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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鵬談中國足球:球員被活埋 裁判是錦衣衛

[導讀]除了球員被活埋這樣駭人聽聞的事件,書里還寫到「1999年,渝沈懸案中300萬買兇拍人」、「成都保衛戰:萬眾矚目的假球」,寫到「范廣鳴背後的足協賭球內幕」等等

李承鵬:李振鴻——中超聯賽的球員,就是被活埋了,他被逼認收錢打假球,經過毒打8小時以後被活埋。

「中國足球是面破鼓,在15年前甚至更早前,價值標準就錯了,我們把足球當成愛國主義的面子,拒絕承認全球每年生產出10萬億美元的足球產業。在中國經濟試圖跟世界經濟接軌時,中國足球卻徹底與世界脫軌,而且為脫軌找到神聖的理由。假球黑哨讓中國足球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假球橫行,不僅外戰時為國爭光,甚至內戰時也打著高尚的名義。」——摘自李承鵬《中國足球內幕》

「一股腥鹹的液體流進嘴巴,他想抬手去擦,但手根本動彈不得。因為他半截身體被埋在土裡。那些人還在不斷鏟著沙土,並威脅著你他媽老實點。」

——這是由李承鵬、劉曉新、吳策力所著的《中國足球內幕》「李振鴻活埋記」一節的描寫。他接著寫道:「李振鴻寧死也不承認自己打過假球,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承認,這條命就可能保不住了。」

除了球員被活埋這樣駭人聽聞的事件,書里還寫到「1999年,渝沈懸案中300萬買兇拍人」、「成都保衛戰:萬眾矚目的假球」,寫到「范廣鳴背後的足協賭球內幕」、「足球幫被盤口黑幫控制全過程」,寫到陳亦明「從頂級教練到職業賭徒」,等等。為寫作這部書作者走訪了一百三十多名涉及到假賭黑的中國足球當事人,用第一手的材料披露了足壇假賭黑隱藏最深的事實。作者在書的封面公開聲明「歡迎對號入座,歡迎訴訟公堂、歡迎上級調查、歡迎群眾舉報」。

馮小剛在推薦《中國足球內幕》時說:「中國足球傷了李承鵬的心,李承鵬傷了中國足協的心。」

李承鵬接受南方周末記者專訪時說,「足球是一個非常國際化的東西,就像我們生產汽車,標準只有一個,全世界認同的標準。它不像演二人轉,有東北標準,足球永遠是個經濟現象,足球的經濟犯罪,就是有組織犯罪,它不像街頭突然有一天殺人了或者撞死人了,它是有組織的,成批量的。」

李承鵬為罵足球付出了代價,他去山東看球,主場的球迷打出標語「讓李承鵬給山東人民道歉」。


2009年12月11日晚間的《焦點訪談》再次關注中國足壇反賭打假。被足球圈子稱為"容志行第二"的尤可為,因為2007年9月22日中甲比賽賭球一案被逮捕。 圖/CFP


李承鵬新書出版後,在博客中說他受到匿名電話的威脅圖/新浪體育

毒打、活埋、進熊籠

南方周末:據說出版方為你們三位簽了百萬的保險單,寫作和出版 《中國足球內幕》,真有那麼大的風險嗎?

李承鵬:我們書的內容交給了出版社,他們嚇著了,因為我們裡面基本以A、B、C、D為代號的很少,比如說被活埋的李振鴻,被槍押出家門的湯樂普,我們都說得很直接,如果你是有5年看球史的普通球迷,有一年新聞從業史的記者就能明白我們寫的誰。比如說2003年甲A1200萬,有一個大型的城市非常想得到冠軍,一般球迷馬上就能明白是哪座城市、哪支球隊。

書交出去以後他們覺得,還是要辦一個保險比較好。那個時候是足球記者高建被殺死,腦袋上被捅了幾十刀,有一刀是從眼睛裡面扎的。這個記者跟東北球隊聯繫很緊密。我們第一時間就認為,他是不是有可能和這個有關係。後來發現那兩個罪犯就是流竄犯,和足球沒有關係。我的前任總編謝玉,不知道得罪了誰,他是走出我們《足球報》大門的時候,被一板磚拍得眼珠子掉下來了,現在眼睛還不對勁。

南方周末:足球這個江湖,在你的經驗和意識里是兇險的嗎?

李承鵬:李振鴻——中超聯賽的球員,就是被活埋了,他被逼認收錢打假球,經過毒打8小時以後被活埋。他後來從長沙逃到香港避難,他被毒打和活埋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鐵籠子裡的熊咆哮露出尖牙和舌頭的情景。他們那裡的球員如果不聽話,就會被帶到這個熊籠子邊。這些事情境內的記者是不知道的,是香港和新加坡的記者報出來的。這個圈子裡沒有文化,他會用低端的手法報復你。包括青島隊主教練湯樂普在半夜被人用槍頂著腦袋押出家門,其實是他們俱樂部老闆說出來的,因為他反對球員賭球,就被人直接用槍頂著腦袋在半夜被押走了。

很多事情都是我親身經歷的,比如說我們寫到的打假萬里行、成都保衛戰,萬眾矚目的假球,包括2003年的甲A價值1200萬的連環假球,這些都是我親歷的。

裁判只是派出來的錦衣衛

南方周末:你寫到龔建平的死,說龔建平讓有關部門鬆了一口氣,在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中,終於找到一個替罪羊。他的出現讓更大的黑哨、更多的俱樂部官員都平安無事。龔建平的死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熟悉他嗎?

李承鵬:我就採訪過龔建平一次。他去世以後反而去採訪過他的家人,他去世第二天,到了北京和他的家人聊了一下。龔建平是在打假掃黑中被抓的,我很了解那件事情,就是他交出十萬塊錢——他收了浙江隊的一筆錢判假球,大概前前後後還有俱樂部的錢是16萬,後來新聞報導都說10萬,我了解的情況是16萬,而且他退出了10 萬,當時是浙江綠城的人、浙江省體育局的官員以及中國足協的領導向他保證說,只要你交出這些證據,我們可以保證你平安無事。龔建平被作為打假掃黑的突破口。但是我們都知道,他收的賄賂非常少,在此之前有人收100萬、200萬,很多,他總共收受賄賂16萬,有關方面向他保證,你只要說出來就沒事。結果他把錢交出去了,坦白了事情的經過,但是他也成了替罪羊。

他被抓進去了,後來保外就醫,得了骨癌在2003年去世。他去世的時候,他的妻子索玉華就說:「我要為你報仇。」當時龔建平在受審和生病住院的時候,很少有人去看他,他去世的時候沒有人通知,但在八寶山有一千多人自發送行。這個行業的人內心深處都還有良知在,只是這個圈子的規則不允許有良知。在他受調查、被捕的時候,沒有人願意出來說真話。龔建平很冤,其實也不冤,所有體育和非體育的部門都知道,找到替罪羊,安全、迅速撲滅打假掃黑是惟一可行的辦法。昨天一個黑道作家跟我說,他說我看你的書,我以為黑社會是最黑的,結果足球的黑更黑。我說黑社會轉型了,人家在做生意。

南方周末:你談到龔建平時說,當時的國家體育總局和中國足協手中,握著一個非常詳細的名單,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裁判員。假球是普遍的嗎?

李承鵬:假球牽涉到太多人了,如果抓的話,整個足球界就只有癱瘓。在打假掃黑的過程中,當時的足協副主席閻世鐸是第一個說出要切掉假賭黑毒瘤的,他的傑作是懲辦了龔建平,放走了一大群,就像一個腫瘤科外科大夫,切掉的是一根盲腸,最後導致腫瘤轉移。在國內足球界,黑哨已經很普遍,每次比賽,球場上球迷都會大叫黑哨黑哨,都知道。而且裁判吹黑哨也會受到襲擊,球迷在上面扔酒瓶子下去,而且經常出現大規模的襲擊事件,像2001年,陝西國力隊比賽,那時候發生了上萬球迷因為黑哨出現的騷亂,警察出動了數千人才控制住,球迷的不滿始於裁判對球隊的不公平裁決。還有裁判被報復,車被砸的,比如上海國際的總經理王國林不滿意裁判陸俊的裁決,比賽正進行著,上去對陸俊一拳,把臉都打青了,引起場上騷亂,停止比賽十幾分鐘。包括孫葆潔,現在的金哨,拒絕為青島的莊家做有利於他們比賽的裁決。當時在昆明不好下手,又過了一年到了青島以後,有人直接衝到酒店裡去把孫葆潔打了一頓。

裁判是一個特殊的群體,有各種類型。比如「三溫暖裁判」,他到一個賽區去執法,有的人好這一口一定會被當地的人接待,去最好的夜總會三溫暖什麼的。「紅包裁判」 就不用說了,少則五六萬,多則十萬。裁判中有三溫暖裁判,有官哨、黑哨,「金裁判」就是那種能力特別高超,已經是金牌級的了。黑哨就是為假球裁決,還有「傻哨」,其實沒有想做壞,業務能力太差,只是聽領導的話作出愚蠢的裁決。裁判都受中國足球裁委會管,很多裁判私下說,也不是我們想這樣,是上面有人讓我們這樣做的。當時我們就說,裁判只是派出來的錦衣衛,其實他們是聽宮裡面公公的。裁判很難堅持公正,足球是各種勢力的博弈,裁判只是一個棋子。另外一方面他自己也有私心,每年中國評金哨的時候,球迷就會在那裡罵,誰獲得了金哨誰就會被罵。

南方周末:按照國際足球職業聯盟的規定,裁判員的財產收入要公布。國內足球界的管理是怎樣的?

李承鵬:我們沒有這樣的制度。在歐美的職業球隊,都有常駐的監察機構,隨時查任何人的財務,你的信用卡是怎樣的?必須是這樣的。英超也有一個同樣的機構,獨立的檢查小組,義大利有獨立檢察官制度。他對任何人都可以進行檢查,可以獨立調查你的電話錄音,能夠制約你,哪怕黑社會非常猖獗。我們一直缺乏這種監督機制,所以假球黑哨在泛濫。因為它可以打著為每一個城市爭光的旗號——比如1995年成都保衛戰,省長親自帶隊,最後幾分鐘了老進不了球,球員就在下面喊,還有五分鐘,快點,趕緊把球踢進去,大家都很激動,很神聖,認為我們保衛成都了,其實這是假球。


中國足球人士是高超的數學家

南方周末:假球、賭球和黑球,體育部門主管官員應該也都知道。這是不是說體育官員也不是真的要打假掃黑?

李承鵬:他們也不是不想打,想打。但是我說了中國的足球太複雜,「政治球」、「人情球」、「名片足球」都有,每一支球隊背後都有複雜的背景。山東魯能,背後是國有大型企業。北京國安,國有大型企業。八一隊——你一個足協主席不過是一個局級幹部,那些球隊背後權力是通天的,你怎麼管?比如1987年的全運會,當時袁偉民剛剛擔任國家體育總局的副局長,因為目睹假球辭職了。「遼寧山東是一家,2∶2平進前八」,這個著名的句子就是在那時傳播開的。因為我們規則有漏洞,如果遼魯踢出勝負,輸了球的一方就要被淘汰;如果打平0∶0,遼寧被淘汰,打成了2∶2,山東遼寧雙雙出線。當時袁偉民就在看台上,他目睹了假球,他是足協主席,他要處理,沒有能處理下去就辭職了。後來他再上來擔任足協主席,直到退休的時候他說「中國足球我也搞不懂」。其實他搞得懂,只是他知道,每次假球的背後他都惹不起。

南方周末:在假球歷史上,你能舉出更多的事實嗎?

李承鵬:比分高就是11∶2那個,上半場先干成8∶0再說。還有2003年,有一個中國很著名的城市政府下死命令,一定要拿甲A的冠軍。這個城市的俱樂部花了很多錢,甚至拿了數百萬去另外一支俱樂部買球。

很多人認為一說假球,就是指這場球賽出現假球。其實中國足球的假球水準已經到一種你無法想像的地步,比如說他要把你降級,不僅要把你干趴下,而且因為他本來比分比你低很多,你還要放他的水,讓他的積分超過你。如果你放他水,你可能也要降級,這是一個龐大的關係網,你要把所有分值都計算得非常清楚。所以在假球這一方面,中國足球人士是高超的數學家。像我們2003年底制定一個中超的規則,只有製造了這個規則,導致2003年最後一輪有人想得冠軍去花錢買球。有人要輸球才能買到這個冠軍,所以拼命放球,球迷也很支持,球迷就說你一定要好好進球。這是很荒誕的黑色幽默,球迷敲鑼打鼓為客隊助威,就是為了一場被放水的假球。球迷們套用阿嬌的話就是「很傻、很善良」。

我們不配玩這種以公平為原則的遊戲

南方周末:跟足球關係密切的還有一些大亨,就像你們寫到的——上海的郁知非、徐澤憲、朱駿。他們都是因為足球而名聲大噪的,但是結局就像你寫到的,要不是鋃鐺入獄,或者遠走他鄉,惹上官司,這樣的一個結局是必然的嗎?

李承鵬:中國的足球業有一塊暗冰,你看不見它,但你撞上去一定會頭破血流。他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像李書福,英國《每日電訊》選出的全球五位掌控世界汽車工業未來走勢的重量級人物之一,2001年3月,他投資做廣州吉利足球俱樂部,12月11日,就在中國加入世貿的同一天,吉利在廣州宣布正式退出中國足壇。那天他表情沉痛,語氣哽咽,他說,當初想得比較天真,現在很傷心,感覺受盡了侮辱。

足球行業的組織形式有點類似江湖的一種哥老會、袍哥。它不是按照NBA式的現代行業組織來運行,它是一種兄弟式的堂口這樣的一種關係。同時它也有巨大的商業誘惑,還有政府的力量,足球的組織關係很混亂,全世界找不到這樣一個組織關係,你不知道從何下手。

南方周末:在阿根廷、巴西這樣的國家,足球幾乎是國家的盛宴。它們和中國的差異,除了足球水平的高低,有沒有文化方面的?

李承鵬:我很想說一句很冒犯中國球迷的話,當然我說這句話也代表球迷。我們不配玩這種以公平為原則的遊戲。是集體項目,你必須人和人的團隊合作,不是一個人帶球,要和大家配合好。貝利也是如此,他成為一個團隊的偶像,好,那麼他同時又是個人展現的一個平台。中國人在但凡這種既要團隊又要個人的遊戲裡面,都是不行的!所以說我們可能出現郎朗,但我們永遠不可能有偉大的交響樂隊。

南方周末:假賭黑在歐洲的足球界如何?

李承鵬:歐洲足壇也在打假賭黑,行動跟中國足球在進程上是一樣的,但並不意味路線圖一致,我們說假賭黑是足球的毒瘤,但有區別,用一個比喻就是:歐洲足壇是一個正常的人長了一個腫瘤,而中國足壇是一個腫瘤上長著一個人。

南方周末:在中國足球界就沒有你們看好的球星嗎?

李承鵬:尤可為的口碑是非常好的,他當年在圈子裡面被稱為「容志行」第二,不踢人不打假,他甚至都沒有一般足球運動員常見的罵髒話的習慣。曾經口碑好的是郝海東,他很各色,北方話叫各色。他是青島籍的,他的建樹是很高,但他不合群,所以用口碑很難界定他,他反而是口碑不好的。像高峰,就是生活中作風自由散漫,關於假球,幾乎沒有他的傳聞。這個行業裡面產生不了明星。郝海東算半個,他敢說真話,敢炮轟足協,炮轟主教練,但是這次打假他也沉默,他畢竟是圈子裡的人。

南方周末:2010年,國足教練高洪波能否現身說法洗清參賭傳聞?

李承鵬:這是我們主攻的方向。因為足球界的打假掃黑到現在為止只抓了像王珀、尤可為、許洪濤這樣的一些小魚,一年之前中國足協已經發動兩次打假行動,都是不了了之。如果這次不了了之,它的傷害是很大的,它會頑固性反彈,我覺得是很可怕的。我不是說高洪波打了假球,但是因為尤可為說他有11場假球,而我們從專業的角度分析出這11場假球的參與者是誰,是哪一場。為什麼一場比賽,尤可為剛剛給隊員說,我們下半場打二比一,下半場果然打二比一。每一場比賽11場,跟盤口是完全吻合的,這是百萬、上億的概率,你為什麼能吻合?

所以我希望高洪波能夠跟我面對面對話,我不想把這本書寫成檢舉信。我想證明,高洪波其實不是最重要的。讓中國足球建立一個健康的遊戲規則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希望他能證明我是錯的,我們是錯的。


和平時期足球就是戰爭——一個文人的足球門

擱筆6年,張宇新作《足球門》面世。家宴還沒來得及擺,這位58歲的河南作家就挨了一悶棍——研討會被叫停。儘管張宇反覆強調,《足球門》不是紀實文學,主人公李丁等人物和情節都是虛構的,但仍然擋不住人們對號入座的熱情。

不過《足球門》引發的過敏反應也在情理之中,足球江湖都知道,張宇此人「老奸巨滑,心狠手辣」——2005年,藝術家趙本山和作家張宇相繼進入足球門,前者擔任遼寧足球俱樂部董事長,後者擔任建業足球俱樂部董事長。結果是藝術家半途抽身而去,而作家僅用一年時間就沖超成功。

張宇自稱沒有揭黑幕的意願,「我不是記者,不是紀委,我是作家。而且《足球門》寫的也不僅僅是足球。」

進了足球門

張宇的成長堪稱緊扣時代脈搏。

他出生在洛陽的一個山村里,自幼喜歡讀書,走出山溝就是成功,從沒想過這輩子當作家。初中畢業後,張宇如願以償,進了洛陽第一拖拉機廠,當上了電工,每月工資21元。

在洛陽一拖,張宇精力多得沒地方用,就看書、辦壁報。

1979年,27歲的張宇回到家鄉洛寧縣廣播站當記者,白天騎著自行車下鄉,一天能寫十多篇稿子,其他記者加起來也沒有他一個人的工作量大。

白天工作,晚上就寫小說。回鄉當年,張宇的處女作《土地的主人》在《長江文藝》發表。這篇小說主張把土地還給農民,摸准了時代脈搏,被《紅旗》雜誌轉載並配發評論。

國家剛剛改革開放,想提拔幹部找不到合適人選,所謂的「帽子比腦袋多」。1984年,32歲的張宇一步登天,被任命為洛陽地區文聯主席,正縣級。但張宇內心裡仍然自視為作家,他不想脫離生活,就兼任洛寧縣委第一副書記,縣委書記不在時他就是一把手。

34歲那年,張宇曾有向上走一步的機會,老領導讓他把筆放下來,一起到新建的三門峽市配班子。張宇動了心,劇烈搖擺之後,他還是跟領導說,我總是不自覺地站在平民立場上,我的命兒還是在寫作上。

1987年,張宇到了省城鄭州,一心一意地當起了作家。1990年代初,作家詩人紛紛「下海」,張宇和河南另一「狂人作家」李佩甫曾公開宣稱:「只要還能吃起雞蛋豆腐,我們就決不投降!」

2001年,張宇當選為河南省作家協會主席,此時他卻開始暗中尋找「投降」的機會。原因是這樣的——作協主席是個名譽職務,或者說是個擺設,他連辦公桌都沒有,更不要說辦公室了……掛職深入生活,才是更好的選擇。

張宇當過農民、工人、記者、官員、作家,但對外企完全不熟悉:「沒有黨委的單位是如何運行的呢?這點特別誘惑我。」張宇面臨兩個選擇:建業和雙匯。這兩個企業的註冊地點都在大陸之外,算是外企。經過權衡,他選擇了建業。

「我和河南建業集團董事長兼總裁胡葆森是多年的朋友,我當河南省青聯副主席時他是青聯委員。」張宇說。當張宇透露了掛職的想法,胡葆森第一時間就派車把他接到了建業集團。



張宇擔任建業足球俱樂部董事長,一年沖超成功。圖/張宇

2004年元月,剛踏進建業一隻腳,張宇就被外企文化「衝撞」了一下。

在見面會上,胡葆森宣布掛職作家張宇擔任河南建業集團副總裁。「事先沒跟我商量,我當場就愣住了。事後我說老胡別出事,他說出不了事,你幹得了!」

從此,副總裁張宇開始主管建業集團的房地產營銷。張宇走馬上任之後,就見不到胡葆森了,打電話也故意不接。張宇感受到了信任和壓力,迅速進入狀態,很快就聲譽鵲起。張宇至今引以為榮的一個策劃是「尋找勞模」,開著車,大張旗鼓地給勞模送麵粉和油。有關部門坐不住了,紛紛加入送溫暖的隊伍。最後,有人要業績,張宇要陣勢,這事就成了。

2005年,張宇兼任建業豫東南大區董事長,當了四個多月的一把手,公司業績蒸蒸日上。9月初,胡葆森帶著接替張宇的人來了。張宇問,又搞什麼名堂?「回鄭州,搞足球。」胡葆森說。

秀才造反

在駛向鄭州的車上,胡葆森向張宇亮出底牌——本賽季還有5場,建業也就是中甲第十名。你打幾場熟悉一下,整頓一下,明年沖超!「行嗎?」

「怎麼不行?建業這麼多幹部,就咱們倆老頭行。我不能去,所以你必須去。放眼全國,只有建業和國安持之以恆地在足球上投資,我們已經投了三個多億,不但沒升超還降過兩次乙級。中原一億鄉親,基本球迷300萬人,忠實球迷30萬人,11年的夢想,難道不值得你去趟這道渾水嗎?」

在胡葆森的「煽動」下,張宇開始熱血沸騰。二十多年前,張宇開始看意甲。起初是寫作間隙的休息,一杯茶一包煙,一個人躺在沙發上看球,經常是看到凌晨,直接就在沙發上睡去。漸漸地他愛上了AC米蘭,成了球迷,偶爾也寫一些球評。

車還沒到鄭州,張宇就被胡葆森徹底激發,搞足球這件事就定下來了。條件是,張宇放開干,有困難找胡葆森;一年沖不上去,就再搞一年;沖超成功,張宇走人。

在小說《足球門》中,作家李丁是在女老總的扶持下走馬上任,上任後馬上大開殺戒。而在現實中,張宇就是這麼做的。

胡葆森給張宇半個月時間熟悉情況。足球時間性極強,不允許深思熟慮,是生是死,就在毫釐之間。

張宇自稱,聽了一個上午的匯報,他就明白了問題所在——主教練和總經理離心離德。

當時主教練為張宇煲了湯,他們一邊喝湯一邊聊天。張宇表態,我不懂足球,你是我老師。接下來他一直面無表情,當主教練說出「主動失誤」這句話,張宇終於忍不住噴笑。「聽到這4個字之後,我在心裡已經把他撤了。」張宇對記者說。

和小說里一樣,張宇不動聲色地問主教練,明年隊伍怎麼建設?球隊怎麼打比賽?主教練講得頭頭是道。正當主教練鬆弛下來,張宇忽然提出要求:把不適合我們的隊員清除出隊。當時張宇剛進俱樂部,一個球員都還沒見過。

主教練喃喃道,球員有好多具體問題……


2005年,趙本山擔任遼寧足球俱樂部董事長,半年鎩羽而歸。 圖/CFP

張宇說,沒有問題!球員能有什麼問題?有問題也是我們教育沒跟上!誰有證據說隊員有問題?他們只是不適合建業俱樂部的長期戰略,我們要建設中原子弟兵!

主教練很高興,以為明年的工作合同已經在握,就火速下去開展工作了。

當時的俱樂部總經理也知道問題所在,但她想打完這個賽季再解決問題。張宇堅決不同意,「最後幾場球寧可輸掉,隊伍必須健康。」張宇說。

3天後,隊員清理完畢。現在在網絡上查詢,還能見到大量當時的消息——2005年9月7日,河南建業足球俱樂部將宋琦、蘇斌、朱克奇等十名球員調整出隊。

又過了一天,俱樂部總經理通知主教練殷立華下課,而董事長同時在基地宣布新的主教練走馬上任。晚上,設宴送客。

4天,球隊煥然一新。「媒體報導節奏都跟不上我的工作節奏。熟悉情況調整隊伍,15天不但夠了,我還留出一個星期磨合隊伍,然後打客場,我跟著去了。」張宇說。

後來張宇在北京聽到一個段子,把他樂得夠戧。被清除出隊的一位張姓後衛這樣描述自己的經歷——我們都是老江湖了,沒承想來了個文學青年,人都沒見就把我們一勺燴了!我們上了飛機正恨教練呢,關機前來了電話,他也被拿下了,結果我們一路幸災樂禍地離開了鄭州。

在小說中,李丁撤掉了不肯配合的總經理。現實中,張宇上任一個月後,撤掉了原來的總經理。「一年時間拿冠軍,挑擔子帶孩子走不快,總經理我也兼了。」張宇說。

2006賽季,張宇暗中拉開了沖超的架勢。

張宇清白嗎?

南方周末記者好奇的是,建業何以敢提前一年提出沖超?張宇的回答是,自信管理,自信我們最先進的管理能打倒一切對手!

然而足球是圓的,管理再怎麼精密,能管到決定勝負的那一瞬間嗎?

張宇說,在我和胡總看來,中國足球,技術戰術體能之類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還是俱樂部的管理。國外直接談技術,那是因為管理已經不成問題了。我們越過管理直接談技術,門兒都沒有。

無論記者如何盤問,張宇一口咬定管理完全可以決定勝負,至少中國足球是這樣。「俱樂部必須是企業化建設、市場化營運。企業管理水平的高低,決定了你的成績。」張宇說,幾十萬人我都管過,俱樂部才幾十個人,小菜一碟!

在管理方面,張宇強調的是「細」。比如體能方面,張宇專門找到省體工大隊的一位著名醫生,給球員配了營養液。那位醫生常去義大利給富翁看病,他在電視裡看到 AC米蘭老闆貝魯斯科尼拎的包很漂亮,就專門跑到專賣店裡買了同樣一個包送給張宇,「他送給我這個包時說,『掂上,當冠軍!』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這個包值多少錢。」張宇說。

奪得半程冠軍之後,野心藏也藏不住了。「胡總和我說,沒人再相信你的鬼話了,撕下臉皮放開打吧!後半年我們成了眾矢之的。」張宇說。

2006 年,對張宇來講是激情燃燒的日子。憶及打北京,戰上海,張宇神采飛揚,滔滔不絕。記者抽空問及「潛規則」,張宇的回答總是那麼斬釘截鐵。「小說中提到,俱樂部交錢賭博公司就幫你沖超。沖超成功之後,賭博公司不但不收你錢,每年還給你兩三千萬,條件是讓你輸你就得輸。你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嗎?」南方周末記者問。

張宇的回答是:「在北京有位專業足球記者問我,你敢發誓你沒買過球嗎?我說我敢,因為我們老闆就非常健康。記者冉雄飛跟我要清白的證據,我最有力的證據就是成本,沖超俱樂部當年投資都在5000萬到1個億,甚至更多。建業只花三千多萬,你說我怎麼買球?」「小說中李丁經常受黑白兩道的威脅、暗示和誘惑,你呢?」「我和他們是和平共處,相安無事。人人都知道是我在替胡總做事,我是文人,是過客。」張宇說。

在小說中,南京一戰是高潮,各方人馬匯集,各路勢力較量,最終李丁拿下了比賽。

現實中也是南京。贏了就提前沖超,輸了則生死未卜。2006年10月14日,五千河南球迷乘著大巴湧進南京。南京的朋友問張宇,你這是攻城來了還是來打球來了?「90分鐘踢成0∶0,傷停補時3分鐘。92分鐘半,一個任意球,成功!」張宇猛敲了一下桌子。那年足球界到處流行這句話——秀才造反,一年就成。 「沖超成功,我抬腿回家寫小說,我終究是作家,不會為足球事業奮鬥終生。」張宇說。

為什麼非要衝出去?

張宇自稱,這一年他懂了好多人,張宇愛上了球迷。

在杭州打客場時,建業輸了球,一個隨隊出征的河南球迷滿大街放焰火宣洩不滿,被杭州警察抓了。張宇半夜三點得知此事,迅速撈人。那位球迷出來後滿臉惱火地質問張宇,誰讓你給我弄出來的?然後又輕蔑地說,這裡的警察沒一點水平,打沒打,住沒住,這麼嚴重的事白鬧了!「他願意受虐,願意在球迷中充當英雄,就像耶穌一樣。」張宇笑言,球迷吶喊起來貌似萬眾一心,但實際情況很複雜,往往讓人哭笑不得。

「有些球迷看完一場球不知道哪邊是自己人,他們就是喜歡扎堆大喊大叫,盡情宣洩。」張宇說,「人都需要釋放,需求同伴,足球只是個媒介。球迷贏了球不回家,扎堆唱歌。輸了球也不回家,扎堆喝酒。他們追著車砸,並不是真的想把車砸壞,他們只是在尋歡作樂。」張宇認為足球的本質就是尋歡作樂,《足球門》原名也是《尋歡作樂》。但出版社堅持認為,一本小說沒有力量把貶義詞翻成褒義詞,這才定名《足球門》。

張宇曾給一位副省長送過套票,但人家不要。這位高官每到周末都帶著兒子混進普通觀眾區,和大家一起蹦蹦跳跳連喊帶罵,趁警察不備還扔礦泉水瓶子。他跟張宇直言,坐在主席台上,手裡拿著空瓶子不敢扔,急呀,簡直就是白看一場球!把自己折騰得精疲力竭,睡覺特別舒服。不看足球,這一周精神緩不過來。

張宇說,他用在李丁身上的素材,不及他實際生活的一半。

但張宇說自己從來沒有憤怒,足球的罪不能由足球單獨承擔,那是社會性的罪。他甚至認為,中國足球是最陽光、最健康的行業。沒有任何一個行當像足球這樣,被全民監督,被全民漫罵。「一百年也沖不出去,你越這麼問責,你就越和足協合拍。首先應該問的是,為什麼非要出去?」張宇說。「和平時期足球就是戰爭,看不到這一點,就是政治智慧不足。」張宇說,官員不行人民也有責任,你得教育他,不能只讓他教育你。

兩名足協副主席被警方帶走 南勇已被監控一個月

中國足壇掃賭反黑的風暴吹倒了足協最高官員。多家體育媒體21日報導,足協副主席南勇15日被負責掃賭反黑的遼瀋8.25專案組帶走,和他一起被帶走的還有另外一名足協專職副主席楊一民以及長期主管裁判工作的張健強。

中新網21日披露了這三名官員被帶走的過程:1月15日周五下午5點10分,足協綜合部辦公室接到了總局領導秘書的通知,要求南勇和楊一民晚8點半去開會。到了總局後,等候這兩位官員的除了相關總局領導外,還有掃賭反黑專案組的幹警。9點,專案組帶走了南勇和楊一民。

據悉,他們兩人的車至今尚停放在總局大院。而幾乎在同一時間,家住北京體育大學的張健強晚飯後下樓遛狗,也被兩名幹警帶走。

由於事發是周五,間隔了兩個休息日,足協內部絕大多數工作人員對三巨頭被專案組帶走一事懵然不知。

引發人們猜疑的是在本周一。足協原定19日要召開女足座談會,當時足協邀請了地方足協主管女足的負責人到北京,其中部分與會者18日已經報到了,但是被通知會議取消。1月20日,原本是足代會原定的日期,可連南勇都不在,足代會又一次被迫延期。

足球報報導,足協的工作人員事後回憶起來,認為南勇等三人被帶走也不是完全沒有先兆。特別是12月足代會推遲的時候,崔大林當著多名足協工作人員的面曾說過:「南勇暫時就不出去了(出國),留在北京處理這些事情好了。」這很有可能是總局在一個月前就已經知道南勇可能會被帶走。也就是說,很可能南勇在被帶走前已經被專案組監控了一個月之久。

據中新網報導,去年12月15日,足球界多名記者收到一封名為「中國足協黑幕揭秘」的匿名信。這封信矛頭直指南勇。

這封信透露,南勇引進阿里·漢跟一位名為「白川」的經紀人有關,「白川是比利時籍華人,2002年南勇赴歐選教練,白川安排好了南勇的行程,迅速簽下了白川物色好的惟一人選阿里·漢,讓媒體和業內人士大跌破眼鏡。阿里·漢之後的表現反襯出了當時人們大跌破眼鏡的原因。」

此外,信中還稱:「中超聯賽2005賽季『裸奔』一年之後,南勇以中超公司董事長的身份一人飛赴歐洲與白川商談冠名贊助問題,白川向他推薦了愛福克斯公司。之後簽署了愛福克斯、白川、中超公司的三方框架協議,白川作為中超公司的全權代理收取高額的代理費。協議的簽署完全是南勇和白川操縱的,就連中超公司董事會成員都沒人了解簽署過程,直到現在他們也沒有親眼見過這份協議。南勇和白川共同欺騙了體育總局、足協及全體中國球迷,且不惜損失5千多萬元。」

很多記者表示,收到匿名信的郵箱均不常用,甚至沒公開過,「我的郵箱只是在註冊國際足聯網站時用過一次,看來這個人來頭不小。」

責任編輯: 紫薇  來源:南方周末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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