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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兵:有感於陳丹青新作《壓扁的單車》

06月03日00:28搜狐博客

一個民族之所以能夠成立關鍵是它具有共同的記憶,不論這種記憶多麼久遠,依然提供著共同體驗,乃至日久常新。二十四年前,我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文青,雖然到了美國,卻依然懷念著在中國的激情,時時朗誦著羅曼羅蘭的那句詩:「讓我們把窗子打開!讓我們把自由空氣放進來!讓我們呼吸英雄的的氣息!」別看當時我不太會說英語,但卻喜歡參與學校的辯論會,最喜歡談中國文化和歷史,其中成吉思汗岳飛都是我網羅的內容。也就是在那同個時代,另一位少女文青也在做類似的事情,她痴迷地讀著《苔絲》和《簡愛》,她身在中國,卻仿佛進入了英國夢幻世界中。也就是在當年的今天,我們的記憶一夜之間發生了巨變。

這不得不把陳丹青老師的故事拉進來。二十四年後,我看到了陳老師的新作《單車》,畫中有幾部單車掛在牆上,籠罩在夕陽之中,走近看才發現那幾部單車都是被壓扁的,扭曲的車輪,脫漆的車身,似乎還讓人依稀看到了斑駁的血跡。陳老師的目光依然如此銳利,只是更加深邃了,歲月讓他增添了些許深沉,但卻讓人更加感到他內心的那把火焰。陳老師回憶那個時代總投射出一股自豪來:「那個時候我們都是勇敢的青年人,不像今天的青年如此認可權力」,這讓我不禁更加懷念起那個理想主義的火紅年代。

然而,火紅最後變成了血紅,陳老師當年把電視鏡頭中的「火與血」都畫入到他的油畫作品中,我依然記得他畫的是黑夜裡的火焰,火焰中幾個青年人用三輪車搶救著倒下的一位少女,他們早已衣衫襤褸,但眼中沒有恐懼,有只是鬥志。那是個高唱《國際歌》的時代,也是流行《一無所有》的國度,從胡同里走出來的老奶奶和剛剛經歷啟蒙的中學生,他們都體驗著一個巨大的時代變遷,人民依然相信中國夢,那個夢並不遙遠,因為人人都相信「邪不勝正」。

我想問陳老師:「二十四年過去了,你依然相信『邪不勝正』嗎?」。記得陳老師的一句名言:「中國就是個最大的山寨版現代化國家」,這種山寨版的製造者可以任意占有他人的權益,不惜篡改歷史,以壟斷權力製造更大的壟斷權力,直至人們忘卻歷史,甚至參與偽造歷史,以求分得一羹。陳先生先曾屈就清華的教職,然後還為清華畫了一幅《國學大師》的宣傳畫,如今終於回歸到了那個火與血的年代的記憶中了。

記得二十四年前,我在美國公共汽車上,有位黑人婦女忽然對我問:「你是中國人嗎?」我答:「是」,那位黑人婦女馬上說:「Shame!」,當然她在「shame」後面加上了「你們的政府」。我那時並不知道「shame」是什麼意思,只是每天都看到美國電視台轉播著北京的現場直播。後來,我明白了「shame」的意思,於是我向全班同學和家人宣布「我不再是中國人」了。我忽然發現過去提到的成吉思汗和岳飛都是虛假的,他們無非都是用來標榜權力和威脅人們的面具。於是,我開始了另一輪的啟蒙歷程。

陳丹青老師的那幅《火與血》不知落到了誰的手中,他那時在紐約過的日子遠不如同在美國的陳逸飛滋潤,在美國這個自由的社會中,自由往往是人生中最大的代價。不論陳老師當時如何落魄,也不論那時陳逸飛的畫被如何吹捧,我始終無法喜愛後者的秦淮歌姬形象,而《西藏組畫》和《火與血》的審美意識就如燈塔一樣點亮了我的心靈。他那代人和我這代人有了共同的精神體驗,這無疑讓我相信:「一個民族的共同體驗就是歷史的薪火相傳」。這時,我才明白「做不做中國人」幾乎不是我的主觀選擇,真正要成就的是「如何做個不shame的中國人」。

當我後來遇到了美國畫家安德魯.懷斯的作品,才對啟蒙有了更深入的認識。記得那次來到懷斯在賓夕法尼亞的農莊,天高雲淡,紅風樹點綴在荒蕪的田野中,遠處的烏雲中透過了一絲陽光,灑在天邊山嶺上,那麼寧靜,讓我忘卻了一切人世間的榮辱,聆聽到了上天聲音,並感受到了上天給予我的新生命。有了這種生命,天更藍,水更清,花開花落,世間的善與惡都有了歸宿。懷斯的《迪娜的世界》(如圖)讓我看到了另個民族的精神,一個從冥冥天空中誕生的信仰,一個在荒蕪中發奮圖強的人群,一個永遠反思自己的民族,在豐富的物質世界中依然自強不息的人民,他們是那麼傑出和自豪,卻又是那麼謙卑和謹慎。於是,我心中便悠然生長起兩種文化感情,《火與血》的中國情感和《迪娜的世界》的美國精神。

也就是那一天,那個朗誦羅曼羅蘭詩句的少年遇到了痴迷《簡愛》的那個少女。

《迪娜的世界》:一個具有堅定信仰的民族是謙卑的,他們永遠經歷心靈試煉,不斷反思,提升自我。

責任編輯: 劉詩雨  來源:搜狐博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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