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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30年 前女網隊員胡娜首次回大陸解說中網

 17歲的胡娜高舉「白宮杯」,笑得極其燦爛。新華社資料圖片

  胡娜,身高173cm,生於1963年,至今仍然風韻不減當年。本報記者 吳江 攝

  「留」美者胡娜的網球人生

1982年之前,出身網球世家的胡娜是中國網球界的焦點人物,16歲拿到了全國冠軍,17歲奪得白宮杯青少年冠軍,18歲獲美國維吉尼亞杯冠軍,小小年紀即貴為亞洲一姐。1982年之後,「胡娜」的名字一夜消失。因在美國比賽期間離隊不歸,胡娜一度被扣上「叛國」的罪名。

  這一次中網,胡娜以解說員的身份回到北京。點擊查看胡娜事件始末

  家族淵源

  外公拿過男雙冠軍

  1926年的慰勞北伐將士運動大會上,四川人溫嶺拿到了網球錦標賽男雙冠軍,他屬於中國最早接觸網球並以網球比賽、教學為生的那批人。解放後,溫嶺執教四川網球隊,直至1972年退休。溫嶺的妻子楊渝君曾是上海江南女子學校的籃球主力,兩人的運動基因很好地遺傳下來。溫嶺的兒子和女兒都進入過專業網球隊,而成績最好的是他們漂亮的外孫女,名叫胡娜。

  在四川隊,被評為省青年突擊手的胡娜很快就沒有了對手,旋即被上調至國家隊。當時國內比賽很少,無論是成年組還是青少年組賽事,教練都會帶上胡娜。16歲時,她成了全國冠軍。很快,胡娜又拿到了亞洲女單冠軍,並有機會前往美國比賽。

  1979年,胡娜第一次到美國,觀看了美網比賽。之後,胡娜接連在墨西哥和美國打了數站青少年賽,先後拿到了白宮杯和維吉尼亞杯冠軍,為美國眾多圈內人士看好。1981年,楊明訓帶領胡娜和李心意到加拿大出訪,並邀請澳大利亞傳奇巨星羅德·拉維爾觀看中國女網訓練,後者看過後表示,中國女子網球很快就會出成績,但要多出來參加比賽。

  自1979年起,美國一些網球學院先後多次寫信給中國網球協會,邀請他們到美國訓練比賽,邀請名單中就有胡娜。

  當時,國家體委沒有同意。

  心存夢想

  赴美期間突然失蹤

  1982年,中國女網前往美國加州聖塔克拉拉參加聯合會杯比賽。這是中國1979年恢復國際奧委會身份後,中國女網第二次出國比賽,4名隊員分別是余麗橋、王萍、李心意和胡娜。主教練是沈建球,他曾擔任1974年和1978年兩屆亞運會女網主教練。領隊是新人金恕,他頂替了老領隊楊明訓。

  首輪比賽,第一個出場的胡娜2比0戰勝岡本久美子,中國隊最終3比0戰勝日本隊。7月21日,根據安排,中國隊對陣德國隊。早餐時,教練和隊員遍尋胡娜不見。當天,胡娜通過律師致電組委會,稱自己很安全,並已尋求政治庇護。少了一人的中國隊0比3慘敗給德國隊。次日,中國隊便返回了舊金山。

  近30年過去了,胡娜在北京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坦言,自1979年第一次觀看美網賽後,她就有一個夢想,一定要站在中央球場打一場比賽。而當時的中國隊不允許隊員外出參加巡迴賽,奧運會又不設網球比賽。剛剛恢復國際奧委會席位的中國體委對「個人化」味道很濃的巡迴賽並不感冒。

  留美第一年,胡娜沒有「身份」,也就無法參加比賽。次年,胡娜向美國提出「政治庇護」,獲准。中國外交部和國家體委認為美國此舉影響了中美之間的正常交流,並決定停止當年所有的雙邊體育往來。

  而就胡娜個人,一度被定性為「叛國」。

  職業生涯

  如願進入中央球場

  留在美國,並不等於夢想唾手可得。

  最初的一年,胡娜沒有身份,不能參加任何國際比賽。1983年,胡娜獲得了「身份」,但傷病襲來,訓練一停就是8個月。

  在胡娜的職業生涯簡介中,轉入職業的時間寫的是1983年,實際上直到1984年初,她才開始系統參賽。由於沒有排名,胡娜不得不從最低級別的衛星賽打起。21歲的胡娜,對手經常是十四五歲的孩子。每每這時,胡娜都感覺把最好的時光浪費了。

  1984年,胡娜終於迎來了自己的第一個大滿貫——美網。

  「1979年第一次來美國,看過了美網,當時就告訴自己,希望有一天能來這裡參賽。」胡娜回憶說。

  1985年,胡娜在溫網打進第3輪,此前沒有中國人能在溫布爾頓有過這樣的成績。隨後,胡娜在美網打進第2輪,並如願站在了中央球場。當然,這大部分要歸功於她對手的影響力——當時世界排名第三的美國人Pam Shriver。胡娜最終輸掉了比賽。

  為了更好地適應巡迴賽,胡娜1987年將家從洛杉磯搬到了聖地亞哥。在外比賽時,胡娜有時會碰到中國人,每每聽到球迷用中文喊:「胡娜,加油!」她都想流淚。1985年是胡娜職業生涯最成功的一個賽季,她打進了溫網第3輪。1992年初,胡娜因傷退役,8年職業生涯,她參加了16次大滿貫賽。

  退役之後

  移居台灣當起解說

  退役後,胡娜在聖地亞哥生活了5年,攻讀經濟管理專業的同時,拿到了教練員資格證。1996年,胡娜移居台灣,次年成立了「胡娜網球俱樂部」,她在花蓮等原住民地區尋找青少年加以培養。這期間,胡娜時常搭檔許乃仁在衛視中文台解說網球,兩人被視為網壇華語解說的第一組合。

  胡娜事件影響了一撥人。1982年8月16日,國家體委宣布網球隊改組:總教練張大陸(主管男隊)、副總教練沈建球(主管女隊)、隊員李心意離開國家隊。李心意的離隊直接導致中國網球亞運會首金推遲了4年,而張大陸和沈建球則未能再繼續執掌國家隊。

  胡娜事件對中國網球觸動很大,中國網協隨後決意改革。1983年,赴美比賽期間與胡娜「同居」的李心意,就得到了出國比賽的機會。

  2008年,胡娜曾帶小隊員來北京參賽,她去了老領隊楊明訓家,沈建球也在,三人多年後重逢,曾經的不悅隨著時間散盡。

  「我曾經有一次開玩笑說,如果胡娜見到我,她要賠我100萬。其實我不恨她,她那時候太年輕,那麼熱愛網球,打得也是國內甚至是亞洲最好的,發生那樣的事不能怪她。」沈建球後來回憶稱。

  楊明訓以開玩笑的口吻問胡娜:「如果那次比賽我還是領隊,你會走嗎?」

  胡娜沉默不語。

  前網球明星張德培和胡娜在一起。

  胡娜在指導小運動員。

  作為網壇華語解說的標誌性人物,胡娜受新浪網球之邀來到北京解說中網,這是她首次在現場解說中國球員的比賽。10月5日和10月8日,胡娜兩次接受本報記者專訪,她沒有迴避30年前的出逃事件,平靜地講述著年輕時發生的一切,為了一個16歲的夢想——站在大滿貫的球場上比賽。1985年,胡娜打進溫網第3輪,同年在美網實現了站在中央球場比賽的夢想。

  【娜年】

  打不出界因球場畫大了

  新京報:第一次現場解說中國球員比賽,又是在如此漂亮的鑽石球場,是什麼樣的感覺?

  胡娜:我一進來時就很感慨:這麼漂亮的球場!我們那會絕對想不到,中國幾十年後會有這麼漂亮的網球場。1980年,我們在合肥比賽,夜場還沒有燈光球場,我們就在籃球場比賽,網球線都是臨時畫上去的。我們跟湖北隊比賽,打了3個小時,怎麼打都不出界,後來發現球場畫大了。打到後來,大家都抽筋了。現在想想很有趣,但當時真的很艱苦。

  新京報:你在國家隊時,國內賽事多嗎?

  胡娜:一年就三次全國比賽,一個團體賽,一個個人賽。其他大部分時間都是練球,所以一到比賽就緊張。我還好,從小就打比賽,打多了就不緊張了。現在國家富有了,可以送她們出去參加很多比賽,這就是時代的不同。

  新京報:那時的營養怎麼樣?

  胡娜:我小時候,一段時間只能吃地瓜,連肉都沒得吃。我記憶中,我十一二歲時,我媽吃飯時給我們姐妹一人分一塊肉,就是半肥半瘦的那種,我姐姐就把她那份放我碗裡,說我在打球,要我多吃一點。我們那個年代,真的很辛苦。體能跟歐美球員比,先天就有差距了。美國人喝牛奶、吃牛排,全身都充滿了體力。後來我到了美國之後,我很愛喝牛奶,因為小時候喝不到,我就把牛奶當成水喝。

  【娜國】

  在中央球場真的很激動

  新京報:你是1982年到了美國,為什麼直到1984年才開始職業生涯?

  胡娜:因為沒有身份,有一年時間就沒有打。後來等到可以打了,又受傷了,中間休息了8個月。一直到1983年底才開始慢慢比賽,那時沒有排名,只能去打一些衛星賽,積累分數。我的美網會外賽(資格賽)都是從1984年開始的。然後從1984年到1992年退休(退役),打了差不多有8年時間。

  新京報:剛到美國,並無教練跟隨,訓練如何解決?

  胡娜:我們1979年有機會去紐約看球,當時去了4男4女,我是最小的一個,當時16歲,那時我們就在維克的俱樂部訓練。之後我到了美國還是在維克的俱樂部訓練,那邊的環境很好。1982年到美國後,我一直在那邊練球,一直到1987年,我搬到了聖地亞哥。因為打職業賽了,全世界到處跑,也沒多少時間再回洛杉磯的大本營去練球了。

  新京報:你打過16次大滿貫賽,有進過中央球場比賽嗎?

  胡娜:1985年的溫網,我打的是1號球場。當年美網,我在第2輪碰到了美國的Pam Shriver,她當時世界排名第3,因為是美國選手,就排在中央球場打。我1979年第一次來美國時就告訴自己,希望有一天能來這裡比賽,當時感覺好遙遠,只是自己的一個夢想。到1985年真的站到這個球場上時,心裡真的很激動。覺得啊,夢想終於實現了!我就站在了自己這麼多年夢想的舞台上。那場比賽,對我來說,是一種非常重要的記憶。

  【娜人】

  和老領隊還一直有來往

  新京報:一些美國的院校都聯繫過你吧?

  胡娜:我16歲拿了全國冠軍,就希望挑戰世界最強的對手,當時體制內是不允許的,也沒有這種計劃。美國的一些網球學院看上我,覺得我潛力無窮,希望我能去美國訓練,他們贊助所有費用。

  體制內培養網球選手為了參加亞運會比賽,而當時網球並不是奧運會項目。1984年後,網球回歸奧運會,協會體制開始改變,也開始派隊員外出比賽了。

  新京報:你留在美國發展自己的事業,但沈建球、楊明訓等人卻也因此背負了很大的壓力。

  胡娜:我那時年輕,當然也是為了自己的夢想,希望有機會站在世界的舞台上。其實心中是忐忑不安的,如果當時有今天的開放度,我是不會自己單飛的。

  運動生命是有限的,這跟藝術不一樣。

  從16歲到19歲,有3年時間,美國的一些學院和教練都在邀請我,但協會都拒絕了。我當時到了美國,都覺得自己的年齡好大了,好多13歲、15歲的選手,像格拉芙13歲就打職業比賽了。我面對的都是比自己小得多的選手,當然上面也有娜芙拉蒂諾娃、埃弗特等老人。

  新京報:跟之前的老隊友、老教練們還有聯繫嗎?

  胡娜:李心意現在很少有聯繫,她在美國。楊明訓我們還一直有聯繫,昨天晚上(10月4日)我們還在一起聊,他今天也來現場了,老領隊了。老領隊對我一直很關心,我帶台灣的選手來北京,也去他家,他給我們切西瓜,讓我們回憶到我還在國家隊、在北京訓練時的一些情景。

  【娜評】

  沒想到李娜突破這麼快

  新京報:一直到現在,仍有不少人表示網球並不適合亞洲人,你怎麼看?

  胡娜:總有人認為網球是歐美人的運動,但我做球評時就說中國人很適合打網球。李婷/孫甜甜拿了奧運金牌後,我說雙打只是個開始,以後還會有單打的冠軍,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新京報:你覺得像鄭潔/張宇、李娜/姜山這樣的夫妻檔搭配得如何?

  胡娜:在國內結了婚還在打球的,就他們這兩對吧。我問鄭潔,你倆平時吵不吵架呀?她說記憶中沒有爭執,至少在球場上是這樣。其實鄭潔球場上看著挺凶,但善解人意、性格溫和,很有思想,也很善於跟人溝通。鄭潔說張宇給了她很多幫助,看得出來她是發自內心的。

  李娜是一個很直率的人,她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很多網球選手就是這樣。大家看到球場上的李娜和姜山都是表象,私底下我覺得應該是挺好的。

  新京報:女網已有突破,男網的突破點在哪裡?

  胡娜:男網難度要高一些,我們說得直率點,亞洲人的體型和打法跟歐美球員本身就有差距。

  也有人問我,為什麼張德培可以?我就跟他們講,張德培是在美國土生土長的,他從小接受美國的思想教育,已融入美國社會。他從小就跟桑普拉斯、阿加西一起打青少年比賽,一路競爭上來的。在那樣的環境下,加上比較好的訓練條件,想不出成績都難。

  【娜事】

  培養一批少數民族少年

  新京報:很多評論員陸續轉行做了教練,你個人有無做教練的打算?

  胡娜:我在台灣一直在教小朋友。自己是打職業的,讓我去教不會打的人,可能興趣不大。如果帶職業選手,也會有很大的壓力。我喜歡網球,但不一定要去做網球教練。

  做職業球員的教練,偶爾還可以,常年的話,真的不現實。網球很好,但你一旦把它當成職業,是很辛苦的。

  做教練,我也可以做。但一旦做教練,那就是一種責任,壓力非常大。

  新京報:給青少年做教練會有什麼不同的收穫嗎?

  胡娜:我很希望能夠在國內去找尋一批少數民族青少年,由我一手訓練出來,這是我的另外一個夢想。我自己的階段性夢想完成了,在台灣也訓練了一批選手。

  網球要出成績不是短期的,一定是十年計劃。你從8歲去找好了,練10年你才能知道這個選手能不能出成績。我覺得國內可以找到未來的四大公開賽冠軍,永遠要保持信心。

  新京報:北京對你來說有不一樣的意義,這幾年偶爾再回來,有沒特殊的記憶?

  胡娜:我很喜歡北京,我爸爸有很多老戰友都在這兒,去年還陪我父親來看過老朋友,以前都是沈部籃球隊的,大都是80多歲的老人家了。他們的感情非常好,我爸爸退下來都30多年了,他們還一直保持聯絡。過幾天我們還有一個聚會,我爸爸今年不在,我就跟他們一起聚。

  【娜經】

  尋找中國的威廉士姐妹

  新京報:你在台灣經營的俱樂部情況怎樣?

  胡娜:俱樂部經營挺好的,我們是會員制。2000年,我特意去花蓮(台灣的一個原住民部落)去找了幾個小孩來訓練。畢竟是從幾百個學生中挑出來的,經過8年的栽培,今年5月份去法國的世界國中學生比賽中拿了冠軍。成績還是不錯的,那是台灣60年來第一次拿到這麼好的成績。

  新京報:很多人都在探討國內現行的培養體制,怎樣的方式更適合我們現在這個階段?

  胡娜:我覺得鄭潔和李娜是很幸福的一代,在她們早期是國家來栽培。其實最難的就是青少年那一階段,花費很大,而且沒有效益,完全是政府的付出。李娜、鄭潔、晏紫她們從2002年開始打巡迴賽,政府也是花了很多錢的。我就非常羨慕,當時我在英國轉播時碰到鄭潔和晏紫,她們說一年要打30多站比賽,花費是很高的,而這完全也是協會來出的。

  新京報:台灣那邊青少年訓練情況怎樣?

  胡娜:現在也都是講究自己出去比賽,自己找贊助。其實台灣那邊的小孩很辛苦,從小開始就是家庭自己負責,很多選手都要賣房子來訓練。等到他們開始打職業時,政府才會給你想辦法找個贊助商,但總是不會給他們撥錢的。

  不過,台灣那邊比較注重選手的文化學習,他們覺得打球不是一個很好的出路。而在美國很重視體育明星,勝過一個很著名大學的學生。像皮特(桑普拉斯)就是史丹福大學的,他並沒有讀完大學,但以他網球優異的成績一樣可以畢業。

  新京報評論

  張路平:兩娜穿越30年

  ■ 論道

  法網奪冠後忙於走紅毯、簽贊助合同、拍時尚大片的李娜,在名聲空前膨脹、身姿越來越妖嬈、錢包越來越厚的同時,成績卻如秋葉蕭然飄落。以至於,中網首輪即遭淘汰後,輿論發出這樣的疑問:李娜這輩子,是不是就靠一個法網冠軍混世界了?

  哎!現在,多麼人性的國家政策,多麼美好的青蔥年華。對此唏噓不已的是年屆五十的胡娜,來自海峽對岸,某網站中網解說嘉賓。

  1982年,胡娜在美國的「叛逃」事件,驚動鄧小平和美國總統里根,最後以中方宣布中斷中美體育交流一年而告終。儘管後來,體育界有王治郅滯美不歸,有何智麗赴日反噬的諸多敏感事件,但就政治影響力而言,「胡娜叛逃」空前絕後。

  唯有回到歷史語境中,才能真切感受到事態的嚴重性。1982年,雖然國門初開,但「文化大革命」的陰影猶存,主流價值觀中,體育約等於軍事,一個運動員在邪惡的帝國主義國家尋求「政治庇護」,觸到了中國社會最敏感的神經。

  拋開政治信仰和經濟誘惑,投入花花世界的胡娜,其最基本的驅動力,不過是以美國為跳板打職業網球,一個網球選手的清純夢想。然而在無情的歷史面前,不論你動機如何,一旦走得太快,你就要麼改變歷史,要麼被歷史埋葬。在那個時代,幾乎任何人,都是體制五指山下的孫悟空,任你「奮起千鈞棒」,再翻上 N個筋斗,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半寸。

  令人唏噓的是,胡娜不過走快了一點點。「叛逃事件」半年後,國家開始送運動員出國訓練比賽,隨後門縫越拉越大。與此相映襯的社會背景是,價值多元化被認可,體制外生存被承認。至2009年,總局網管中心作出一個歷史性的決定,運動員可自主訓練參賽,而只要將商業開發收益的12%和比賽獎金的8% 上繳。

  人在掙脫羈絆後,能量即可爆發。2008年,鄭潔在溫網創造打入四強的奇蹟;2011年,李娜繼打入澳網決賽後,一舉奪得法網冠軍。這是體制對個人鬆綁的結果,也是進一步鬆綁的理由。

  兩「娜」之間,直線距離是恍如隔世的三十年,當她們在中網賽場「相會」,像一個時髦的穿越故事。

  □張路平(《全體育》總編輯)

  胡娜事件始末--《網球》2009年07期

 

  胡娜

  [賽前]

  1982年7月,中國女子網球隊出征美國舊金山,那裡將要舉行的是第20屆聯合會杯比賽。

  這是中國隊第2次參加聯合會杯。上世紀80年代的聯合會杯,還沒有進行分組,所以由一個國家主辦。1981年的主辦國是日本,中國第一次派隊參加。那年11月9日盛大的開幕式上,日本子妃殿下常陸宮華出席,各隊入場順序按字母排列,中國和中國台北排在第4和第5位,海峽兩岸的運動員第一次在國際大賽上相遇,大家都顯得喜氣洋洋,中國隊一號余麗橋和中國台北隊一號何秋美熱情握手的照片被登在了各大報刊上,《人民日報》11月10日頭版中間位置發表了這張照片,標題是:大陸和台灣運動員在東京握手。

  那一屆聯合會杯,中國的兩個姐妹隊分別在首輪擊敗泰國和紐西蘭隊,攜手晉級16強,是亞洲唯一出線的兩支隊伍。第2輪兩隊分別不敵強隊澳大利亞和瑞士。

  到了82年聯合會杯,中國隊陣容不變,仍然是兩老余麗橋、王萍加兩新胡娜、李心意,只是領隊由楊明訓換成了金恕,教練由梅福基換成了沈建球。

  按照以往慣例出國參加體育活動,都是領隊(或翻譯)比教練高職權重。本來楊明訓十幾年來一直出任女隊出國任務的領隊,但這次是出訪美國,因種種原因臨時調派外交部國際司歐美處處長金恕擔綱領隊,教練則由1974、1978年兩屆亞運會女隊主教練沈建球出任。

  距離舊金山市僅70英里的聖塔克拉拉(Santa Clara,矽谷所在地)是一個美麗的濱海縣城,第20屆聯合會杯的比賽秩序冊上,里根夫人南希熱情的歡迎詞赫然紙上。

  各支隊伍下榻的是一個矮層的花園式酒店,中國隊被安排在一樓。後來回到北京,領導問沈建球:「不是說好要嚴加防範嗎?你為什麼不把門鎖上?」沈建球不吱聲。他心想:堂堂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隊,把運動員的房門鎖上,外人看了會怎麼想?再說,門鎖了,外面就是大花園,不能開窗戶出去嗎?

  出征前,讓不讓胡娜去,體委領導確實權衡了半天。胡娜之前已經去過兩次美國。其中一次是1979年,中國國家隊回訪美國,小隊員男女各選了一個,男的是劉樹華,女的是胡娜,那次訪問,讓16歲的胡娜眼界大開,她當時已經在亞洲各級青少年賽事所向無敵。

  1981年,胡娜參加了白宮杯,勇奪女單冠軍。於是美國網協給中國發函,邀請胡娜去美國訓練。中方因為美方的邀請名單里有中國台北隊員等原因,未予批准。多年以後李心意說,當時胡娜得知了這個消息,告訴李心意說,國家不讓去,咱們自己找贊助去美國怎麼樣?

  鑑於美國方面對胡娜的「重視」,以及當時的國際形勢,中方不得不猶豫再三,但為了中國隊的成績著想,國家體委還是決定讓胡娜隨隊出征,只是要求領隊和教練「做好預防,一切行動集體化」。

  中國隊確實是盡一切可能集體行動,一起訓練,一起吃飯。7月15日,當地華僑為中國隊舉行了盛大的歡迎晚宴,晚宴結束回到酒店大概10點鐘,隊員們回房睡覺,胡娜和李心意住一屋。

  [賽中]

  7月16日的第一輪比賽,中國隊迎戰日本隊。

  胡娜率先登場,6-1、6-2橫掃岡本久美子。余麗橋接著4-6、7-5、6-3逆轉柳昌子。第3場,胡娜/李心意6-3、6-2打敗柳昌子/井上悅子,為中國隊鎖定勝局。

  以絕對優勢淘汰日本隊,中國運動員的表現讓各國側目。大家都期待著下一輪中國和4號種子德國隊的遭遇戰。

  中德之戰在7月21日舉行。那天早上,隊員們和教練照例在酒店吃早餐。金恕先去組委會遞交出場隊員名單。吃飯的時候,大家發現就缺胡娜一人,等了5、6分鐘還沒見出來,沈建球就讓同屋的李心意回房去叫。李心意說,早上起床就沒看見胡娜,可能是去花園跑步去了。這時候金恕遞完名單回來吃早餐,還沒見胡娜回來。沈建球一下子覺得不對勁,就讓腿快的王萍趕緊去房間看,王萍很快就回來了說,沈指導,房間沒人!

  金恕一聽沒人就急了,立馬招呼大家:趕緊,分頭去找!結果偌大的花園和酒店,根本找不見胡娜的影子。

  沈建球後來去胡娜房間,發現被褥幾乎沒動,球拍什麼的都還在房間裡。原來胡娜是合衣而睡,是等李心意睡著後離開房間的。

  這時金恕終於意識到:胡娜跑了。趕緊回房間打電話,他是歐美處的老處長,此時在電話里的聲音都顫抖了起來。舊金山總領事館的領事在電話里說:你別緊張,我馬上就到。一小時後,總領事來了。正在房間商談的時候,有人敲門。來人是大賽組委會的官員,他說:「胡娜已經通過她的律師打來電話說,她在外面很安全,你們不用找了。她已經向美國政府提出要求政治庇護,同時通過大會通知你們,希望你們保密。」

  總領事一聽「政治庇護」,就知道問題要搞大了。他說:「我們可以保密,但是我們要求,第一,你們要負責把我們胡娜找回來,交給我們,第二,你們要保證我們現在留在這裡的其他人員的安全。」

  當天進行的中德之戰,隊員人心惶惶情緒有所波動,再加上實力懸殊,余麗橋3-6、6-4、3-6輸邦奇,王萍1-6、2-6輸考德,余麗橋/李心意3-6、5-7輸邦奇/考德,三戰皆墨敗下陣來。中國隊決定不參加隨後的安慰賽,第2天就返回舊金山。

  [賽後]

  [事後]

  1982年8月16日,全國網球單項甲組比賽在秦皇島舉行,賽前,國家體委貼出通告,宣布網球國家隊改組,總教練張大陸(主管男隊)、副總教練沈建球(主管女隊)、隊員李心意離開國家隊。

  1982年8月17日,中共領導人會見美國駐中國大使,指出了胡娜事件的嚴重性,敦促美國政府從兩國關係出發的大局出發,認真解決這一問題。 1983年1月31日,中國網球協會向美國國務卿舒爾茨發函表示,如果胡娜回到祖國,仍將選派她參加當年7月在瑞士舉行的國際女子網球賽。

  1983年4月4日,美國政府正式宣布給予胡娜「政治庇護」。

  1983年4月6日晚,外交部新聞司司長齊懷遠召開了特別新聞發布會宣布,中國外交部副部長韓敘於當晚9時30分召見了美國駐中國大使恆安石,向他遞交了中國外交部的照會,強烈抗議美國政府給予中國網球運動員胡娜所謂「政治庇護」。此照會最後說:中美關係如何發展,取決於美國是否在行動上真正遵守國際關係準則以及中美建交公報和1982年中美聯合公報所規定的原則。

  4月7日,文化部宣布自當日起,中共政府停止執行1982年和1983年中美文化交流計劃中尚未執行的全部項目。同日,中華全國體育總會決定停止中美1983年雙邊體育交往。

  沈建球自述:我不恨胡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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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從美國一回來,我立刻就向國家體委領導匯報。

  匯報完了以後說,跟我沒有關係,跟同房的運動員也沒關係。散會後我想,跟我沒關係我就可以回去了,因為沒有國家隊的任務,我還要回廣東帶隊參加下個禮拜開始的全國比賽。

  結果又不讓我走,說問題還沒搞清楚,要等領隊回來。這樣的話,我也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

  我只好等了,等了兩天後,萬里來打球了,他當時是副總理,把我喊去了。那些年只要幾位領導打球,基本都是我陪打。他說,沈建球,給我匯報。我就給他匯報了。他說,叫李夢華來,好像是當時的體委主任,結果李夢華不在,就叫了他秘書來,就是現在管田徑的主席,他來了後,萬里說,他下周有個比賽,先讓他回去。

  本來我以為沒事了,結果我帶隊去秦皇島,通告就貼出來了,今天幾點幾點全體運動員教練員開大會。我一看,大概有事了。當時其他球類處處長,也是國家隊的支部書記,她宣布了國家體委的決定,國家隊改組,怎麼改呢?原來總教練張大陸,我是副總教練,大陸管男隊,我管女隊,宣布全部減下去。減下去之後,本來亞運會是我去的,這樣就不能去了。張大陸也沒去,他運氣很不好,亞運會他一次都沒去過。李心意,也不能去。也沒說原因,也不提胡娜的名字。她說了,有意見可以提。

  第二天,我就找了這個書記,提了三條,第一,胡娜這個事情,我認了,我做為帶隊教練,我有責任,因為金恕是臨時抓差,他以前根本不在網球隊,我說你給什麼處分,我認了。但是你是不是搞擴大化呢,男隊教練張大陸和這沒關係啊,你把他也減下來,是沒有道理的。第二,運動員李心意,也沒關係,她怎麼也減下來了?第三,胡娜出國,政審是你簽字的,你同意她出去的,你負什麼責任?我亞運會不能去了,你為什麼能去?

  我心裡很不平衡,講話也直接,儘管是面對面單獨講。我64年就當國家隊教練了,我有什麼話不能講的?現在回想起來,我這個人不太懂政治,我說的這3條裡面,前兩條都沒事,這第3條說得不好,傷了她了。提完意見後,我還是下去了,離開了國家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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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3年第5屆全運會,我帶隊去上海打了。5運會後,我就由原來的女隊主教練變成了廣東隊教練組組長,實際上就是掛起來了。國家隊都不要我,廣東敢要嗎?之所以沒在5運會前換我,是因為時間太緊任務當頭,所以打完了才換。

  84年全國比賽,呂老(中國網協主席呂正操)一來就問,沈建球來了沒有啊?他經常看全國比賽,每次看比賽都要開會,第一句話就是問,沈建球來了沒有啊?到!聽到我喊一聲,他才放心,就說,好好總結思想教育工作,帶好隊伍的思想。以前只要我在北京,他打球就找我。這個關係一直維持到2000年以後,我後來都離開了專業隊,他冬天到廣東,還是我接待。萬老、李瑞環也是,李鵬也去過一次。6、7個中央的領導,一到廣東打球,我都在二沙島接待。

  後來1983年還有件事。香港有一個亞洲青年網球國際賽,讓我帶國青隊去香港。我打電話說,我要帶就帶國家隊。回答說讓你去你就去,國家體委有文件的。去之前要學習政策,台灣問題是我們的內部問題,是家庭內部問題,是兄弟的問題,不能按國際準則行事。

  後來到了香港,晚上大會宴請,正在吃飯,大會官員帶著中國台北女隊的教練來找我說,明天的比賽,他們的隊員簽證拿不到,要求推遲,看看我的意見,同不同意。

  我是領隊又是教練,翻譯是國家體委派的,翻譯是大一級啊,我得聽他的。胡娜事件剛剛一周年,所以我難免有些緊張。翻譯就在我對面,我就看他,他小聲說,你是領隊,你定吧。那麼一個瞬間,我心裡想,如果是同意推遲,這球輸了的話,我這人不就成了內奸,去年丟了人,今年又輸球。按國際慣例,我完全可以不同意,依照ITF的規則,你簽證拿不到關我什麼事?你拿不到你可以棄權啊。但這麼做違反了家庭內部的問題,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碰到這問題。

  後來我就說同意。然後打電話打到新華社,把情況一擺,新華社駐香港媒體,當時是代表政府的。副主編帶著文字記者和攝影記者立馬就來了。結果好懸的,我們的運動員打得非常緊張,打到決勝盤,小分贏2分(搶7)。比賽一完,馬上兩邊的運動員、教練員、裁判上台,到網前合影留念,第2天,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登出來,海峽兩岸同台競技,賽後合影。你說,什麼意思啊,剛好一周年。亞洲的一個青年比賽,怎麼能上到人民日報頭版頭條呢。後來我分析,這就是一個信號,給美國看的信號,我兩岸解凍了,胡娜事件解凍了。

責任編輯: 王篤若  來源:新京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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