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鉤沉 > 正文

16歲嫁人23守寡 她養了個中國大人物

到1918年11月,她歷盡寡居的艱辛,離開人世的時候,雖然只活了46歲,心裡卻應該是感到寬慰和滿足的了。她的兒子已經學成歸國,當了北京大學的教授,而且成了倡導文學革命的知名人物。她唯一感到遺憾的,可能是最後沒有來得及抱孫子。

胡適的母親馮順弟(1873—1918),是績溪縣中屯人。

出上莊,過楊林橋,東北行十里許,即到中屯。順弟的父親是村裡的農民,名叫馮振爽,小名金灶。青年時參加過太平軍,隨軍里的裁縫學得一手好裁縫手藝。他平日勤耕苦作,農閒時便給人家做衣裳什物,為人勤儉正直,人稱金灶官。

金灶的妻子第一胎生下個女兒。在舊社會,重男輕女,女孩子是不受歡迎的,而且農家更特別希望有勞動力。因此,金灶給女兒取名「順弟」,即含著順下來生個弟弟的吉利意思。果然第二胎生了個兒子,以後又接連生了兩個女兒。一家六口,生活雖然艱難,卻也和睦親愛,自有一種天然純樸的快樂。

但馮金灶心裡總壓著一塊石頭。祖上傳下來的老屋,在太平天國那幾年的戰火里毀壞了。他發誓要重振家業,在那老屋的地基上建造一棟更大更講究的新屋。然而談何容易!金灶夫婦苦做省吃,木料磚瓦還是一點也沒有著落,沒有錢!

順弟年齒漸長,懂事也比一般人家的孩子早。她長得——

圓圓的面孔,有一點雀斑,頭髮很長……面貌並不美,倒穩重得很,不像個莊稼人家的孩子。

在家裡,她上侍父母,下扶弟妹,手腳勤快,為人也賢慧,最得父母鍾愛,村里人都說金灶修得了個好女兒。順弟也很體貼父母。望著父親夢想新屋而憂愁的面孔,她常恨自己不是個男子,不能幫助父親勞動,賺錢,建新屋。

順弟16歲的這年春天,上莊的星五嫂來到中屯金灶家,給順弟說媒,說的便是她家的大侄兒,人稱「三先生」的胡傳。

這一年,胡傳已經48歲了。前妻曹氏死了十多年,兒女都已長大。他在外邊做官,沒有個家眷實在不方便,所以打算續娶個填房。

金灶夫婦聽了星五嫂的來意,當下心裡為難。一來,怕攀不上做官人家,將來反讓旁人笑話;二來,三先生比順弟大32歲,又是填房,怕女兒不願意;三來呢,三先生已有一大堆兒女,大女兒大兒子都比順弟大好幾歲,這樣人家的晚娘不容易做,怕害了女兒一輩子。因此,金灶便對星五嫂說,這件事須同女兒商量,把媒人打發走了。

晚飯後,金灶夫婦把上莊三先生要娶填房,星五嫂來說媒的事,對女兒說知。又說,做父母的也心裡為難,要女兒自己拿定主意。順弟聽了,低著頭,半晌不肯開口,但心裡卻在緊張活動。三先生她是見過的,人家都說是好人。她想,做填房,可以多要聘金;前妻兒女多,又是做官人家,聘金財禮應該會更好看些。這是她報答父母的好機會,可以幫助父親建起他一生夢想的新屋。於是,順弟暗暗下了決心,應承了。

八字開過去了,與胡傳的八字合過了;禮單送過來了;二月訂親,三月迎娶,農家姑娘馮順弟,便變成了上莊胡傳家的官太太。中屯馮家也造起了一棟新屋。

婚後的第二年,胡傳便把馮順弟接到上海同住。第三年冬天,生下一個男孩,這便是小胡適;不過那時還不叫「胡適」,而叫「兒」。他是胡傳最小的兒子,順弟惟一親生的一點骨血。

小兒出世後剛滿90天,胡傳被調往台灣供職。到一八九三年春天,馮順弟便帶著一家子,抱著小兒,去台灣投親,在胡傳做官的台南和台東,度過了將近兩年的很快樂的團居生活。那時已年過50歲的胡傳,在公務之暇,剪一些紅紙方箋,用毛筆端端正正寫上楷字,教年僅20的馮順弟認字。他們兩人又一起教剛過兩歲的小兒也開始咿啞識字,父親當教師,母親既是學生又兼助教。這老夫少妻稚子三口,享受到了人間最神聖的天倫之樂。到離開台灣時,母親認了近千字,小兒也認了七百多字。

幸福是那樣短暫,瞬息即逝,悲痛卻來得那樣突然,沉重。中日甲午戰爭爆發的第二年,胡適母子剛離開台灣,回到績溪故鄉不久,就傳來了他父親胡傳病死在廈門的噩耗。這家庭的巨變和不幸,在胡適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最初的記憶:

「這時候我只有三歲零八個月。我仿佛記得我父親死信到家時,我母親正在家中老屋的前堂,她坐在房門口的椅子上。她聽見讀信人讀到我父親的死信,身子往後一倒,連椅子倒在房門檻上。東邊房門口坐的珍伯母也放聲大哭起來。一時滿屋都是哭聲,我只覺得天地都翻覆了!我只仿佛記得這一點悽慘的情狀,其餘都不記得了。」

胡適的母親遭到這般沉重的打擊,當時還只有22歲多兩個月零17天,虛齡也只23歲!她在人生的途路上還剛剛邁開幾步,剛剛嘗到一點生活的甜蜜,便青年喪夫,做了寡婦,這是一個中國婦女的最大的不幸!而她又「以少年作後母,周旋諸子諸婦之間」,再加上家業中落,經濟困窘,誠如她的兒子所說,「困苦艱難有非外人所能喻者」。

她23歲守寡,一直守了23年,受盡了人生的痛苦和折磨。而最大苦痛,莫過於許多親人的相繼死亡。這23年間,僅婆家和娘家,共死去七個親人:

1904年三子胡洪死。

1905年父馮振爽死。

1909年妹馮玉英死。弟馮誠厚死。

1915年長女胡大菊死。長子胡洪駿死。

1917年長孫胡思明死。

年紀輕輕的弟妹兒孫,這樣接連死去,不斷折磨著馮順弟的精神和肉體。其中以她弟弟的病和死,情狀最為慘苦。中屯流行血吸蟲病。她的弟弟誠厚,幼習藥業,農忙時回家種田,感染上血吸蟲病。玉英妹死後不久,誠厚的病勢轉重,腹脹不消,又不忍讓年老的母親知道,便到上莊姐姐家來治病。胡適的母親服侍湯藥,夜不解衣。誠厚的病情卻不見好轉。她恐怕弟弟有個三長兩短,老母親的暮年就更難堪了。聽鄉間傳說割股可以療病,一天夜裡,她便焚香禱告天地,用快刀從自己左臂上割下一塊肉來,煎在藥里。弟弟吃不下去,她又將肉烤焦,夾在鍋巴中,讓弟弟吃了。誠厚終於拋下年老的母親,年輕的妻子,年幼的兒女,撒手而逝,只給人世間又增添一個寡婦,三個孤兒。順弟怎能不十分悲慟呢!

23年的寡居生活,漫長而痛苦,她居然熬過來了!是什麼力量支撐著她呢?就因為有她親生的一點骨血——她惟一的兒子胡適。只因為這點骨血,她含辛茹苦,把全副希望寄托在兒子的渺茫不可知的將來。為了這點骨血的將來,她願意忍受一切,獻出自己的一切,並掙扎著熬過了23年!

兒子的將來應該是怎樣的呢?她具體不知道,只是希望兒子學他的老子,能走他老子的道路。她常對兒子述說他父親的種種好處,叮嚀說:

「你總要踏上你老子的腳步。我一生只曉得這一個完全的人,你要學他,不要跌他的股。」(跌股便是丟臉,出醜。)她說到傷心處,往往掉下淚來……

儘管她和丈夫只過了六年三個月零21天,她對胡傳的思想事業也不真正了解,但她虔誠地崇拜丈夫,尊敬丈夫,愛她的丈夫,可以說是一個丈夫至上主義者。胡傳親手寫的那些紅紙方字,她也終生保存著,視為她與丈夫、兒子三人「最神聖的團居生活的記念」。在她的心裡,丈夫胡傳簡直成了一尊崇高的、神聖不可侵犯的偶像。而且,她又以虔誠嘮叨的述說與叮嚀,逐步在兒子的心裡也樹起了這尊偶像。

為了兒子的將來,她管教很嚴。她沒有讀過書,卻千方百計地履行胡傳的遺囑,送兒子讀書。績溪上莊一帶,蒙館學金很低,每個學生每年一般只送兩塊銀元。先生教起書來自然也不肯盡心,只教學生念死書,背死書,還動輒施以體罰。這樣,學生學起來沒興趣,便常常逃學。胡適的母親卻與眾不同,捨得在學金上下本錢。據胡適回憶說:

「我一個人不屬於這「兩元」的階級,我母親渴望我讀書,故學金特別優厚,第一年就送了六塊錢,以後每年增加,最後一年加到十二元。這樣的學金,在家鄉要算「打破紀錄」的了。」

因此一著,先生便對胡適另眼相看,特別優待,認真地為他講書,把一字一句的意思講得清清楚楚。這使胡適得到莫大的好處。他後來回憶說,他「一生最得力的是講書」,正是他的母親增加學金所得的大恩惠。

胡適留學美國那幾年,家中經濟異常困窘。幾個哥哥鬧著分了家。胡適的母親獨立撐持門戶,一切親戚慶弔往來,人情南北,負擔委實不輕,乃至靠抵當首飾過年,貧窘之狀可見一斑。恰巧這時,族中胡守煥因家庭敗落,願將《圖書集成》一部大書減價出售。胡適的母親知道兒子想得到這部書,便借錢買下了。她寧肯自己遭受困窘,卻仍處處為兒子設想,真可以算是一位注重智力投資的開明的母親。

然而,在兒子的婚事上,她卻很不開明。她很早就為兒子包辦訂下了終身大事,也許是盼著早日抱孫子罷。

到1918年11月,她歷盡寡居的艱辛,離開人世的時候,雖然只活了46歲,心裡卻應該是感到寬慰和滿足的了。她的兒子已經學成歸國,當了北京大學的教授,而且成了倡導文學革命的知名人物。她唯一感到遺憾的,可能是最後沒有來得及抱孫子。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讀書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tw.aboluowang.com/2015/0524/56093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