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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籍前國軍戰俘中共偵察兵陳永華憶戡亂與韓戰

採訪人:林金田
受訪人:陳永華
記錄者:王則文
時 間:一九九四年七月七日
地 點:高雄縣大寮鄉


我的本名不是「陳永華」而是「陳燕盞」,現在這個名字是我在一九四六年(民國三十五年)人在大陸的時候自己改的。我生於一九二九年(民國十八年)年底,但是戶口比較晚報,所以身份證上的出生年月日登記是一九三O年(民國十九年)一月二十日。我老家是在台南,家裡靠養牛和幫人駛犁為生,家境並不好。我們一共四兄弟,我排行老么,在小腳腿國民學校-就是現在的重溪國小-畢業以後就沒能再念書,留在家中幫忙放牛、割草。

一九四九年(民國三十四年)日本投降,國民政府來接收的時候,有兩支部隊接來負責,嘉義以北的是七十軍、以南則是六十二軍,來台後紛紛召募兵員。我看62軍開出來的條件是:一個月兩千元法幣的薪水(台幣約三十餘元),外加四斗米的配給。我想如果能拿到這樣的待遇,老人家就可以比較輕鬆的過生活啦!基於改善家中經濟的動機,我就和同村裡的連水河、鄭英士、還有一個忘了姓名的,總共四個人一起去報名。不過這件事情我是瞞著家裡,沒讓他們知道的,那時候報名要三個人蓋章:家長、鄰長(就是原本日本時代的甲長)、里長(原本是保正),我父親的印章要怎麼弄到手,這是最困難的。我知道他把印章鎖在桌子抽屜里,鑰匙都隨身帶著,就找了個鐵絲,慢慢把那個鎖給撬開,偷拿章去蓋,這才順利入伍。

我們這些入伍的新兵先在台南的一處國小集中,等到他們人數揍足了才帶到台南防守飛機場。我的部隊番號是九十五師二八五團三營七連。我們這群台灣菜鳥到底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是很平均的分散在每個班,大概各兩、三個。雖然幹部管理上對我們沒有不公平,不過一開始難免被大陸的「老芋仔」欺負。像吃飯的時候,台灣兵都很老實,就一口一口慢慢的吃,大陸來的老兵第一碗飯卻都只添半碗,然後澆上湯汁,狼吞虎咽一下子就灌到肚子裡去了,然後去盛第二碗飯的時候就不一樣了,不但尖尖滿滿的一大碗,還把它壓得密密實實的;結果等我們台灣兵吃完第一碗要再去盛的時候,才發現飯早就被他們搶光啦,一粒米都不剩,只好餓肚子。幾次以後學到教訓了,我們也想說:「要比搶飯吃誰不會。」跟著他們搶,台灣兵也未必搶輸。其實這也不能全怪老兵欺負我們,本來軍隊就應該供給足夠的伙食嘛,只是上面把錢都貪污走了,下面沒東西吃只好搶。我們那時候流傳說「一年連長可以娶三個細姨」,你就知道上面貪的多嚴重。

剛進去的時候我們也聽不懂國語,因為那時候台灣人都是受日本教育的,只會說台語跟日文,軍隊裡大陸兵講的話我們都「聽攏咽」(聽不懂)。後來為了溝通沒辦法,就硬是學,從講「洋火、香菸、吃飯、謝謝你」這些開始慢慢練習,那時候也沒有人教過我們「ㄅㄆㄇㄈ」,像現在孫子上小學念書時拿注音符號來問我怎麼念,我都只能搖搖手說:「阿公沒學過,不會念啦!」

在台南機場駐守了約二到三個月以後,我們被調去台東訓練,在這裡就有風聲傳出來,說可能要去大陸打仗。有些人害怕上戰場,先逃走了,像我們同村不是四個人一起去嗎?就先走了兩個,剩下我跟同團八連的連水河沒跑。我跟他說:「逃回家去大家都知道你是個逃兵,這樣也很麻煩;更何況回家後又沒有工作可以做,還是留下來吧!去大陸就去大陸,沒什麼好怕的!」我們兩個人就堅持留在營中。後來要上船前,我的班長叫陳金貴,是江蘇人,待我很好,就問我要不要回家,還說想回家的話可以替我出旅費,我還是回絕了他的好意。

其實為了防止台灣新兵逃亡,軍中也有所應對,我們都有外省籍的老兵監視,而且印象里站哨從來不給台灣兵站,就是怕你藉機跑掉。台東訓練完成後,全軍先帶到花蓮進行整編,整編完成後就到基隆等上船,在基隆就管得更嚴格,如果沒有班長帶領,絕對沒有離營的機會。

我們是坐貨船前往秦皇島的,船上除了人以外,還載運有馬和炮車。航程里沒聽說有人跳海逃兵這種事,倒是路才走了三分之一就碰上蘇聯的船隻,長官下令把軍火全部搬出來,全船都陷入緊張戒備的狀態中,還好後來避開了,沒真的在海上就先打起來。快到秦皇島的時候美軍有派戰鬥機來護送,所以全船都安全登陸。之後就由火車運送到北平南方的一個大營區,那裡大概可以容納一師的兵力吧!在營里休息一周不到,因為收到共軍的情報,所以我們馬上奉派到前線去剿匪。

那時候國軍的武力比共軍來得優勢,以武器來講,我們用的是「中正式七九步槍」,一次可以連打五發子彈;而共軍用的是土製步槍,一次一發,那時候共軍看到我們根本都不敢打,馬上就逃跑了。他們為了方便這種游擊戰術,還在村莊裡四處都布滿地道,被包圍時候就用來脫逃,而且地道的出入口很難察覺,有時候你到民宅的院子裡,看到很普通不起眼的水缸,其實搬開來後底下就一個洞。我們曾經嘗試過在洞口燒稻草,想用煙薰的方式把敵人給逼出來,可是燒了半天都沒有反應,然後才發現遠處的麥田裡冒出濃濃黑煙。可想而知他們的地道通氣口很多,又四通八達,人逃進去之後根本不知道跑道哪裡去了。

在華北我們主要是跟共軍的第五縱隊對戰,一九四七年(民國三十六年)初,來到河北省勝方鎮外。我們得到的情報是共軍正在鎮中集結,排長為了擬定進攻計劃,令我擔任偵查兵,去探查地勢。勝方鎮這個地方三面環水,只有一面是陸路,那時是初春,水面正在化冰,溫度低得不得了,我為了混進去探查詳細情報,在那種水溫里泡了好幾個小時,等到他們戒備略鬆散時才進鎮。浸水的時候其實還不算真正的冷喔,最可怕的是出水的那一刻,北方的寒風又這麼一吹,那種痛苦是沒辦法形容的,全身皮膚都被凍到流血、流膿的。我把偵查的任務完成,回去向長官報告結果以後,心想都已經這麼累了,總是要讓我好好休息一下吧!結果我在暖炕上才剛要入睡,他們居然叫我起來站衛兵,因為實在受不了這種折磨,當天晚上我就乾脆逃營了。

我依靠北極星指引方向,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直走,趕了一夜的路,結果撞上了同屬62軍的另一師部隊,被他們抓到營里去。這支部隊幾乎清一色都是廣東人,都講粵語哇啦哇啦的,沒有一句聽得懂。反正就先給他們關了三天,之後放出來叫我幫忙扛子彈,是一個很沈重的工作。我看這樣下去也不行,語言無法溝通、工作又累人,於是我又開始觀察逃走的機會。有一次快要移防了,我見機不可失,趁大家忙於整備的時間,看準一間柴房,翻牆跳了進去,順手抓起乾草把我全身都蓋得密不透風。那時候大概是五月天,天氣正在漸漸轉熱當中,那間柴房裡居然還養了牲口,衛生環境很差。我被草蓋住全身,又悶又熱就算了,還有很多的蚊子,咬得我渾身發癢,可是又不敢去打或抓,只能用口輕輕的去吹,希望能把蚊子趕走。這時候就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了,雖然說什麼我聽不大懂,但是大概知道就是說部隊要移防啦,叫我趕快出來。我理都不理,反正他們部隊要趕路的,不可能因為我一個人就延誤出發的時間。果然不久後人就走遠了,我這時才悄悄從草堆裡面爬出來。

我要先稍微解釋一下:那個時候兵籍制度其實是很混亂的,逃兵是常有的事情,長官也不怎麼管,反正人逃走以後他還是可以照樣算人數報主副食費,多出來的錢就可以中飽私囊。逃兵在外的人如果要投靠別的部隊,也是只要長官同意,就可以任意收留的。我第二次逃營以後,就是有一天恰好碰到九十四軍的班長在市場買菜,就上前探詢是不是能夠讓我加入他們的軍隊。那個班長帶的是師部擔架連的衛生兵,帶我去見江蘇籍的排長,排長點頭同意我可以留下,派我去擔藥箱。這個工作就輕鬆太多了,從小務農擔的東西都比這個小小的藥箱重上好幾倍,對我來說這是個涼差。不過後來因為跟班長間起了齷齪,「奇檬子歹」(心情不好),所以又再次離營逃兵。

這一次我搭上運煤的火車,一路來到東北的撫順,到那邊時已經是一九四八年了。那時候也不知道哪裡可以去,一切都是抱著走一步算一步的心理。在東北我加入了青年軍二O七師,在師部中的警衛連。我們大部份時間都在撫順駐守,只有一次去瀋陽,而且不是去打仗,是去招兵的。

東北這裡的共軍是林彪率領的東北第四野戰軍,他們靠著接收大量日軍撤退後所留下的軍械,跟國軍之間有了對抗能力,幾次會戰打下來都是共軍占了優勢。遼瀋的戡亂情勢對國軍越來越不利的情況下,國軍有意撤出東北以保留實力。一九四八年(民國三十七年)下半,我們就移師到營口,準備轉入華北,結果在鐵西(瀋陽市附近)碰到共軍的騎兵旅從中攔截,走在前面的部隊都順利撤走了,包括我們二O七師的羅友倫師長在內;至於後半部的部隊就沒辦法了,只能束手就擒,成為共軍的俘虜。

我們被俘虜之後全部關入大牢裡,好長一段時間既不審問,也不放我們走。在牢裡面的伙食很差,就給你高粱米配豆辦醬而已,然後衛生也很糟糕,不能洗澡。熬了好一陣子後終於重見天日,共軍把我們放出來,接受半個月的「思想訓練」,就是找指導員來給我們上課,內容當然是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洗腦。這個時候他們已經控制了整個東北,連平民老百姓都被他們列入組織當中,所以不怕我們這些俘虜逃跑,因為逃了之後沒什麼地方可以去,很快就會被抓回來。受訓期間,我們依舊有出操、站哨等任務,有時候還要作戰術的演練。

解放軍的治軍比國軍嚴格,絕對禁止搶劫、擾民,而且每次進入村莊以後,還會派士兵挨家慰問,幫忙擔水打掃,服務的表現列入每天晚上檢討會的考評之中。所以共軍比國軍還要得民心,到後來輕易的就可以動員大量的民兵進行人海戰術,或是協助物資補給。

一九四八年(民國三十七年)年底,共軍發動平津戰役,我就跟著他們從東北入關,先攻塘沽,再攻天津,一九四九年(民國三十八年)一月十五日,中共占領天津,一方面繼續對北平展開圍攻,一方面策動當時駐守北平的華北剿匪總司令傅作義投降,一九四九年(民國三十八年)一月十九日,傅派代表與中共的代表簽訂「和平解決北平問題」協議,二十二日,傅部陸續出城,被整編,共軍於23日正式進占北平。我剛加入部隊的時候,國民政府軍六十二軍九十五師七連的那個連長這時候也在津沽這裡,後來國軍戰敗以後跟著撤退回台灣,還干到澎湖的團管區司令才退休。

我們一路往南打,走過山東、安徽、湖北、湖南、貴州、廣西,一直打到鎮南關。這麼長的路全程都是用走的咧!哪裡有車給你坐啊?其中走到湖南這個地方的時候,有遇到宋希濂、黃杰、白崇禧的兵團,雙方打了一場激戰。我記得這是最後一次跟國軍的正面交鋒了。雖然對面的敵人都可能是昔日的同袍,但是根本沒機會去想這件事情,要是命令下來的時候稍有遲疑,馬上先被四周計程車兵給逮捕了。而且共軍每天晚上都會開所謂的「檢討會」,檢討每個人思想、行為上的表現。若是將來想要入黨,表現好不好可是審核的重點之一,表現不好的不要說是入黨,搞不好還送你去教育改造。所以每個人都是乖乖聽話力求表現,不敢想得太多。回想起來,黃杰、白崇禧的兵團過去多半是在江南活動,台灣兵七十軍或六十二軍都是調往華北、東北,應該不至於打到過去熟識的戰友吧!

部隊追擊到鎮南關時,國民政府的勢力已經完全撤出中國大陸,戰事告一段落,所以一九五O年(民國三十九年)我就隨著共軍回到河南練兵。那年六月二十五日韓戰就爆發了,我以「志願軍」的名義被調往東北備戰。九月時因為美國、南韓的聯軍北上攻破了北緯三十八度線,給了中共出兵的藉口,發起全國「抗美援朝」運動,第一批約二十六萬人的解放軍,包括我所屬的第四野戰軍在內,渡過鴨綠江與美交戰。

第四野戰軍在韓戰大概投入了四個軍的兵力,我記得有三十八、三十九兩軍,另外兩支番號忘記了。那時候美國有制空權,我們為了減少被飛機轟炸掃射的機會,白天都躲在山林裡面很少行動,夜裡才行軍攻擊,而且一切行動都不打燈,不然暴露了行蹤馬上就會引來空軍的攻擊。共軍是從北韓的新義州往南推,那時候打法就是「人海」對「火海」:火海是說美軍那邊,他們武器設備比較精良,而人海當然就是指解放軍,用源源不絕的大軍向前衝鋒硬拼。一九五一年(民國四十年)二月十七、十八日左右吧,我們已經推進到漢江左右。

共軍這種作戰的方式看了就讓我害怕,每一次人海戰術一下達,馬上就是屍橫遍野的場景,誰知道哪一天會不會輪到你去送死?所以我那個時候才會想到逃走,當然逃兵要是被抓到也是死路一條,但是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乾脆拼看看。一九五一年(民國四十年)二月二十七日,第四野戰軍三十八軍一一六師師部偵查連接到命令,要去四周偵查地形,那個時候我就是在偵查連裡面當組長。我們行動的時間是在深夜,然後地點又是附近茂密的山林,我那時候就想:大概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機會了。所以行動的時候我就一直在觀察四周的形勢,就看到滿山都是長得很高的松樹,枝椏交錯,整個天空都蓋起來了,是個很好的掩護。那時候上面派了一個張參謀跟我們一起出任務,其實主要就是要監視你,我就跟張參謀講說要去上大號,徵得他同意之後就躲到樹的後面,然後一看他沒在注意就趕快跑了。不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我也沒辦法跑很遠,就是藉著茂密的林木東躲西藏。不一會兒張參謀大概也感覺事情不對勁,開始四處找我,一直喊我的名字,說:「任務完成了該回去啦!快點出來呀!」我當然是不理他。等到收隊的時間到了,他們只好放棄搜尋,回營覆命,我聽他們腳步聲去遠了,才真的放下心來。

在到達美軍陣營投誠之前,我就靠著四處和民家討飯,來撐過整整一個月的日子。韓國泡菜夠辣,真的好吃!我大概都是白天藏身在樹林裡,晚上才出來活動,慢慢的向南走,終於在一天夜裡摸到一條河邊,河畔就看到有南韓軍隊設下來的崗哨,大概是到了北緯三十八度的邊境。我看那個南韓的衛兵正在打瞌睡,所以就直接混過邊境,繼續南行。

不久之後我看到美軍的營區就在前面,裡面的美國大兵正在賭博,看了一陣子之後,我想想還是不要進去,再四處觀察好了。又走到旁邊,看到一台美軍的MT60型坦克車,體型巨大,比一個人還要高,車頂上有個美國大兵。那時候我一句英文也不會,但是碰到人要叫「哈羅!哈羅!」。我一叫,那個美國大兵看到我之後,轉身往車裡面嘰嘰咕咕講了一大堆,當然我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啦,只知道車裡還有一個人。過一下子車裡面的人也鑽出座艙,手上還拿了一把手槍,都上膛了,槍口就對準我,我趕快就把雙手舉起來,表示要投降。

那兩個美軍把我帶到長官面前,因為言語不通,所以沒有進行審問。只是我已經三天沒有吃飯了,看到軍官的桌上正擺著罐頭水蜜桃,忍不住一直盯著看。那個軍官大概看出來了,就指了指罐頭問「You want it?」-他也不一定是講這一句啦,因為當時我也聽不太懂他講什麼,反正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比手劃腳溝通以後,那個軍官不但把罐頭拿給我吃,還叫人搬了整箱乾糧出來送我,真的很夠意思。那時候待在美軍陣營里,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看到黑人士兵站哨,真的是全身都黑黑的,只有一嘴牙齒特別白。那個士兵人也很好,請我抽「白吉士」香菸,這種煙當時並不多見,大部份士兵抽的是同公司另外一種牌子的「紅吉士」。

投降之後的第二天,我就被轉送到大邱集中營,整營區里就我所知,只有我一個是台灣人。大邱集中營的物資很不足,吃飯的時候連碗都沒有,就直接拿帽子來裝。一周後轉送到濟州、巨濟兩島的集中營去,那裡孤懸海外,又以兩層樓高的鐵絲網圍住,很難逃脫,所以美軍只有在外駐守,戰俘營內部是交由戰俘們自行管理的。戰俘當中有一部份是跟我一樣,本來是國軍,因為被俘才變成共軍,又被送上朝鮮戰場的,我們就聯合起來成立了反共的地下組織,每個加入的人到在身上刺青以明志。另外也有一批是中共刻意派過來投降做俘虜的人,他們就在集中營里遊說戰俘回中國大陸。

我們這兩派人馬明爭暗鬥,到了一九五一年(民國四十年)年底終於爆發衝突,整個俘虜營都暴動起來。美軍出動坦克將個俘虜營包圍起來,才強壓了這次暴動。不過從此以後我們「反共派」就取得優勢,從地下組織轉為公開的活動。那個時候要是給我們抓到共產黨那邊的人,我們會對他用刑處罰;比如說用木板綁住小腿,再用力向下壓,這招叫做「坐吉普車」;或者直接一點就在他額頭上刺上「反共抗俄」的標語,這樣子他們就沒有辦法回大陸去了。

後來我又被轉送至中立區的板門店俘虜營,在這裡的生活就是白天出公差,晚上從事我們的組織活動。我的語言天份還不錯,用日文拼音很快就學會簡單的英文,所以美國人要找公差都會先來找我,然後跟我說了個數字,這樣我就知道要點多少人頭給他們。做美軍的公差是很受歡迎的事,因為工作時管理很人性化,他們沒有給戰俘上腳鐐防止逃亡,伙食又特別好,可以吃到難得的牛肉罐頭,所以大家都爭著做。不過也沒有人為了出公差特別來賄賂我啦,頂多就是分配到麵包房的公差,會藉職務之便拿回來一些起士、牛奶什麼的,自然會分我一份,這只是代表戰俘之間互相扶持的一種感情而已,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我在戰俘營待了三年,每天早、晚各搬一百個沙包來鍛練身體。一九五四(民國四十三年)年一月二十三日凌晨,戰俘營中的俘虜全部被釋放,其中包括我在內,一萬四千人搭船自基隆上岸,就是後來大家知道的「一·二三自由日」的由來。

我們這些人後來被政府稱為「反共義士」,不過傳聞中說我們都有黃金可領,絕對沒有這種事情,哪有可能?別傻了!我們回來之後就是先安排環島的訪問行程,那時候很多報紙都會對我們進行採訪報導,我都還留著這些剪報。環島的行程才到雲林,我就先被召回國防部去,原來軍方是希望我當代表,到日本出訪,行程一個月。回來以後我們由當時有成立的一個「反共義士輔導委員會」安排,進入林口反共義士戰鬥團訓練,結訓之後編入「心戰總隊」,到金門湖井頭大陸進行播音戰。

一九五五年(民國四十四年)的時候我又隨團出國訪問一次,這次去的地方有香港、泰國、印度、希臘、土耳其、義大利、法國、西班牙、美國、加拿大,最後從阿拉斯加返國。那個同行的翻譯人員就是錢復,後來當過外交部長,不過那時候他還是台大外文系的學生。

一九五七年(民國四十六年),我二十七歲,剛好過了當時規定中軍人可以結婚的年齡,所以正月我就透過媒妁之言和妻子張靜緣結婚,生了二子二女,現在我的長子也踏入軍職,已經當到陸總部的上校科長,在成功嶺服役。

我是一九六三年(民國五十二年)退伍的,退伍前國防部還派了一個中將特別前來訪問,之後一個月大概有幾千塊的補償金,最近已經調到兩萬多了,不過我還是四處找工作,養過豬,沒有讓自己閒著,我對政府所給的待遇覺得很滿足了,沒什麼更特別的要求。倒是我女兒一直說要幫我把一生的故事寫成一本回憶錄,只是到現在還沒有要動筆的跡象。


摘自《博訊新聞網》

責任編輯: 鄭浩中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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