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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貓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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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沈振麟《貓竹》(局部)

我小時,因為父母都在新華社工作,所以我是在新華社宿舍大院長大的。小時,在我的眼裡這大院真可謂大。大院中有幾十棟樓。每兩三棟樓中間就有一個可跑著放風箏的空曠場地。說是空曠場地是因為在五六十年代,院里根本沒有甚麼園林或兒童遊樂場。我所住的十一號樓就有這麼個場地供我們玩耍。我小時放學就貓在家裡,除了十一號樓這個院,我很少到別的樓區院裡玩。我只知道大院裡的孩子可多了。到底有多少,數不清。有一年冬天,我住的十一號樓院裡的地下水道壞了,地下髒水都從地井蓋下溢了出來,攙雜著糞便溢滿了整個院子。當時正是數九天,很快院子就凍成了一個冰場。我真沒想到這十一號樓小院竟冒出了這麼多孩子,都在這糞冰場上溜滑玩耍。很多男孩子溜冰車。近一百個孩子戲笑玩耍的喧鬧聲在高樓間的這一場地中迴蕩。那天我去二十一號樓找我的小女友慶慶,她弟弟說:「我剛從你們院那邊回來。那麼多孩子在滑糞冰哪!真把我笑壞了!」小貓花花的故事就是發生在來年夏天這十一號樓的小院中。

一天下午,我小妹妹從院中回來興奮地說:「我剛和我朋友跳完皮筋。她家可闊氣哪!我們用的皮筋都是鬆緊帶,她用的皮筋繩是用真正的一根一根的皮筋穿成的。」我爸爸在旁邊順口問:「需要多少皮筋才能穿成一個皮筋繩呢?」小妹說:「那看你是單穿還是雙穿。單穿四五十根皮筋就夠了。雙穿要一百多根皮筋。」爸爸又問:「那多少錢一根皮筋呢?」小妹說:「好皮筋一分錢一根。」爸爸笑著說:「一百根皮筋只需一塊錢,這事我們家也能做到。」說做就做,爸爸當時就帶我們去了商店買回了一百五十根皮筋。我們很快就穿好了皮筋,是雙穿的。我們姐妹三人興奮不已,當時天已漸黑,不能出去跳皮筋了。小妹把皮筋繩纏成一個大球,說:「明天我跟小朋友們顯佩顯佩,她們不知怎麼羨慕我呢!」

第二天下午我放學回家,沒有看見妹妹們在小院裡跳皮筋。回到家發現皮筋已不在,知道她們一定到別的樓區去玩了。我左等右等也不見她們回來,直到天黑才聽到她們的開門聲。我迎到門口大聲說:「到哪瘋去了?現在才回來?」看著她們怯怯的樣子,再一看竟看到小妹懷裡抱著一隻極小極小的小貓。我驚喜地問:「哪來的這隻小貓啊?」小妹轉而興奮地說:「用皮筋換的!」兩個妹妹隨之興奮地描述如何用皮筋與一群小男孩換來了這隻小貓。雖然費了一番周折的皮筋沒有了,但眼前這只可愛的小東西可比皮筋好玩多了。全家頓時為這個新成員的到來熱鬧起來。姥姥最喜歡貓了,她很快就做好了貓飯。看著這小東西一點一點地吃著,大家東一句西一句地議論著。姥姥說:「這小貓可能只有一兩個星期大。」姥姥又抱起它看看它的屁股說:「是個小公貓呢!」有人說:「我們給它起個名字吧!」有人馬上說:「叫花花吧!看它臉上身上的花多好看哪!」這時我們全都注意看它臉上的花。它的頭和耳朵是淡黃漸深黃。臉是白的,鼻子兩邊卻一邊一個小黃花,且不對稱。使它看起來很可笑好玩。這一天我們很晚才睡,我睡夢中都在笑。

第二天我竟一天不能集中精力聽課。那小貓的嬌小可愛總在我眼前浮動。一放學我就急匆匆地往家趕。一進家門就大聲喊著:「姥姥,花花怎樣了?」只覺著家裡異常安靜。姥姥沉著臉從屋裡走出來,說:「人家抱走了。」「誰抱走了?」我問。「一群男孩子。」姥姥說。「什麼!是他們!不是用皮筋換了花花嗎?那皮筋呢?」我氣憤地說。「他們說他們把皮筋搞丟了,所以要把小貓抱走。」姥姥無可奈何地說。「還有這種道理?!他們是哪個樓的孩子?我去找他們去!」我氣不過。「你可別惹那些男孩子啊!」姥姥歷來最膽小。

兩個妹妹這時也放學回家了。大妹說:「我先出去打聽打聽,問問我認識的孩子們。」她很快就回來了,說:「確切消息說,那群男孩子把小貓扔了。但扔在大院的哪個樓區可說不定。」我說:「那我們就一個樓區一個樓區的找。小貓花花也會叫。我們要仔細聽聲音。」

這時已是下午五點多鐘了,我們根本無心吃飯,小貓花花整個占據了我們的心。我們姐妹三人就一個樓區一個樓區地走著不停地叫著:「花花!花花!」遇到玩耍的孩子們就過去問他們情況。這樣走著叫著,天就漸漸黑下來了。我說:「我們不能就這麼罷休。你們倆先回去拿電筒。我在這再轉轉。」

一會兒工夫,我就看見兩個妹妹拿著電筒氣喘噓噓地跑過來,說:「剛才我們遇到一個小孩,他說在新建樓區的工地上有貓叫。」我們不由分說打著電筒就往工地上跑。到了工地,轉了一圈,果然聽到在一未完工的大樓里傳出了貓叫聲。我們進了大樓發現貓叫聲是從地下室傳出來的。我們欣喜地叫著:「花花,我們來了!」它更悽慘地啊啊地回答著。我們走到地下室大門前試圖打開大門,卻發現門是鎖著的。我們都站在門前楞了。大妹說:「這個門的窗戶沒玻璃。」可是窗戶太高,我們把手伸進去卻夠不到裡面地面上的花花。我用電筒照著門仔細觀察,驚喜地發現,在窗戶和地面的中間的門上有一個小洞,,它僅僅能容進一個小孩的手和胳膊。我對大妹說:「我有主意了。你從這個小洞伸進去抓住花花,然後向窗戶的方向送,我從窗戶伸進手去接。」我當時唯一的擔心是花花不在小洞的周圍,而我妹妹夠不到它。可妹妹一伸進手就興奮地叫起來:「它在這哪!」我趕緊從更高的窗戶伸進手去接住了花花。它是那么小,我們的一隻小手就能把它抓住。在回家的路上,它在我的懷裡不停地喵喵叫,好象是在感謝我們。我們也不停地說:「這下好了,這下好了,花花,你得救了。」

姥姥和父母在家已擔心了,看到我們髒兮兮的手臉和懷裡的髒兮兮的小貓花花,全家又熱鬧起來。那天家裡正好吃包子,花花就跟我們一起吃包子。它狼吞虎咽地竟吃下一個包子。吃飽喝足後就洗澡,當然也給花花洗了個澡。從那以後,花花就在我家真正安頓下來。

花花得到我們家這麼多人的愛,當然是健康愉快地長大。它對每個人的性格脾氣都很清楚,相對地它對每個人的態度也不一樣。因為它每天與姥姥相處最長,所以它把姥姥作為它的保護傘和救星。如有甚麼事,它必定先去找姥姥。我小哥哥特別愛乾淨,所以它從來不上小哥哥的床。它卻總是在我們和姥姥的床上自由活動。我大哥住校,周末才回家,且不愛乾淨。他每次回家,花花都趁他睡著時,趴在他頭邊把他的臉從耳後到鼻檻到額頭一點一點地舔乾淨。後來大哥每次回家就先往床上一躺,說:「花花,來給我洗臉。」花花會很賣力地服務,時不時地還在他鼻子上咬一咬。不知為什麼它最怕我大妹。只要大妹指著它厲聲說:「花花,趴下!」它會全身癱軟,四腳叉開,肚子緊緊地貼在地上。大家忍不住大笑,它會很生氣地用嗚嗚聲回報我們。可大妹會厲聲說:「花花,不許動!」它就又無聲息地老實了。當然救難的總是姥姥。它會在姥姥懷裡用各種聲調哼哼著表示它的不滿。如我們其它人也同樣令它趴下,它會生氣地向你叫,而且頭也不回地離你而去。當然它知道最重要的成員是爸爸和媽媽了。每天晚上,它能從眾多次的人們回家的上樓聲中分辯出父母的上樓聲。它會立即去叫姥姥開門。媽媽一進門,它就會一下子跳進媽媽的懷裡,然後用各種聲調嗚咽著,好像在說話。這種說話每天都要進行十幾分鐘。媽媽會問它:「哪個孩子欺負你啦?告訴我,我教訓他們。」它就會變各種聲調地在媽媽耳邊又蹭又說著。我們都知道它是個極聰明的小貓。可後來它的聰明故事真是讓我們一輩子驚奇不已。

當花花半歲左右時,哥哥和妹妹常說,「花花在我大便的時候總是扒開門看。」那時北京普通樓房的廁所都是白瓷蹲坑,坑的前方有一個象白蘑菇一樣的白瓷擋頭。小時我們上廁所從來都是把門順手一帶,常常是門沒關緊,人已蹲在坑上了。這就給了花花看我們上廁所的方便。一天我正蹲坑解手,就看見門縫伸進一隻小白爪子,嘎地一聲就把門扒開了。花花大顏不慚地坐在我對面靜靜地看著我。我呵斥要它走。它仍不動聲色地看著我。我感到它是在觀察什麼。以後就老聽到媽媽抱怨說:「是哪個孩子大便不沖水?」很快我們就發現是花花。一天爸爸輕聲叫我們到廁所看新鮮事。我們驚奇地發現花花正兩個後腿大叉著蹲在坑裡大便。它的兩個前爪扶在蘑菇瓷擋頭的上方。那用力的模樣真把我們笑壞了。它對我們圍著看它大便還笑它感到極大的侮辱。完事後,它嗚嗚地叫著跑著,身上的毛都豎了起來,象一頭氣極的雄獅。我們卻高興地呼喊:「再也不用為花花準備大小便的爐灰了。」姥姥把花花抱起來一邊順手拉下把手把大便沖走一邊稱讚花花說:「寶貝啊,你怎麼這麼聰明啊!」以後花花每次蹲坑大便完,都去叫姥姥給它沖大便。第一次姥姥並不明白它叼著她的褲角往廁所拉是什麼意思,直到姥姥明白過來並沖了它的大便,它才滿意地哼哼著走了。

很快媽媽又抱怨說:「你們哪個孩子老是把廁所捲紙撕的滿地都是啊?!太浪費了!」很快我們就發現又是花花。它大便完後就立起身子用兩個爪子抓架子上的捲紙。原來它觀察到我們解完手後用捲紙,它就東施效顰起來。以後我們只好把捲紙放在高處它夠不到的地方。

我們小時候洗臉從不用臉盆。開開水龍頭用手往臉上撩兩把就算洗臉了。這招花花也學會了。只要水龍頭沒關緊滴水時,它準會跳上水池,把一面臉湊向水龍頭讓水一滴一滴地滴在它的臉上,它就用爪子在臉上上下揉搓,然後換另一面臉洗,直到把兩邊臉洗得透濕,毛緊緊地貼在臉上為止。這時它的模樣會惹得我們大笑不止。那濕透了的臉尖得不能再尖了。姥姥會嗔怪地抱走它,它啊啊地抗爭著不願離開,兩隻眼睛顯得更大。我們這時叫它「尖嘴猴腮的花花」。

花花帶給我們的愉快真是難以形容。可是在花花兩歲多時,文化大革命開始了,街上開始公開打死人。很快我父母都受到衝擊。一天媽媽回到家緊張地說:「我們不能再養花花了。貼我的大字報說我養貓是資產階級,和貓親嘴,給貓喝牛奶……」我們都急切地要知道媽媽會如何處置花花。媽媽毫無表情地說:「扔到機關大食堂附近。這樣大概不會餓死。」大家都不作聲了,沒有人反對,沒有人哭泣,連姥姥也毫無反應。那是一個沒有愛的時代。每個人都知道更殘酷的事情在等著我們。所以人人都麻木地活著。以後姥姥很快去世,爸爸打成走資派,媽媽關進牛棚。所剩下的感情就只有麻木了。麻木的痛苦是隱隱的,持久的,一輩子伴隨著你的。花花走後,我從始至終對文化大革命採取消極對待的態度,成了名符其實的逍遙派。後來我問過媽媽,在機關大食堂見過花花沒有,她說見過,叫它,它已不認人了。我想它哪是不認人了,那是在它後來的生活經歷中遇到的人們都欺負它,它是懼怕人了。

以後三十多年中,我再也沒養過貓。我兩個妹妹到是在不同時期分別各養過兩三隻貓。她們不無遺憾地說:「沒有一隻貓象花花那麼聰明可愛。」

文化大革命使我從小看到人性惡的一面,但使我真正驚醒並清醒地看清共產黨的惡卻是三十多年後的六四槍聲。那是後話了。

(2002華夏快遞kd020707)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華夏快遞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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