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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赴緬甸革命發現「人家是小康生活」

(王曦1970年7月21日日記) 緬共的戰爭,曾在某個時段節節勝利。另一位參加緬共戰爭的雲南知青王曦,返鄉後也一直生活在失落中,「在緬甸不被當作自己人,回來後,也邊緣化。

康國華與緬共主席德欽巴登頂(資料圖)

緬共里的中國戰士:被遺棄的青春

》》王曦親歷的第一場戰爭,以大獲全勝告終。打死敵方八九十人,俘虜19人。(王曦1970年7月21日日記)

緬共的戰爭,曾在某個時段節節勝利。但隨著對緬甸了解的深入,王曦內心卻產生了其他想法。「最大的反差是,本來是去解放處於水深火熱的人類,但到了緬甸一看, 人家是小康生活,自給自足,有耕牛、房子和碾米機,不吃雜糧,沒有階級剝削。」王曦說,他感受最深的是在山裡打游擊的時候,看到垻子上很多人家富麗堂皇,地板鋪地,進屋還要換拖鞋,「我都不好意思進去,他們和我們過著天上地下的生活,我們是穿著補丁褲青黃不接地過來解放他們的,心裡意識到有些可笑。」

按照緬共的革命理論,該國存在階級差別,在此基礎上,需劃分貧農、地主等,進行階級鬥爭。王曦認為,緬甸本是佛教國家,信仰宗教的民眾對互相殺伐批鬥並不習慣,雖然有被煽動起來的參與者,但畢竟是少數。緬共在「解放區」進行打土豪分田地的運動,使民眾深受困擾,「後來人都跑得差不多了,解放區一貧如洗。因為貫徹不下去,慢慢就順其自然了,1975年之後,土改之類的政策無形中就流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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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60年代末,一批分到雲南邊疆的知青越過國境線,奔赴緬甸參加革命。戰爭結束後,流浪到金三角的知青就走上了各自的人生旅途。而屬於他們的那段歷史,在千里之外的故國噎很少再有人提及。

康國華生活在黑暗中。他始終戴著墨鏡,以掩蓋深陷變形的眼眶。他是一個盲人,40年前在緬甸的一次戰鬥,令他永遠失去了自己的雙眼。他原本是雲南的一個知青,在文革「輸出革命」的浪潮中,成為緬甸共產黨內的戰士。他希冀靠浴血奮戰改變自己「黑五類」子女的命運,但緬共失敗的革命,讓他的夢想成了空;後毛澤東時代中國的政策轉折,讓他在歸國後也失去依靠,當年「革命者」的身份也再無人提及。

現在他只是一個享受低保的盲人。革命年代的硝煙和血,還時常在他腦中回放,但已恍如隔世。該如何評價自己在緬北叢林中試圖奪取政權的戎馬倥傯歲月,對他構成了一個難題。

「人生只有一次。如果有兩次我會後悔。因為只有一次,所以談不上後不後悔。」康國華說。

另一位參加緬共戰爭的雲南知青王曦,返鄉後也一直生活在失落中,「在緬甸不被當作自己人,回來後,也邊緣化。兩邊都不當作自己人,現在說起這些也名不正言不順。」但他也說自己並不後悔。他最終活著回來,並且沒有受傷。在1970年5月穿越國境參加緬共之前,出生於「歷史反革命」家庭的王曦,感受到重重的壓力,他試圖改變自己的命運。「我們能走上這條路也是不幸中的萬幸。在當時無路可走的情況下,這是一條光明大道,參加緬共最大的好處是不講出身,基本沒有階級歧視。」

「康國華可能會後悔,對於我,這可能還是筆精神財富。」王曦這些年開始撰寫自傳體小說《紅飛蛾》,他預計該書完稿後將有一百二十餘萬字。在緬甸15年的經歷,給他的寫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雖然有文學化的加工,但他表示書中內容基本都是真實的。

王曦回國的時間是1984年,彼時他在緬共內的軍階是正營級。負傷的康國華比他晚回來5年,那時緬共內部發生了政變。緬共人民軍的戰鬥英雄、緬共副主席德欽巴登頂所謂的「緬共的保爾柯察金」、已官至旅級的康國華,一時間一無所有。他被認為是最後一個也是級別最高的歸國緬共中國知青。

他們是參與緬共人民軍的數千雲南知青中的出類拔萃者。

到緬甸去支援世界革命

「1970 年5月19日。這一天是我永遠紀念的日子!這一天我剛滿20歲!這一天我離開了養育我19年的親愛的祖國!這一天我第一次踏過了國境,來到了緬甸――這塊秀麗的國土上。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意義深刻、最偉大、最光榮的日子,我參加了緬甸人民軍,投入了光榮的國際主義的戰鬥行列。」

「從這一天開始,我將把我的青春和生命,光榮地獻給正在爭取解放的緬甸人民的革命鬥爭,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 人類最崇高的理想―― 共產主義!」(來自王曦日記)

王曦有寫日記的習慣,十餘年的軍旅生涯也未曾中斷,這些日記一直被他帶在身邊。在這本日記的扉頁上,他寫下「大海航行靠舵手,幹革命靠毛澤東思想」這句話,接下來是他憑記憶寫下的保爾柯察金的那句名言:「人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麼?是生命,生命屬於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渡(度)過:當他回憶往事的時候,不致因為碌碌無為和虛度年華而悔恨,在他總結自己一生的時候能驕傲地說:我整個的一生,已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翻身解放而鬥爭!」

在去緬甸之前,王曦是在滇西德宏州隴川縣弄安村插隊的一個知青。他父親、奶奶和弟弟則被遣送到滇南石屏。「一家7口人有4口被弄到農村了,父親是歷史反革命,弟弟才13歲,我沒辦法,申請調到滇南,將(1969年)年終分的七百斤口糧用來救濟父親,不然他們要餓死了。」

王曦在滇南沒有待滿一個月,就回到了昆明。「那時城市的大批鬥噎結束,但農村方興未艾,隔三岔五四類分子就要批鬥,我們這些子女也跟著受鬥。和父母在一起更糟糕,各奔生路吧,我沒和父親打招呼,拔腿就跑。」

母親還在昆明,理解他,但卻無錢給他充當回滇西的路費。他向同學借錢回到了隴川縣插隊的村子,但當地噎不再接收他,理由是他噎調走了。「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有生路我還願意留下來。」王曦說,此前他在生產隊表現最好、出工最勤,曾被公社推薦參加當地先進知青大會,後因審查成分不好,取消資格,「這些都是刺激,表現再好也沒出路。又窮,我工分最多,但也就分幾百斤穀子,活不下去。」

他早已聽說緬共招收中國知青,曾有幾次衝動想要參軍,都忍住了。這一次,他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我對革命陌生得很,在昆明21中讀書時就文縐縐的,喜愛無線電,文革也沒參加過武鬥,槍都不敢動,不是當兵的料,誰知21中第一個去參加緬共的就是我。我對支援世界革命完全沒有概念,知道是去戰爭,實在是被迫。」

王曦的這個說法,很難說不帶有事後的智慧。準確還原王曦當時的心境有些困難。當時的日記顯示,他對革命具有相當的狂熱――他現在說這是當時的一種話語習慣。

那個時候,支援世界革命是中國政府的官方辭令,「無產階級不但要解放自己,而且要解放全人類。」在官方媒體上,也不時可見對緬共的輿論聲援。在王曦前往緬甸前50天,《人民日報》刊發報導稱,「堅持下去就是勝利。緬甸共產黨領導緬甸人民,堅持革命武裝鬥爭噎有二十二年之久。近幾年來,緬甸人民武裝和緬甸各族人民武裝不斷粉碎反動派發動的大規模反革命『圍剿』,狠狠打擊敵人,使武裝鬥爭出現了進一步發展的新局面。在緬甸共產黨『贏得戰爭,奪取政權』的革命路線的指引下,緬甸人民必將克服前進道路上的一切困難,奪取緬甸革命的最後勝利。」(1970年3月28日《人民日報》)王曦也帶著緬共必勝的信念,扛起了槍。幾個同學將王曦送到隴川縣城,他又沿著從遮放鎮到芒海鎮那條專用公路,走向陌生的鄰邦。一年多前,康國華也是沿著這條公路,踏上異域武裝革命的征程。

「那時路還沒有修好,正是雨季,土石流下來兩次,規模並不大,緩緩地衝到我們的大腿根。」康國華說。

毛澤東思想指引緬共人民軍

康國華的家庭出身與王曦類似。父親是「大資本家」,同樣是「黑五類」,文革中被遣送鄉下。在去緬甸之前,康國華在騰衝上山下鄉。他比王曦小兩歲,去緬甸時尚不滿18周歲。

「我們學校初一、初二的學生基本都去了雲南生產建設兵團。我是黑五類子女,去不了。不能選擇,只能去騰衝插隊,掙工分。我在那裡只待了幾天,覺得在國內沒有任何前途。」康國華說。有一次,在騰衝縣城,康國華碰到在盈江縣當知青的親屬,彼此在一家小吃店聊了起來。「他說:緬共革命最歡迎知青。保山軍分區在芒海設有兵站,可去那裡報名。最關鍵的是出身不好也可以。我問:如果是黑五類呢?他說:真刀真槍幹革命,據了解可以。」

這深深吸引了康國華,他從小膽子就大,並不害怕戰爭。沒有知會家人,他就和其他兩個知青奔往芒海。但這兩人在快到兵站時打了退堂鼓。「害怕是一個因素,另外,即使回去,他們還有幹革命的環境。他們是紅五類。」康國華說。

在公路邊,可以看到崖石上有鑿子刻寫的巨幅口號:支援世界革命,支援緬甸革命;打倒(緬甸)奈溫反動政府!緬甸於1948年1月宣告獨立,吳努政府時期,共產主義團體就爆發了連綿不斷的起義。1962年,陸軍將軍奈溫奪得政權,將緬甸變成警察國家,「武裝起義在北方繼續,尤其是科倫人和克欽人參加起義甚多,後者常常與緬甸共產黨結成聯盟。」(羅茲墨菲《亞洲史》,黃磷譯。海南出版社、三環出版社2004年10月版)

康國華到了芒海兵站,他最關心的還是出身問題。「他們說:當年毛主席、周總理都不是貧下中農,可後來都成領袖了。關鍵看你革命怎麼幹!革命成功後可能講出身,但革命開始和當中出身是次要的,主要看革命表現。」這讓他吃了定心丸。

與他幾乎同時到達芒海的,還有另外兩名昆明知青和四個附近農村社員。「90%以上的知青都是從芒海過境,其他地方很少。」康國華說,第二天天剛亮,他們七人被送到一公里外的界河邊,他們趟了過去,對岸就是緬共的天下。

緬共兵站距離界河還有一公里多。康國華到緬甸的第一天,幾乎都在蒙頭睡覺。他領到了緬共的軍裝,和解放軍的軍服非常像,差別僅在軍帽上五角星的材質並非金屬,而是絨布;軍腰帶上沒有「八一」字樣;軍服為適應當地氣候設計成開領,褲腿處有紐扣可綁腿……第二天又發了槍。

「他們簡單介紹了一下緬共東北軍區的情況(當時只這一個軍區)、緬共人民軍的情況,就給我們編班。印象中我被分在新兵連的二班。開始培訓。從站軍姿到射擊、投彈、刺殺……只培訓了一個星期,我們就上前線了。」

前線剛剛經歷了一場戰鬥,需要補充兵源。康國華等人所去的地方叫勐古,離界河並不遠。他們每日兩餐,時間分別為早10時半和下午4時半,白天繼續訓練,康國華感覺很適應,並不太累,吃得消。

到處都是毛澤東的圖片,緬共前主席德欽丹東的手繪圖片反而少很多。每天晚上都要學習毛選。「天天『三忠於』。沒跳忠字舞,但哪怕下傾盆大雨也要早請示晚匯報,雷打不動。明天打仗,今天進了陣地,也要默默地搞:備一本《毛主席語錄》,面向東方,敬祝世界人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林副主席永遠健康,緬甸人民的領袖德欽辛主席身體健康。直到林彪出事後,1972年才不搞了。」

至於前來參軍的中國知青人數,康國華曾從緬共司令部徵兵站的花名冊上獲悉,被正式登記在案者不下3000人。他們大部分是像康國華這樣的「黑五類」後代。康國華大概是1969年3月下旬抵達緬甸的,他記得自己參與的第一場戰爭是在4月21日。那是一場伏擊戰,下著大雨,血流成河,「我們傷亡二十多人,敵方死傷約五十人。」

責任編輯: 王和  來源:現代快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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