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網路上得知，我的家鄉成都市日前發生一起城管和民工之間的械鬥，多名民工被打成重傷住進醫院，也有幾名城管受輕傷。這起械鬥的起因據說是城管清理工地旁的一家無證的賣飯攤點時，由於執法粗暴，工地上的民工看不下去，仗義為老闆娘說了幾句話，雙方於是發生衝突。城管執法如何粗暴，報導中沒有寫，相反接受採訪的城管強調他們是文明執法，但是就是寫報導的記者也不相信他們的鬼話。這位記者最後寫道：「民工和城管之間各執一詞，記者不在現場，也不好妄斷是非。但是記者所瞭解的民工，大多是一些膽小怕事的農村青年，如果不是城管在清理攤點時，行為太過火了，這些民工斷不敢與代表執法者的城管拳腳相向。記者對民工先動手的說法也表示懷疑。」
「城管」肆意施壓犯眾怒
這位記者還算有一點良知，沒有睜著眼睛說瞎話。其實，只要對中國國情稍微有一點瞭解，或者耳聞目睹過城管執法的正常人，都不難得出和這位記者同樣的結論。記得一九九八年十月，我剛出獄不久，朋友陪我到成都的手機一條街——太升路去選購手機。我們剛從一家商店出來，一輛噴著城管字樣的車突然停在我們面前，從車上跳下來幾條大漢。我那時候還沒有完全從獄中的緊張情緒中緩解過來，本能地朝街邊躲閃。但是大漢們並沒有撲向我，而是撲向旁邊一個挑著一擔桔子的、瘦弱矮小的中年婦女。那位中年婦女見大漢們朝她撲過去，驚惶失措地挑著擔子想逃避，一條大漢一把抓住她的扁擔，往回一拖，中年婦女立即摔倒在地，兩筐桔子也滾得滿地都是，幾雙大皮鞋隨即踩向地上的桔子。中年婦女哭喊著、連滾帶爬撲過去抱住其中一隻大皮鞋，想保護她的桔子。另一隻大皮鞋十分惱怒，揚腿向中年婦女踢去，只聽中年婦女一聲慘叫，被踢到一米開外。大皮鞋的行為激怒了周圍的群眾，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者首先喊了一聲：「不許打人！」周圍的群眾也緊跟著高喊：「不許打人！」其中一個大漢虛張聲勢地喊道：「我們在執行公務，你們不要無理取鬧！」幾個年輕人罵道：「龜兒子執行你媽的╳公務，再不滾捶你狗日的。」周圍的群眾也罵道：「土匪！簡直是土匪！打狗日的土匪！」大漢們見觸了眾怒，趕緊溜確認鍵子。其中一個大漢還想去搬地上的一筐桔子，周圍的群眾齊聲喊道：「不許拿！」大漢嚇得不敢再拿桔子，溜回已經啟動的汽車跑了。
那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所謂的「城市環境衛生管理人員」是如何管理我們的城市的，我感歎道：「他媽的，打起人來和警察一樣凶。」朋友笑我被警察打怕了，他說警察多少還受一點約束，因此打起人來還有點分寸，但是城管打人完全沒有顧忌，今天那位婦女如果不是大家打抱不平，不死也得殘。有個笑話說，楊子榮從陰間來信問：「土匪都消滅完了嗎？」現代人回答說：「沒有土匪了，土匪都當城管啦。」其實將城管比作土匪，那是對土匪的侮辱，因為土匪還有道義二字，土匪中不乏英雄人物。以後的日子，我每年都要目睹數起城管的惡行，耳聞的就更多了。在我的家鄉，「城管」已成了惡人的代名詞，當我們想說一個人特別壞時，就說：「別和某某來住，某某和城管一樣。」
百姓的生存高於政府的面子
二○○三年，我到了越南，發現天底下的所謂社會主義國家，真的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越南居然也有城管。越南朋友不懂城管是什麼，我解釋了半天，又指著開著警車、拿著大喇叭一路喊叫的幾個人說：「那些人不就是城管嗎？」越南朋友笑了，他說那是公安的衛生執法隊，負責維護城市的環境衛生，相當於中國的城管吧！但是他們並不隨便砸人的攤子，更不會打人。穿便裝的是公安請來幫忙的，但是並沒有執法權，這一點規定得很清楚。他說，越南現在很窮，大多數人家晚上都要在路邊擺一個小攤子，賣點米粉、香菸、茶水等，補貼家用，有的人家甚至全家就靠一個小攤子維持生計，如果城管動不動就砸攤子，那還讓不讓人活呀！再說了，說不定那些城管家裡就擺有小攤，即使家裡沒有，親戚朋友也肯定有，他又如何砸得下去呢？我說那還要城管幹嗎？他說還是要，如果沒人管，那些小攤可能就會擺到大街上了，而且垃圾也可能到處都丟得是。現在，只要擺在街道兩旁劃定的線內，垃圾收拾好，客人的摩托車停放整齊，就可以放心經營。「那些小攤都有經營許可證、衛生證、健康證嗎？」我問。越南朋友說，他們的全部家當可能只值一、二百元人民幣，多的也不會超過一千元，哪用得著那麼麻煩。我說這要是在中國，早被城管砸個稀巴爛了。越南朋友說你們中國富，我們越南窮啊！你們砸個攤子沒關係，我們砸個攤子就是砸人家的飯碗啊！誰會去干那種喪盡天良的事呢？我苦笑，誰說在中國砸攤子就不是砸人家的飯碗呢？別的我不瞭解，但是住在我隔壁那家人，一家五口就靠早晨在路邊賣幾個包子、晚上賣串串香生活，去年我回國一個多月，他們的攤子被砸了五次。最後一次，鍋、碗、瓢、盆全都被砸了，老婆婆氣得一病不起，年輕媳婦氣得要上吊自殺。我替他們算過一筆帳，一個包子五角錢，一天賣一○○個包子，就算百分之一百的利潤，也就賺二十五元錢，晚上的串串香大概也就這個利潤，一個月大約能賺一五○○元。城管砸一次攤子，相當於一個星期白乾了，一個月砸五次攤子，就要倒賠。
為了虛假的繁榮，寧可砸掉下層老百姓賴以生存的飯碗，也不讓他們擺個小攤以求自活。反觀越南，他們承認貧窮的現狀，並允許老百姓通過擺攤設點的方式維持基本的生活。我在越南生活了三年，從來沒見過越南城管砸攤打人的。他們執勤時，都是開著車、拿著大嗽叭一路喊叫，生怕別人不知道城管來檢查了。就在我寫這篇文章時，APEC即將在越南首都河內召開，十幾個國家的元首和政府要員將雲集河內，但是一到晚上，滿大街仍然到處是小攤小點，政府並不覺得為了所謂的面子，就要將這些小攤一掃而光。老百姓該賣的照樣賣，該吃的一樣吃。
最後說幾句題外話。由於媒體的欺騙宣傳，再加上表面功夫做得好，外界都以為中國很富強了。其實，二十年的所謂改革開放，除了造就少數幾個超級富豪和一群貪官外，普通老百姓並不富裕。同越南老百姓一樣，我們仍然要為生活掙扎。不同的是，越南政府給了老百姓一條雖然不是很體面，但卻實實在在的生存之路。而中國政府，為了所謂的面子，就要砸老百姓的攤子。比較起來，我覺得越南老百姓比我們更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