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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少方:我的監獄生活(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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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獄神秘嗎?從今天起,我將在推上講述我的監獄生活。八九年六月十五日入廣州某看守所,至九二年六月十五日出鎮江江蘇省第二監獄大門,監獄生活整三年,中間有二十一個月是在秦城監獄。其實,真正的監獄生活就是鎮江的十四個月。其它都是屬看守所監禁。

按政府的說法,我去廣州白雲山派出所抗議屬主動投案,故我被押入廣州某看守所時,臨禁待遇還不錯。兩個人一個號,同號的是一個已關押兩年以上卻一直沒有給說法的經濟嫌疑犯。這當然是所方的刻意安排,否則按當時某些看守所的規矩,難免有經受同號疑犯的折磨的。

在秦城臨獄時,聽同號的兄弟講過他們在看守所的經歷。所謂牢頭獄露,主要就是指這裡。人在這個地方,案子的結果會怎樣,是大家最關心的問題。每次提審,預審人員都會軟硬兼施,讓你在心理上左右搖擺,說還是不說,認還是不認,每時每刻在折磨中,這種心態導致互相折磨。

入號前,先是全身的全面檢查,當時夏天,我只是穿著短褲和汗衫等待被送入號房,沒被戴手銬。有長官模樣的例行公事,趕來和我談話。他沒告訴我他是誰,只是說:你是暫時看押在這裡,這裡是看守所,要守這裡的規矩,別和同號聊外面的事,不許聊案情,有事報告政府。

這之前從未涉足過這種地方,不進來不知道裡面的究竟。但,即使我經歷過廣州看守所、秦城和江蘇二監,我也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的神秘。在外面看電視看電影,總是聽「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說法。我入號後的當晚,同號就告訴我:「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這個看守所我所蹲的號房,是里外兩間,裡間是囚室,面積約有五平方米,床鋪是水泥台,高約三十公分,兩個人睡,不擁擠。室內有廁所,故我沒遭遇過放茅的情節。一扇大鐵門將里外兩間隔開,門鎖在牆外面。牆壁上有個四方的孔,是送水送飯的地方。同號告訴我,平常這樣的小屋至少要關五個人。

外間與裡間大小一樣,是風房,鐵柵的屋頂,讓人可以舉頭呼吸陽光。外間的門有兩道,一個鐵柵門外加一個厚重的木門。除了下雨,每天十點,我和同號都被放入風房,做一種塑料花。同號有日工指標,我則沒有。同號那年約三十歲,他告訴我,他被懷疑走私,查了兩年多,也不捕也不放。這位同號告訴我,他是被特地調出來和我蹲一個號的,他被告知不允許和我講號子裡的事以及他的案情。其實當鐵門關上,獄卒離開後,他就問我為何進來,我告訴他是廣場的事,他居然知道北京出事了,但詳情不知。原來,他們還是可以偶爾讀到報紙。他當然不知開槍的事。當我和他講述一個九歲小孩被亂槍打死,胸前滿是彈孔時,他聽得目瞪口呆。他問:這是真的嗎?這是光天化日之下啊。他不懂學生在廣場上要什麼,但他認為反腐敗是不會錯的。他告訴我:他之所以在這裡蹲了兩年多,就是替人扛事,他不交待,外面自然有人救他。他這樣說大概是表明他知道一些腐敗吧。

在看守所一天兩餐,我在廣州這家看守所到七月初,也就二十來天,每天的兩餐,都是細糧。同號告訴我,這是因我才有的待遇,他們原來是每天一頓粗糧的。同號體形有些虛胖,他每天起床後要在床上做幾十個伏地挺身。我說:營養不夠,過量運動會透支體能。他說:我和你不一樣,你走了,我還要到其它號。我不明白他說到其它號是什麼意思,後來知道:在監獄裡有個洋溢力量的體型,能讓自己少不少麻煩。關在號子裡,每天上午九點到十點有廣播,主要是播歌曲,下午五點也有廣播,也是歌曲。我第一次聽白話,就是在這個看守所,一點也聽不懂。問同號,他說是插播的廣告。

初進看守所,最要命的是菸癮犯了,沒法解決。同號告訴我,別的號其實可以搞到煙,但我們這個號不行,我聽不明白,他笑笑,你是要犯啊。我只能苦笑。不過第二天提審,我的廣州預審官還是帶了香菸,三五牌的。廣州提審開始還問我廣場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就詳細講我之所見所聞。提審的屋子裡除了一張桌子,三把椅子外,就什麼都沒有了,連煙缸都沒有,地上還有菸蒂。提審室如此簡潔,大概是為了安全考慮了。另外,提審室的窗戶特別高,你透過窗戶能看到的,只是天空。我在廣州總共被提審四次,後來就只讓我寫一份交待給他們。我拒絕交待這個詞,但寫了我的反思。

我在號子裡寫反思,同號搖頭。他大概是怪我沒明白「牢底坐穿」的囚訓。其實我在寫反思的時候已經想得很清楚:我只寫我自己的所作所為,別人的概不涉及,我還要寫我的所見所聞,我要讓我的預審知道北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其實,我也只是寫我所知道的,他們大概是會把我的反思當作一面之詞的。廣州提審當中最值得說的事情,是最後一次提審時,預審官問我是否認識一個叫梁強的人,我說不認識。他說這個人是台灣特務,混在你們學生當中煽動,幾天前被抓了。我心裡一驚。因為我在廣場上見過他,其時他手上拿了一個人民大學的學生證。我們聊了很長時間,但沒覺得他是特務。幸虧廣州預審沒把這個梁強當回事,他大概是看了報紙上的報導,將之轉述為「敵人亡我之心不死」的證據。我從此就努力忘記這個梁強,連長相、聊天內容一概忘掉。所以,我現在也不記得我和梁強共見過幾次面,都聊了些什麼。後來秦城,我的預審提我,問我和梁強的事,原來他交待和我認識。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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