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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優秀軍人到職業殺手 楊文自請死刑

時隔4年後,這個連「小偷」污名都難以接受的農村青年卻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扣動了扳機,神情冷峻———為的是獲得17萬港幣,以及「在鄉親們面前光彩一番」。

  據新華社消息,廣東省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10月25日開庭,依法公開審理楊家安等8人故意殺人、窩藏一案。

  檢察機關起訴指控,2002年夏,商人楊家安在香港僱傭劉一賢殺害香港億萬富豪林漢烈,並指使何可夫、崔銘揚向劉一賢送交辨認林漢烈的資料。劉一賢又僱傭謝冰實施殺人作案。謝冰到內地僱傭楊文和張志新去香港殺害林漢烈。同年11月30日上午,楊文和張志新在香港中環士丹利街「陸羽茶室」等到林漢烈,由楊文持「五四式」手槍射擊林漢烈頭部,致其死亡。楊文和張志新作案後逃回內地,在湖南省沅江市受到鄔衛吾的窩藏。

  商人楊家安年輕時出演港劇《霍元甲》、《陳真》,飾霍元甲的徒弟陸大安,憑兩部劇集引發的熱潮而走紅。

  


  香港警方當年通緝的殺手楊文拼圖

     


  被殺富豪林漢烈

  


  楊文


  香港陸羽茶室。楊文從衛生間走出來時,右手插在上衣口袋裡,手中多了一把上了膛的口徑為7.62的五四式手槍。他不慌不忙地走近坐在座位上品茶的香港億萬富豪林漢烈。

  槍聲響起,子彈近距離擊中林漢烈左腦。在眾人的尖叫聲中,他冷靜地將已經卡了殼的槍口對準旁人,慢慢退出茶室。

  「媒體報導說我像《英雄本色》中的小馬哥。」2005年底,在深圳第二看守所,楊文對他的辯護律師王利民講述了作案經過,一反冷靜本色,全身顫抖。

  2002年11月30日,這宗發生在香港的雇兇殺人命案不久即轟動全國。隨後不久,殺手楊文在湖南張家界被抓獲。今年10月25日,他站在了深圳第二中院被告席上,同案還有5名被控幕後指使者,1名同夥和1名涉嫌窩藏罪的楊文戰友。

  在他湖南老家沅江市定華村,至今流傳著一個說法:「楊文最後一次逃回家,戴著墨鏡,提著密碼箱,裡面全是港幣。」本報記者了解到的事實是,2002年底偷偷潛回家時,楊文穿著一身陳舊的軍大衣,一言不發,據說吃了3個雞蛋後便走了。至今,熟悉他的村民仍不相信他是「殺手」。

  「想到可以拿10多萬元給家裡,這樣在鄉親鄰里之間比較光彩。我太愛面子了,搞到錢人家才看得起。」楊文在看守所里曾這樣對媒體說。他給家裡留下了14萬港幣,據律師王利民說,他的「佣金」總共才17萬。

  一個討人喜歡的農家娃,優秀退伍軍人,普通的打工者,最終變成了一個僱傭殺手,法庭上的殺人嫌犯。十年間,楊文的角色陡變讓家鄉人百思不得其解。

  來到深圳

  高顴骨,粗眉毛,前額微禿。在通緝照片上,楊文更像是一名農民工,而不是人們印象中滿臉暴戾之氣的殺手。

  1998年,21歲的楊文混入南下打工大軍,來到東莞

  那年年底復員回家後,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家庭負擔。楊文家七八畝地,種著蓿麻、稻穀,弟弟還在念書。1996年父親楊立夫租了10多畝地,卻遭遇水災,欠下了1萬多元的債務。母親羅泳娥的服裝店也慘澹經營,一直虧損,負債幾千元。

  楊文的一些戰友常來家中做客。他有湖南人天生的豪爽、仗義的性格,總是熱情款待。但入不敷出的經濟狀況很快成為了他的心病。抱著減輕家庭負擔的想法,他決定外出闖蕩———這是他人生第二次重大選擇。第一次是決定當兵。

  為了少付車費,他故意在離過年只有十多天的時候出門。「我勸他過完年再走,他不肯。」母親羅泳娥回憶。家裡給了他1000元,他留下了400元,對母親說作為家裡的生活費用。

  一走就是3年。他從不告訴家裡人他的打工狀況,羅泳娥只知道他在廣州(實際上是東莞)一家印刷廠當保全,每個月五六百元工資。每次打電話,他都只問「爸爸、媽媽好嗎」;母親關切地問在外面過得好不好,他只回答一個字,「好」。

  「他很要強,從不跟我們說生活有多苦,我們也知道的。」羅泳娥說。父母相信楊文不會走歪路,因為「家裡一直對他很嚴」。

  在鄰居和小學同學眼中,楊文是一個沉默寡言但懂禮貌的人。而他喜歡跟父母、弟弟說悄悄話。自南下廣東後,楊文只回過兩次家,每一次回家母親總是「開心得要死」。她說:「早上帶我出去到處看,逗我開心,晚上就給我按摩,跟我說小話(悄悄話)。」

  愛上城市與困窘的打工生活

  初到東莞時,他和同鄉睡在立交橋下。後來經人指點,住進了一棟爛尾樓里。工作一直沒有著落,他的許多老鄉吃不了這種苦,回家了。楊文堅持了下來。

  他在一家高爾夫球場找到一份球童的工作。每當顧客把球打到水塘里時,他就脫下衣服,跳到水裡撈球。後來,楊文到兩家印刷廠當保全,在兩個廠之間倒班。「因為身體受不了,被迫辭掉了其中一家。」王利民說。

  楊文生活窘困,每個月1000元左右的收入不夠日常開銷。當小學同學王健打趣問他是不是發財了,他淡淡地回答:「只是混了個嘴巴。」其後他有了女朋友,「生活就更難了」,王健說。

  這3年時間裡他沒有給家裡寄過錢。父母並沒有因此埋怨他。

  可楊文對待戰友卻是極其慷慨。「他的戰友沒有找到工作,就住在他那裡。工資也取了出來,誰沒有就拿去花。」母親羅泳娥心情複雜。

  戰友們很喜歡楊文。父親楊立夫左眼被麻杆弄傷時,戰友們湊了2000元,讓他寄回家幫助父親做手術。

  楊立夫在珠海打工期間,被包工頭拖欠工資。後來求得包工頭給了幾十元。他沒有買車票回家,而是去東莞看望兒子。楊文知道父親的遭遇後,只給了他100元。「楊文一直覺得對不起父親,但憋在心裡。他的父親對我說,他能夠感覺到楊文對家人的愧疚。」王利民說。

  羅泳娥知道兒子一直把家裡1萬多元的債務擱在心上;直到去年,這筆錢才算還清。

  「可能是覺得沒有面子」,楊文極少回家,每次都是挑著車票不貴的時候,且都是兩手空空。1999年夏天,他只穿著背心和長褲回到家裡。「我心裡很不是滋味。」他對律師這樣說。

  情況在慢慢地發生變化。楊文回家時,很多村民喜歡跟他聊天。細心的鄰居胡發春發現,楊文抽的是5元一包的白沙煙,「他抽一包頂我四五包。」胡發春說,「走路也開始歪起來,一搖一擺的。穿了牛仔衣,以前都是穿家裡的粗布衣服。」

  羅泳娥覺察到兒子喜歡上了城市生活:「他說,在屋裡(家鄉)做事天天要曬太陽,好多蚊子。在外面不用曬太陽,沒有蚊子,下班了就在屋裡頭。」母親說楊文喜歡練拳。回到家時,每天早晨村民總能看到他沿著土路跑步、打拳。但現在的楊文喜歡看武打片,家裡卻只有一台14英寸的黑白電視機。

  2001年6月第二次回家時,楊文帶回了一件令父母意想不到的「禮物」:一張約70cm×30cm長寬的100元人民幣樣幣,他把樣幣貼在了自己的床頭。羅泳娥當時有些疑慮,但也沒有過問。

  抗洪英雄

  在楊文把人民幣樣幣貼到床頭時,他可能沒有想起,在爺爺楊海稻的屋裡,從1988年起就掛著一副竹製對聯:「發揚勤勞儉樸作風,繼承清白傳家祖訓」。

  80歲的老漢當了32年的小學教師,如今有些耳背。「你不要去找他,你一說他就哭。」羅泳娥對記者說。

  但是楊海稻很樂意與本報記者談起他的孫子的往事。「他在部隊立過大功!」他豎起大拇指。1995年,初中畢業的楊文報名參軍,分配到河南安陽一支特種快速反應機動作戰部隊。

  整體觀察楊文的一生,選擇當兵無疑改變了楊文後來的人生軌跡。「他成績一般,覺得讀書沒有出路,不願意再增加家裡負擔。」羅泳娥說。事實上,「今後能夠分配工作」也是中國絕大多數城鎮青年當兵的初衷。

  那時候楊文個子矮小,體弱。在新兵訓練中,每天天未亮,他趁戰友還沒有起床就偷偷在操場進行投彈練習,連晚飯後的空餘時間都不放過。胳膊磨出了血,用紗布纏上後繼續訓練。4個月後,他的各科成績在60多名新兵中名列前茅,並被任命為新兵班副班長,負責教授新兵;10個月後,他入黨。

  回到老兵班後,他成為班長。獲得的榮譽有全營軍事訓練先進個人、全團大比武總分第二名,還被授予了一枚優秀士兵獎章。在1998年長江抗洪期間,他把救生圈讓給了戰友,自己最後撤離。因此「被榮記三等功」。部隊經歷「讓楊文有了一身武藝」,且培養了他剛毅、遇事冷靜、處變不驚的性格。

  然而,在可以轉為志願兵的時候,楊文卻選擇了退伍。「部隊不願意他退的。」母親羅泳娥語氣有些黯然,「他覺得自己沒有文化,土娃子一個,沒法通過軍校考試。」羅泳娥揣度兒子是惦記著家裡經濟困難,還有母親體弱多病。退伍時,楊文把復員費分給了家境貧困的戰友。「他到家時,兜里只有50塊錢了。」王利民說。

  有一天晚上,羅泳娥發現楊文躺在床上嘆氣,她問是怎麼回事,「我捨不得戰友。」兒子說。而當熱情的戰友們經常在他家裡聚會聊天時,他卻選擇了外出打工。這一次選擇,讓他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他人真的很好」

  楊文在部隊時的倔強性格,可以追溯到孩提時代。一出生便經常生病,直到3歲才漸漸康復。後來發育緩慢,個子矮小,初中時,常被同學欺負。

  學校食堂開飯排隊盛飯時,楊文經常被個子高的同學擠到後面,甚至被擠出隊列。即便排到他盛飯時,卻因夠不到鍋面,無法用湯勺舀到飯菜。但他卻很要強,不跟老師和家人講,寧可餓著肚子。直至有一天,他同學的父母告訴了楊文父母,父母這才出面跟學校打了招呼。

  楊文在7歲的時候便學會了做飯。只要他在家,就墊著一個小板凳,負責操辦全家人的飯菜。「他一個人可以做一桌10多人的菜,還很好吃。」母親說。楊文經常下地插秧,收割蓿麻。空閒了,還幫助鄰居干點農活。至今,所有老鄰居提到楊文時,「他人真的很好」是一句普遍的評價。

  據羅泳娥說,家裡對楊文很嚴厲,他很少在外面鬧事。如果鬧事,不管楊文有理無理,父母只批評自己的兒子。爺爺經常到學校詢問情況,「老師說不用擔心,你的孫子懂得接人待物,尊敬老師。」楊海稻說。

  嚴厲的家教讓幼年的楊文品行良好,早早就有了判斷是非的能力。還在小學六年級時,他在操場撿到了一塊錢,他把它交給了班主任。

  律師王利民說,在初三的一次物理課上,楊文和同學們去採集植物標本。他在一塊藕葉地摘藕葉時,被看田人誤以為是小偷。老師沒有解釋,許多同學都隨口譏笑他是「小偷」。他為此不想上學了。後來父親和他經過了一次長談,楊文又才回到了學校。

  儘管外出打工對家裡改善經濟幫助不大,羅泳娥一直都認為兒子是個正直的人。1999年坐火車回家時,楊文買了一張硬座票,看到一名老者站在身邊,「心裡很不舒服」,他把座位讓給了老者,自己站了10多個小時。「回到家,他說腳都站疼了。」母親說。

  2萬元與第一單江湖生意認識楊文的村民大都覺得外出打工那幾年有著善良品性的楊文沒有什麼本質上的變化。但事實上,2001年楊文戰友得知他在東莞很困窘,便接他來到了深圳

  從深圳開始,楊文的生活陡然轉向。

  他認識了同鄉張志新———在1年後的兇殺案中,張志新負責通風報信。

  年長兩歲的張志新表現出同楊文一樣的性情,好強,講江湖義氣,不愛說話。他外出打工的經歷跟楊文很也相似:還在1980年代,父親張又生辦廠虧損了16 萬元之多,他也試圖考慮為家庭減負,在初中還剩最後一個學期時,便輟學打工。張又生氣得用手指粗的樹枝打得兒子滿地翻滾,但他一聲不吭,依然走了。

  開始時,楊文以開摩的為生。摩托車是幾個戰友湊錢買的。但他沒錢辦駕照、上車牌,一個月後摩托車被當地交警沒收,丟掉了惟一的生活來源。不能否認這件事帶給楊文的影響——「此後楊文開始整天與張志新混在一起。」律師王利民說,「謝冰早就認識張志新,時常請張去吃飯,喝酒,K歌,有時候也帶上楊文。」

  有媒體稱謝冰是澳門葡京賭場的「馬仔」。在法庭上,他被控向楊文、張志新提供資料、佣金和槍枝。

  在事發前一段時間,楊文的身份更像是謝冰的「打手」。「楊文和張志新曾替謝冰辦過一次事情,到廣州一家公司,砸了公司電腦。為此,謝冰給了楊文和張志新一共2萬元錢。」王利民說。

  據王利民回憶,楊文在看守所講述這些往事時,眼神閃爍,語氣凝重,但卻「異樣地平靜」。

  這被認為是楊文抽身進入「江湖」的一個標誌性事件。「可能是江湖義氣害了我。」開庭期間,楊文這樣對媒體說。

  砸公司分得的1萬元擁金,幾乎是楊文在東莞打工一年的全部收入。這是楊文第一次受僱於人,1萬元對一名普通民工實在有太大的誘惑力,事實上也沒遭遇太大的風險。從目前掌握的材料分析,這一次「受僱」對於楊文影響深遠,為其後的受僱殺人埋下了伏筆。

  最後的選擇

  自1998年離開家鄉,時隔4年後,這個連「小偷」污名都難以接受的農村青年卻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扣動了扳機,神情冷峻———為的是獲得17萬港幣,以及「在鄉親們面前光彩一番」。

  深圳檢方在起訴書中對楊文案的描述:2002年10月,劉一賢僱請謝冰找人殺害香港商人、億萬富豪林漢烈,劉一賢為此支付謝冰報酬200萬港元。後劉一賢為謝冰提供了林漢烈的照片,告知謝冰有關林漢烈的生活習慣、所駕車輛牌號等資料和信息。劉一賢還指使他人向謝冰提供作案用的槍枝。一個月後,謝冰在深圳一酒吧用40萬港元僱請楊文和張志新去香港殺害林漢烈,張、楊兩人表示同意。此後,楊文和張志新開始為實施殺害林漢烈做準備。

  一個月後楊文案發。

  4年後的2006年10月27日,深圳的最後一次庭審,似乎意識到大限已到,在作最後一次陳述時,楊文如同編排好的黑幫電影裡的情節一樣,緩緩地從被告席上站起,面色蒼白:「我不奢求重生的機會,請求法庭判我死刑。希望所有的人,尤其是我的戰友們,不要成為金錢的奴隸。」

  語畢,楊文轉向旁聽席,向受害人的家屬,深深鞠了一躬。

  聽完兒子的陳述,旁聽席上的楊立夫已是淚流滿面。

  自請死刑,或許是殺手楊文人生的最後一次選擇。

責任編輯: 王篤若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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