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有那麼一段時間特別宅，整天打CS，打到後來在紫荊宿舍區晃悠的時候，都在想，你說這宿舍樓修得多好，有死角，有拐彎，上下起伏，左右縱橫，在這裡面來一盤CS多好，你在食堂上拿大狙爆頭，我躲在窗戶後面機槍掃射……
三年過去了，當我在圖書館裡找到這本書時，驚異的發現，原來我四十年前的學長們早已經把這一想法變成了現實。
《清華大學文革紀事——一個紅衛兵領袖的自述》，沈如槐著
香港時代藝術出版社，2004年
「百日武鬥」開始於68年4月23日，書中關於這一部分的記載篇幅不長，但觸目驚心，「井岡山」（造反派）和「414」（保皇派）兩派在如今主樓，東去澡堂，東大操場，研究生宿舍樓，大禮堂，科技樓這綿延大片的地區大打出手，武器裝備從拳頭，長矛，刺刀，到槍，炮，手榴彈，再到改造的土坦克，裝甲車，無所不包，雖然就死傷人數上來說，比不上重慶，武漢等地的武鬥，但皇城腳下，帝都中樞，一連上百天的惡鬥，無人說，無人管，無政府的狀態也確實令今人無法想像。作者沈如槐是當時「414」的頭頭，他自己都回憶，當時許多不想參加武鬥的414積極分子整天去北京革委會前請願，請求中央實行軍管，始終無人理睬。
第一次大規模的衝突發生在老樓12號樓，井岡山用桌椅將414堵在四樓，從五樓打洞，以高壓水槍進行掃射，414部分成員沿電線從窗口滑下，部分成員被俘。同時414援軍趕到，用床板擋住高射水槍，強行突入，井岡山悉數被俘。
原本414的根據地在大禮堂，科學館，舊電機館；12號樓，5號樓，九飯廳；共兩處。此次事件之後，井岡山大舉反攻，雙方又互相爭奪地盤，最後井岡山獲勝，拿下414多個據點。414隻好進行轉移。放棄了清華中心區的大部分地區，只是出於示威性質，保留了對科學館的控制（因為上面有高音喇叭）——這一決定也使科學館變成日後衝突最激烈的戰場之一。大部隊向東進發，很短時間內占領了主樓區，包括主樓，焊接館，鑄工館，壓力館等一系列帶有工廠性質的據點，「在這些車間裡，車銑刨磨等各種工具機設施樣樣都有，這一切為我們製造武器提供了極好的條件。」414還把主樓大門焊死，深挖壕溝，抓緊搶運食堂的米麵糧油。
這時雙方都在抓緊生產武器，「最重要的武器是長矛」，「把自來水管鋸一個斜口」，「焊接上三角刮刀或者自製的尖刀」。「彈弓車用自行車或三輪車的內胎，兩個人才能拉動，將磚頭，石塊或燃燒瓶打出去」。「用鋁板製作頭盔，用鋁板做鎧甲」。「開來拖拉機，包上鋼板，焊上又粗又長的尖矛，成為了土坦克」。
第二次大規模衝突爆發在東區浴室，414估計井岡山會攻打此地，於是將房頂焊上鐵欄，又派人值夜班。井岡山一邊投擲磚塊，石子，燃燒瓶，一邊向房頂攀爬，414則用長矛往下捅，有人從上面摔下來當場摔死，又有人摔成植物人。一夜激戰後，414決定打掉附近宿舍樓上架設的彈弓車，雙方在東大操場擺開長矛陣，井岡山當時的現場指揮是北京市的擊劍冠軍，以一敵十，傷了414不少人，結果腳下絆了一下，二十多隻長矛一下就扎進他的身體，當場咽氣。有414的成員被弓箭打中，馬上咽氣，據說上面塗了氯化鉀。414的土坦克投入戰鬥後，先進展順利，後被燃燒瓶所阻，駕駛員被重度燒傷。井岡山用消防車噴射汽油，再投擲燃燒瓶火攻。雙方都打到眼紅的地步。
這一戰役後，武鬥進入熱兵器時代，414開始製造土槍，土炮，土地雷，土手榴彈，井岡山則從各種渠道搞來了正規的步槍手槍。雙方開始放冷槍，多名成員就這樣被打死，其中也不乏無辜的路人。作者記載了他看到的一位女學生的遭遇。當時陽關燦爛，那位女生「身著白色短袖衫，下穿漂亮的花裙子」，從東主樓下台階往西走，走了幾步，就聽見「砰」的一聲，她遲疑了一下繼續走（大概是穿成這樣子比較相信哪一派也不會把她當作戰鬥人員），走了幾步又是一聲，大概離得很近，左顧右盼遲疑了一會兒才接著走，當時清華已經是槍聲不斷，所以大家都不太放在心上。結果這最後幾步走完，「砰」的一聲，這位女生中彈倒下，414去搶救時，發現子彈穿胸而過，看不到流血，那位女生只說了一句「好疼」就永遠閉上了眼睛。後來據交代，蒯大富要「五隻步槍，同時瞄準一個目標，一起開槍，這樣，誰也查不出是那顆子彈打死了人」。
最後的一次大戰役就發生在上文說的科學館，井岡山呈包圍之勢，414要突圍，燃燒瓶最後把科學館房頂都點燃了，都快燒塌了。414決定裡應外合開始挖掘隧道，從現在的大草坪下挖穿，挖到主樓。結果被井岡山發現，用炸藥炸毀。後來終於北京革委會開來了工宣隊，救出了科學館的100多名「老四」，「他們面色鐵青，今天死裡逃生，見到戰友，不禁喜極而泣。」
百日武鬥結束了，整個清華被打的馬蜂窩一樣，不少珍貴的古建築被燒的面目全非；雙方有死有傷，有的落下終生殘疾，逝者冤屈，生者迷茫，本來都是同窗之誼，就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大打出手，從精神到肉體都要把對方消滅。這是為了什麼？
每年秋天是清華主樓到二校門前面景色最好的時候，兩邊的銀杏金黃燦爛，大草坪漂浮著毛茸茸的質感，只要往水木清華的池塘扔一點麵包就有大群的錦鯉浮上來，道路兩邊的參天大樹上還有松鼠蹦來蹦去。不知道在那個年代，那些學生是否也看到了這樣的景色？連這樣的景色也不能阻止暴戾的悲劇發生麼？而今天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那些事情，那些名字了。
2008-12-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