的還在燃燒的木柴從上而下,像是天女散花一般,全落在了林巧珍和傑克身上。

  飛機飛走了,傑克非常害怕。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差一點被自己的飛機給報銷了。看到林巧珍一張冷漠淡然的臉,他想笑,卻又笑不出來。等到驚魂稍定後,他沖她連連說著,謝謝,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上帝呀,太謝謝你了。林巧珍不懂他說什麼,但明白他的意思。她不想承受他的感謝,她救他只是一種本能,並不是她真心要救他。誰叫你們美國鬼子的飛機太猖狂了,如果把你炸死,那也是活該。這就是林巧珍當時的想法,但她無法向傑克說出來。她丟下傑克,爬到了坡上。剛剛她和傑克坐過的地方已經是一個米深的大坑,坑裡還在冒著熱氣。傑克也爬了上來,看到眼前的大坑,他很是憤努的雙手握緊,對著黑呼呼的天哇哇叫著,恨不得雙手掐死那個丟炸彈的飛行員。

  在朝鮮那天寒地凍的地方,不能生火,那個冷勁是沒法子說的。我們很多戰士,到了睡覺的時候,就三五個人擠在一堆,相互取暖。我和傑克不行了,他是男的,又是個美國鬼子,我不能和他一起睡的。可我已經兩天一夜沒合過眼了,好睏的,站著都能睡。老人一邊說,一邊回憶。她和傑克的關係,就是因為睡覺,才突然發生徹底的變化。這個變化讓她始料不及,又讓她為此痛苦了一生。

  傑克從行軍背兜上拿出一個袋子,抖開後就鑽了進去。他剛睡下,看到俘虜他的中國女兵雙手抱肩,靠在樹上極其困頓的樣子,他又趕緊鑽了出來,對她說,你睡,你睡。林巧珍搖頭,雖說她不懂他的話,但明白他意思。她一惱,拿了衝鋒鎗就對準了他。傑克雙手抱頭,哇哇叫著,噢,上帝。叫完後,他把睡袋往林巧珍身邊一放,一邊往後一邊說,我沒有惡意,我是把袋子讓給你睡。你是一個女人,我是一個男人,男人理應讓著女人。

  林巧珍明白了傑克的意圖,可她不能。一來因為傑克還是個病人;二來因為她不敢睡,一旦睡著了,傑克要是跑了,或是把她給殺了,那可如何是好?傑克還在堅持,見她不肯鑽入袋子,他慢慢回過神來。又拿出一根繩子,示意林巧珍綁了他。林巧珍瞧著,一想這也未曾不是個好辦法。於是,她把他給綁在了樹上,見沒有什麼問題後,就鑽進了傑克的睡袋。傑克看著,並不因為自己被綁住而煩惱,反而笑了。

  我睡得好香,好香,夢見自己和李芳飛起來了,一起飛回到了祖國。就在我們一起向祖國的懷抱飛奔而下時,突然,一陣響動驚醒了我。我睜眼一看,才知道天又下雪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從天而落,把我半個身子都掩蓋住了。去看傑克,傑克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一雙腳因為寒冷,使勁的跺著腳,我就是被他跺腳給跺醒的。想到他還有病,我趕緊從袋子裡出來,解開繩子。傑傑一把倒在我的懷裡,全身火燒火燒的,嚇得我趕緊把睡袋套在他身上。他在睡袋裡還在不住地呻吟,一邊呻吟還一邊朝我叫著。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要我和他一起擠到睡袋裡,可我不能。他於是又從睡袋裡鑽出來,我捂緊了睡袋,不讓他出來。他就叫著,我不理會他叫。可不知他從那來的一股力量,硬是一把抓了我,把我抓進了睡袋。老人一口氣說了很多話,說完後大口大口的咳了起來。我站起身為她拍背,可她的咳嗽絲毫不見減輕。瞧見床邊的桌子上有一個熱水瓶,趕緊倒了一杯水,給老人喝下去。村長一邊瞧著,心有不忍的說,林奶奶,你就慢點說,別嗆到了。老人看著村長,有好一會沒吱聲。待村長朝她咧嘴一笑時,她也咧開了沒牙的嘴,笑了。

  一對敵人,一個是男的,一個是女的。一個是來自美國,一個是來自中國。因為朝鮮那該死的奇寒天氣,因為只有一個睡袋。他們只有相互依存,相互關愛,才能活下去。為了活下去,不可避免的事終於要發生了。

  林巧珍憤怒的打了傑克一個巴掌,傑克捂著自己的臉,愣是看著她。等她要從睡袋裡鑽出來時,傑克一雙手突然緊緊的抱緊了她。林巧珍雖說是個勝利者,是她俘虜了他。可在小小的睡袋裡,她卻成了他蹂的動物,根本就沒有辦法反抗。一種對美國鬼子的憤恨使她張開嘴朝傑克咬了過去,傑克不閃避,也沒有辦法閃避,任由這個中國女兵咬住了他的肩膀。先他還忍著,等到疼得忍不住了,他對著滿天飄著大雪的夜殺豬一般的嚎叫了起來。

  夜空再次歸於平靜,唯有滿天的雪在沙沙的響。

  看著傑克肩膀上紅紅的牙齒印子,林巧珍終於安靜了下來。傑克待她情緒緩和了下來後,他微微一笑,慢慢鬆了手。他手一松,林巧珍又要鑽出睡袋。他便再次去抱她,林巧珍像是抽筋一般,他的手還沒有碰到她,她不安份的身子馬上停止了動作。於是,倆人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你,經過好一番折騰後,總算在一個睡袋裡給待了下來。

  兩具身體擠到了一起,一個是男人的,一個是女人的。一個是美國的,一個是中國的。一個對另一個充滿戰勝者的味道,一個對另一個充滿懷疑和驚悚。

  林巧珍近乎僵硬的身子終於甦醒了過來,一股一股的暖流流遍了她全身,她再次有了生命的快感。這快感是在身子長期的處於一種瀕臨死亡的臨界狀態下,突然又恢復了生機和活力。她還是個只有二十一歲的姑娘,本是花季,要在陽光和雨露下快樂的生長,去感受生命的美麗和激情。而今,一場戰爭,一場保家衛國的戰爭,卻把她硬生生的拋棄在這天寒地凍的異域他鄉,和一個曾是他敵人的男人共睡一個睡袋。這是怎樣一種人生經歷呀?正是因為太奇特了,太不可思議了,太不能讓人理解了,太不合乎情理了,所以她一直隱忍至今,從不與人訴說。她知道,她沒辦法叫人相信。如果叫人相信,除非先叫人相信她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是個沒有國格,不知廉恥的女人。但她不是的,她心裡永遠都有祖國,永遠都懷著對美國鬼子的憎恨。是美國鬼子奪走了她最親的戰友李芳的生命,是美國鬼子,把成千上萬的志願軍戰友炸死在了漢江南岸的一個高地上,使他們年輕的生命,再也不能享受陽光,沐浴雨露。這是一種怎樣的痛呀?這痛叫她無法原諒自己和一個美國鬼子睡在睡袋裡。她不但沒有殺了他,還給他打火罐,熬草藥,最後,為了抵禦寒冷,又和他睡在了一個睡袋裡。她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痛,可她卻不能殺了他,因為她做不到。她是一個醫生,她不能殺死病人。醫生只能救死扶傷,不能當殺人犯。

  林巧珍就是在這樣一種矛盾和驚悚中,終於接受了和傑克睡在一個睡袋裡。

  5

  一聲槍響,驚醒了正在酣睡的林巧珍。

  林巧珍睜眼看去,雪已停了,天上的太陽透過積滿了雪的技頭灑在了她的眼睛上。她眯了一會眼睛,待見到傑克手上有一把手槍時,她不禁一愣。自己俘虜了他一天一夜,竟然不知道他身上還有手槍。林巧珍起想越後怕,傑克瞧著她,朝她吹吹還在冒煙的槍口。林巧珍突然又感覺到了什麼,下意識的往全身摸去,待摸到傑克頂在她身上那堅硬如鐵的部位時,她臉一紅。傑克得意的一笑,嘴往前一送,就吻到了她的臉上。林巧珍惱羞成怒,伸手打去。傑克卻像泥鰍一樣,鑽出了睡袋。他朝前快步跑去,回來時手上舉起了個還在冒血泡的兔子。

  經過一個晚上的磕磕碰碰,林巧珍不再對傑克充滿戒心。很顯然,傑克身上一直有一把防身的小手槍,如果他要願意,早就結束了她的生命,一個人逃之夭夭。但傑克沒有,他完全沉浸在這戰場奇遇中。一個中國女兵俘虜了一個美國男兵,這是多麼有意思的事。他願意做她的俘虜,更主要的是這個中國女兵有法術,能用炮彈筒子和一碗苦得要死的泥巴水治好他的病,讓他終於可以從地獄大門中逃了出來。

  林巧珍採摘了更多的草藥根莖,然後在昨晚被美國鬼子的飛機炸出的大坑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折斷的枯灌木,點上了火。傑克哇哇叫著,把剝了皮挖了內臟的兔子丟在了大火里。火勢一下躥得老高,要衝到林子上了。她跟著往大火上灑了一層溥溥的泥土,大火透過泥土化作濃煙。林巧珍又把採集到的草藥平鋪到烤熱的泥土上,傑克看著,不知她要幹什麼。她要他脫了衣服,坐到正被熱氣烘烤的草藥根莖上。傑克捂緊了衣服,連連搖頭。

  林巧珍像往常一樣,對病人微微笑著,說,別怕,一會就行了。她這話像是有魔力,充滿驚恐的傑克雖然聽不懂,卻馬上安靜了下來,依著他脫了衣服,坐到了草藥根莖上。地底下的熱火烘烤著被雪水浸過的草藥根莖,冒出一陣一陣的充滿藥香味的水蒸氣。水蒸汽籠罩住了傑克,林巧珍上前,從地上抓起一團雪來,往他身上使勁擦著。

  所幸的是美國鬼子的飛機沒有來,要不來了看不到地底下的熱火。是太陽把雪曬化,往上升騰起一團一團的水蒸氣。不然,它一個俯衝,一頓掃射,再丟一個炸彈,非把正在享受蒸汽浴的傑克、為傑克磨擦身子的林巧珍給炸成肉泥不可。

  傑克在蒸汽浴中大呼小叫,他實在是太爽了。身上的汗水一層一層的往外直冒,和飽含藥性的蒸汽一混合,加上林巧珍不斷地用雪磨擦他上半身的表皮,刺激他表皮下的血液溫度增高,循環加快,寒毒琢漸被蒸發出來,排出體外。

  這也是中國中醫所獨有的蒸汽藥療法,專治風寒重症。一般的血阻閉塞,頭痛發燒,打擺子一類的,用此法一治,便可大好了。

  蒸完了蒸汽浴,傑克感覺自己大好了,又回到了他打NBA的時代,或是說又回到了他在校隊打橄欖球的時代,渾身是勁,精力旺盛。所以,在面對俘虜了他的勝利者,他要頂禮膜拜。林巧珍不知他要幹什麼,往後一退,看他彎下腰來,手往胸前放去,她趕緊從地上撿起槍來對著他。傑克不管不顧,稍稍抬了抬胸,對她說,非常感謝您,漂亮的中國女兵,是您救了我。

  雖說不懂傑克說什麼,看到他這個樣子,林巧珍笑了。可她剛一笑,又馬上把笑忍了回去,指他的胸前連連說著。傑克又不懂她說什麼,哇哇叫著,等到林巧珍做出手槍的手勢後,他才明白過來。於是,他從胸口的袋子裡掏出手槍來,丟給了她。

  手槍到了手上,林巧珍放心了。用衝鋒鎗示意他走。傑克朝她一笑,很誇張的舉起手來,昂首闊步的向北而去。

  林子裡的積雪很厚,踏在雪上,沒辦法走快。老人說到這裡,再次停住了。我看著,思想再一次隨著老人的講述,儘可能把當時的情景完整的勾畫一遍,以便還歷史一個真實。事實是在朝鮮那零下二三十度的奇寒環境下,來自兩個不同國家,相互進行廝殺的隊伍中的軍人,一個是男的,一個是女的,在那漫無邊際的原始森林中,不知這一路走下去,會是生還是死?於是,就算他們彼此一個是俘虜,一個是被俘虜,都必然的要相互協助,相互關愛,才有可能活下去。

  老人接下來的話,證實了我的猜想。她說,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如果不是傑克,我就會死在那冰天雪的地林子裡。開始,我還能揣著槍。到了晌午,我快要凍僵的手已經揣不起槍了。我把槍背到了背上,雙手攏在袖子裡。走著走著,身子一歪,就歪倒在了地上。走在前面的傑克趕緊回過身來,抱起我。我知道我是凍得不行,已經全身僵硬,身子直打哆嗦。他把我緊緊的抱在懷裡,可我還是不受控制的打哆嗦。我冷呀,在這荒無人煙的林子裡走了好幾個小時後,我真的不行了。他看我這個樣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連連叫著,噢,上帝!噢,上帝。接下來,他說了一連串的話,是什麼話,我也不懂。

  傑克抱起林巧珍,張惶之下,眼睛四處看著。見到一處向陽的地方沒有積雪,就抱起她跑了過去,然後從身上解下睡袋,套在了林巧珍身上。

  我縮在睡袋裡,看到傑克又從皮鞋裡拿出一把短刀來,往地上猛挖著。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喊他。可他不理我,繼續挖。等挖出一個坑後,他已經全身冒汗。接著,他又折來很多的乾枯的樹枝,填在坑裡,引上火。我這才知道,他是在學我。等火把樹枝燒成炭狀後,他又往大火上灑泥土。一層泥土蓋上了炭火,冒出熱氣。他又把抱起,放到烤熱的泥土上。這樣,我原本凍僵的身子,一下子舒暢了過來。看到他在雪地上冷得不住地跺腳,我不再有任何的顧忌,張開睡袋的口子,喊著,要他進來。他遲疑的看著我,見我態度堅決,他一笑,就鑽進了睡袋。

  老人說話開始有些急促了,她說著,思維跟著出奇的活躍。一張滿是皺摺的臉皮突然現出了紅暈。她還在說著,似乎是在自言自語,而沒有想到,她的身邊,正有倆個人,我和村長全神貫注的聽著。

  地火烤熱了我們的身子,當我們倆個在你看我我看你時,情況完全不一樣了。老人說著,臉色有一小會的凝固,爾後又像盪開的水紋一樣,迅速的四散開去。她說,傑克拿出了烤野兔來,用干樹葉包住,扒開泥巴放到炭火上。不一會,空氣中就充滿了野兔的肉香味。他從泥土裡拿出來,撕一個兔腳放我嘴邊。老人說到這裡,再次停住。我看到她臉色凝定,嘴唇微微動著,好似還在咀嚼著烤熟了的野兔肉。那野兔肉的香味,直到今天,還停留在她的口裡。而她卻說,等我張嘴咬去時,他把兔腳一下拿開,害得我一口咬在他的嘴上。

  原來她回味的是她當時和傑克嘴碰嘴時的一瞬哪的,卻成了她一生當中永恆的記憶的一刻。我無法想像,那會是一種什麼感覺?真的是造物弄人呀,一對曾經的敵人,在哪險惡的環境下,因為生死相依,終於完成了一生當中最重要的情感扭轉。從敵視,到相愛,這該是一種什麼樣的轉變呢?且讓我們來聽聽老人的自述吧。

  我趕緊往後面縮,可睡袋只有這麼大,我躲不開,只有頭往後閃著。傑克咯咯笑著,不懷好意的看著我。當時,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等我想到要逃出睡袋時,突然,空中傳來轟轟的馬達聲。我知道又是美國鬼子的飛機來了,可能是剛剛傑克扒開泥土,烤野兔時,讓美國鬼子的飛機發現了火光。從空中往下直衝,打來一梭的子彈。我一把抱住傑克,向著被樹遮蓋的隱蔽處滾去。子彈像是長了眼睛一樣,追著我們打。我們滾得有多快,它們打得就有多快。子彈濺起的雪沫四處飛散,我們繼續滾,卻被一棵樹擋住了。那一下,急得傑克哇哇叫著,使勁的朝天咒罵那個該死的飛行員。奇蹟發生了,當我們不能滾動時,飛機掃射的子彈也停住了。待我們探頭去看時,飛機原來飛過頭了,它向上拉起,頭向下倒飛了起來。傑克看到,腳往地上一撐,我們再次滾動起來。不過這次是向著向反的方向滾。我們這一滾,滾到了密密的林子裡。跟著,飛機呼嘯著再次飛臨,向著我們剛剛待過的火坑邊和大樹下,投下了兩顆炸彈。傑克一個翻身,把我壓在了下面,用身子緊緊的護住我。隨著炸彈的爆響,我感覺到了向我撲過來的泥土和雪打在了我的身上,把我們給埋在了被掀起的雪和泥土的下面。

  老人就這樣和傑克再次經歷了一次生死,有了生死體驗的人,就會對一切都頓悟,或是豁然的明白過來。這是一種靈魂出竅後,經過天堂的洗禮,等再次回復到他原來的軀殼裡,他已經是個完整意義上的新人了。

  林巧珍和傑克好久沒有動彈,任由雪和泥土把他們埋在地底下。他們彼此感應對方,凝視對方,直到一方向著另一方發起了自有人類以來,就從沒有停止過的情慾的迸發時,他們激烈的相互擁有了對方。

  我當時真的不知怎麼呢?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傑克一直看著我,他在我身上,一直不下來,就這麼看著我,看得我心慌意亂。等他親我時,我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任由他,任由他在我身上一遍又一遍的親著。是一陣痛驚醒了我,我又是尖叫,又是哭喊。傑克被我的情緒弄怕了,緊緊的抱住我,不斷地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我抽打他的臉,罵他。他讓我打,讓我罵。等我的手打酸了,罵累了,他再次抱住我,再次重複對不起。看到他這個樣子,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讓他抱著。他抱了一會後,再次用嘴親我的臉。我感覺自己像個木頭人,在他的舌頭和手的撫摸下,我一塌糊塗,想天相地,就是不想自己。

  這就是林巧珍老人和傑克的愛情故事,他們的愛情故事,從被被炮彈掀翻的鬆軟的泥土裡開始,到天各一方,老人用她一生的思念,或者說是相守,繼續它漫長的過程。

  6

  林巧珍和傑克在泥土下相互擁抱著對方,想讓這個世界,就此停住。可他們不能,他們吃完了整整一隻野兔,一陣酣睡後,繼續相互撫摸、親吻、進入。這次,林巧珍不再是害怕、羞愧、痛苦、驚慌,她成了一個真實的女性,在傑克的懷裡扭動身子,臉色潮紅,大口大口的喘氣。突然,遠處傳來密集的槍炮聲,接著,又是一陣又一陣的炮彈爆炸的響聲。倆個人同時從激情中回過神來,因為他們很清楚,這意味邊他們身邊不遠處正在發生激烈的戰鬥。

  倆個人從睡袋中鑽出來,扒開蓋在他們身上的泥土和雪,向著冒著煙火的地方跑去。等他們跑出林子時,正見到數架美國鬼子的飛機向著一個朝鮮的村莊輪番俯衝而下,有的投彈,有的掃射。朝鮮村莊裡先還有零星射出的子彈,等一陣煙火和爆炸過後,零星的子彈沒有了,有的只有四處驚散跑動的人。

  傑克看到那些跑動的男人女人,還有孩子,一個個在炸彈的碎片,子彈的掃射下,紛紛倒在血泊之下,他像是瘋了一樣,向著俯衝下來的飛機跑去,不斷地揮動手臂,呼叫著,不要炸了,不要炸了,他們都是平民,都是平民。一架挨著傑克頭頂上飛過去的飛機突然抬起機頭,向高處飛去。其它飛機跟著也轉過機頭,往傑克頭上打了一個旋,也飛走了。

  林巧珍跑到倒下去的朝鮮人的身邊,看到身邊一具具往外冒著血泡的身子,她憤怒了,指著地上的他們對傑克大聲的罵著,你看看,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一點,他們都是老百姓呀!你們為什麼連老百姓也不放過,為什麼?為什麼?傑克痛苦狀,哇哇叫著,又是他的口頭禪,上帝呀!上帝呀!上帝救不了這些朝鮮平民,更不能贖傑克內心強烈的罪責感。他又一連聲的向林巧珍道對不起。雖然戰爭不受他和林巧珍的控制,但他真不想這樣。他不想殺死任何一個人,他只想在球場上打球,參加NBA。可這該死的戰爭,把他從美麗的校園,招喚到了這充滿死亡和血腥的戰場。他不但厭惡,更是憎恨。

  傑克衝著林巧珍說了一連串的英語,他說了什麼,林巧珍是沒辦法知道的。今天,我也只能憑我的主觀判斷,進行自以為是的敘述。

  從那後,我再次回到了現實中。我明白,我是在跟一個敵人在一起。我們之間不能愛,只能有恨。我拿出了先前繳獲的傑克的手槍,指著傑克。傑克非常詫異的看著我,我把槍往前一指,示意他走。他不走,硬是我看著。那一下,我恨不得開槍打死他,為死去的朝鮮百姓報仇。可我做不起,沒辦法,我只要押著他,繼續向北走去。一路上,傑克試圖向我解釋什麼,想重新喚回我對他的感情。可我不能了,眼睜睜的事實,讓我沒有辦法忘卻。我又重新記起了漢江南岸的日日夜夜,記起了因為我而犧牲了的李芳。李芳一點一點的被漢江的江水吞沒,就像在割我的心一樣,讓我痛苦的不斷咒罵自己。你怎麼能對一個敵人產生感情呢?他們一個個是武裝到了牙齒的魔鬼,對魔鬼動情,就是對自己無情。老人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冷漠的狀態,像是在訴說一件別人的故事。可我明顯的可以感覺到,她的內心世界是多麼的悲哀,多麼的痛苦。她一直懷揣這悲哀和痛苦的心,把整個故事講完。

  傑克走了一段路後,轉過身來向林巧珍說,我們不能這樣,不能這樣。這樣下去,不管是你,還是我,都會痛苦一輩子的。我們逃吧,一起逃,遠離這非人道的戰爭。可惜的是林巧珍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不然的話,也許就不會有她到今天來說,忍受孤獨和寂寞,一直用心去體味曾經發生在她身上的一段傳奇般的浪漫愛情。

  面對傑克的哇哇大叫,林巧珍用子彈回答了他。她朝他一連打了三槍,傑克不閃也不避,子彈落在他的腳邊,就像是落在遙遠的太平洋彼岸。林巧珍氣得不行,舉起槍也朝他哇哇叫著,你走不走?告訴你,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你這個騙子,惡魔,壞蛋。可惜的是傑克也不懂她說什麼,於是,他固勢的看著她,就是不走。林巧珍心神一定,舉起槍,槍口對準了傑克的腦袋。慢慢的,她閉上眼睛,手指扣到了板機上。

  我差一點殺了傑克,可我的手指不知是因為凍僵了,還是我心裏面不忍下手,我一直沒有扣動板機。瞄準他,沒有射。就在這時,突然林子裡躥出數十數美國鬼子,一起舉槍對準了我,同時大叫。他們叫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要是殺了傑克的話,他們就會殺死我。老人說著,臉上卻綻出了笑意。這讓我和村長不可思議,在這生死存亡的片刻,她卻有如釋重負的笑。

  正如老人所說,從林子裡衝出來的美國兵是來救傑克的。原來轟炸朝鮮村莊的美國飛行員從飛機上看到了下面的傑克,他們趕緊停止轟炸,在回去後,向基地作了匯報,並把拍下的傑克的照片交給了有關方面。經調查後,知道是失蹤的美騎一師下士喬治DangerCode;傑克。兩天前傑克隨部隊追趕從漢江南岸撤回到漢江北岸的中國志願軍38軍某部時掉隊失蹤。根據美國軍方傳統,在知道戰場失蹤人員的位置和情況後,必然會派特種作戰小分隊前往解救。

  看到前來救自己的戰友把槍對著中國女兵,傑克朝他們一個個的叫喚,可他們一個個都很奇怪的看著傑克,以為他是個瘋子。這個中國女兵要殺了你,你還要為他求情。他們很奇怪,待看到林巧珍把槍慢慢放下時,他們才一個個放下槍。

  這下就有意思了,原本是林巧珍俘虜了美騎一師下士喬治DangerCode;傑克。現在,卻又成了她被一支非常強悍的美國特種部隊小分隊給俘虜了。在經歷了從漢江南岸到漢江北岸的生死之旅後,林巧珍已經神定氣閒。她準備用死來了結自己,結束自己這悲劇的一生。她再次舉起了槍,朝著自己的太陽穴打去。一直在看著他的傑克眼明手快,身子向前一撲,就把那粒原本要射向她的子彈,給撲飛了。

  傑克和林巧珍再次抱到了一起,不過這次不是男歡女愛,而是為了爭奪手槍。林巧珍抓緊了槍,沖傑克罵著,你為什麼不讓我死。我死也不會做俘虜的,不會的。傑克好似知道她的話似的,也叫著,不,我不能讓你死,不。

  站成一圈的美國特種分隊的數十個戰士,很是奇怪的看著這一幕。等到傑克奪下了林巧珍的手槍後,都一起笑了。

  傑克向特種小分隊的隊長不斷陳述,我們不能把林巧珍當俘虜對待。隊長卻指著他的額頭,問他,你這是怎麼呢?傑克先還不懂,爾後一下明白了過來。他索性把身上的衣服一脫,把胸前和背上數十個血紅的印子給隊長和戰友們看。這下好了,有美國兵叫了起來,問他,是不是這個臭中國女兵虐待了你?傑克連連叫著,不,不,她沒有虐待我,她救了我。我有病,我頭痛,我發熱,我出冷汗,我一個人躺在山谷里。是這個中國女兵救了我。

  隊長終於被傑克說動,但他是軍人,一定要執行命令。他要負責把這個中國女兵帶回基地,交由長官發落。面對隊長的死板和無情,傑克徒然的哇哇著,最終看著兩個戰友用槍逼著林巧珍又沿著他們來時的路往回走。

  一路上,傑克對林巧珍寸步不離。

  天很快黑了下來,美國特種作戰小分隊就地宿營。他們用特定的信號告知天上巡邏的飛機,下面生了大火的是自己人,千萬不要來投放炸彈。圍著一堆大火,烤熟了各種肉食和湯料。傑克揣給林巧珍,林巧珍看都不看,扭過頭去。傑克沒有辦法,在眾多戰友的注視下,他不能亂說什麼,只有裝了無事,在隊長和大家的嘲弄下,一個人默默的吃著東西。

  箐火邊支起了數個帳篷,傑克向隊長請求,要由他看負責看守林巧珍和站崗。隊長很懷疑的看了他一眼,就點頭同意了。到了下半夜,正在打瞌的林巧珍被傑克推醒。借著火光,林巧珍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要做什麼。她沒有猶豫,從睡袋中鑽了出來。傑克牽了她手,領了她向著黑呼呼的林子裡跑去。

  倆人一路跑呀跑,跑得氣喘吁吁,就像兩隻被獵人追捕的野兔,不敢有片刻的停頓。可他們不管跑多快,最終還是被一群比他們更狡猾,更縹悍的獵人給追到了。

  隊長沖前面跑動的傑克叫著,要他立即停下。傑克不聽,牽了林巧珍的手繼續跑。黑咕隆咚的林子裡,什麼也看不到,倆人深一腳,淺一腳,生怕被後面的人追到。隊長見喊話不停,打了一槍。他這一槍本是警告示傑克的。可傑克牽著林巧珍已經跑瘋了,子彈從身旁划過,卻擋不住他們跑動的腳步。特種小分隊的其它士兵見此情形,便一起揣槍,邊追邊射擊,子彈於是如雨般的朝傑克和林巧珍飛過來了。

  我和傑克跑不過子彈,更沒有想到的是,美國人會對自己人下狠手。就在子彈飛來時,傑克一把撲到我,他在撲到我時,哇哇亂叫。我感覺自己手上熱呼呼的,很粘手,憑著醫生的職業,我知意傑克中槍了。他這一槍是為我挨的,美國鬼子原本是想打死我,好把傑克帶回去。可他為了保護我,替我擋了這顆子彈,倒在了我的身上。

  老人原本一直以一種較為平靜的心態述說她和傑克的故事,然而到了這裡,她的情緒再次失控。她哭了,哭得如耒水河的水,滔滔不絕。通過她後面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的話,還有加上我必然的想像,往下的故事是這樣的。

  7

  傑克受傷後,特種小分隊的隊長迫於情勢,用步話機招來了專門從事戰地救護的直升機。可直升機上的血液不夠,同為醫生的林巧珍捋起袖子,要美軍軍醫抽她的血,她是O型。美軍軍醫在查驗了她的血後,抽了她的血輸到了傑克的血管里。這樣,一個美國大兵的血管里就流淌了作為他們敵人的中國志願軍女戰士的血液。這件事讓所有在場的美國特種小分隊的戰士感動了,小分隊的隊長走到林巧珍面前,首先向她表示了感謝,稱她是一個來自東方神秘國度的天使。如果不是戰爭,他一定會是她的朋友。同時,他向林巧珍提出,她可以自由選擇她的去留。如果願意,他們願意集體保證她,不讓她受到俘虜對待。並讓她到美國去,和傑克生活到一起。跟隨直升機同來的有一位稍懂中國話的美國醫生,他向林巧珍翻譯了隊長的話。林巧珍搖頭,說她就是死,也要回到自己的隊伍里去。隊長通過翻譯,一再向她說,他將保證她不受到俘虜對待。林巧珍還是搖頭,態度堅決。隊長於是指著北方,告訴她,往前二公里就是五聖里。過了五聖里,就是你們中國軍隊控制的地方。希望你此去,能一路平安。

  林巧珍很欣然,可當她看到躺在擔架上的傑克時,她突然有了徹底的心疼。這個冒然撞入她生命的中男人,就將從此和她天各一方,再也不可能相見了。她的生命中將永遠留有他的一切,而他,他會怎麼樣呢?她不敢想,傑克向她伸出手來,牽了她的手,用嚅動的著嘴唇說著。等她聽清他說什麼時,她卻是一臉的茫然。旁邊懂中國話的美國兵於是告訴她,傑克說,我愛你。

  這是林巧珍聽到的傑克最後的話,接著,傑克就被抬進了直升飛機。數十個美國特種兵向她行注目禮,爬上了直升飛機。直升飛機轟然作響的螺旋槳颳起了地上的積雪四處飛揚,把林巧珍裹到了裡面。等雪散開後,飛機已飛遠,只剩下一點影子。

  看到那一點點越來越遠的影子消失在天際的深處,林巧珍轉過身來,向著北方走去。

  後記:

  在我完成這個故事的初稿時,耒陽市桃洲鎮桃花村的村長打電話告訴我,林巧珍老人在昨天晚上過世了,時間是2005年7月24日。上山那天,凡是被她治過病的桃花村一千多老老少少,一起跟在後面,直到老人落土為安。

  我謹以此文,向老人表示無以言說的哀禱!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獵迅軍情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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