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年前，1950年6月25日，蘇聯裝備的北韓軍隊攻擊了三八線以南的韓國。隨後三年拉鋸式的戰爭把朝鮮半島大部分地區化為灰燼：直到1953年7月雙方簽署停戰協議前，高達300萬朝鮮族人死傷。另外數百萬人重拾破碎的生活。
如今，這場戰爭最明顯的遺產是北韓依然繼續存在：六十五年後，它依然在那裡，被帶刺的鐵絲網、坦克炮和飛彈環繞，威脅著自己和鄰國。世界大多帶著厭惡和不屑來看待平壤政權，權威人士不厭其煩地預測它即將崩潰。
北京的支持抑制了平壤走向自然崩潰。中國與北韓的年貿易額大約在60億美元；除此之外，據稱中國已承諾要在中國邊境附近的北韓茅山市耗資5億美元採礦。雙方在1961年簽署了一項條約，據說仍然有效，即中國承諾幫助北韓防禦。中國無疑是北韓的生命線，它是北韓唯一的主要資助者。
1950年代後期，當美國率領的反攻把北韓領導人金日成趕到鴨綠江時，是中國救了北韓。如果不是北京的軍事干預——這使中國喪失40萬條生命，其中包括毛澤東的兒子毛岸英——這場戰爭將以北韓歸併南韓而結束。
但時代已經變了：1950年的中國貧窮、衰弱，而今天的中國是世界上第二大經濟體，一個具有深遠利益和全球承諾的超級大國。它與首爾具有實在的政治紐帶和有利可圖的經濟紐帶。北京宣揚區域穩定及強烈反對平壤發展核武器。最重要的是，北京不再願意在亞洲發生革命性巨變。那麼，為什麼北京還如此不願停止對平壤政權的支持呢？
為了找到答案，了解為什麼中國在一開始選擇介入韓戰很重要。其一，安全是一大考量。當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不足一年。美軍出現在中朝邊境的鴨綠江上，不僅鼓勵了貶低北京新政權者，而且肯定對中國的工業重地滿洲構成直接威脅。這是毛澤東在1953年對北韓人說的意思，「如果不把敵人從鴨綠江邊擊退，中國的發展將不會是安全的。」
第二，這是一個關乎中國在全球聲望的問題。當毛澤東讓彭德懷指揮中國軍隊出兵北韓時，他說，「我們要給民主陣線和資本主義國家的人民留下深刻印象，要給帝國主義分子新的一擊，提高他們當中的悲觀情緒。」中國要高高在上地在朝鮮半島擊退美帝國主義！單單這個想法就值得讓毛賠上數千條生命，同時它也有助於中共革命和統治的合法化。
第三，中國赴朝戰爭促進了國內的動員。毛澤東認為戰爭有助革命。擊退美國人會激起火熱的愛國情緒，加大對北京政權的支持度，威懾該政權的敵人，及加速經濟建設。中國介入韓戰，伴隨著一個被稱作「抗美援朝」的國內運動，旨在通過公眾集會、遊行以及其他形式的共產主義宣傳來煽動民族主義情緒。
中國主流的歷史敘述把「抗美援朝」描繪成中國聚集在旗幟周圍，人民熱烈支持中國共產主義的正義事業。新獲得的中國文件有助於確定這種解釋的準確度。這些文件是韓戰期間中共地方當局展開的研究，來衡量公眾對中國介入這場衝突的態度，即中共版本的民意調查。
全國各地提交了數百個這樣的報告，它們提供了重要的洞察：隨著戰爭爆發，中國人民切實是如何看待韓戰的。
這些報告顯示，儘管國家展開宣傳，公眾輿論明顯兩極分化。在一方面，對這場戰爭有著真正的熱情，尤其是在1950年後期，中國取得了戰場上的第一次勝利。中共地方黨委被年輕人要求赴韓參戰的信件淹沒。「我出生在一個富裕家庭，需要磨練自己」，一位北京的學生寫道。「把我分派到戰鬥最激烈的地方。」另一位青年寫道，其實他以前看不起他的國家，因為它落後，沒有軍用飛機和大炮，現在他已經愛上了祖國。當中國軍隊從美軍手裡重新奪回平壤後，據報導上海企業家劉鴻生說「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為身為中國人感到驕傲」。
除了愛國主義，為什麼中國人民會歡迎一場戰爭？中國自1930年代受日本侵略以來一直處於混亂之中。參戰可能讓戰爭蔓延到中國，可能給國家帶來原子彈的破壞。許多中國人把這解釋為日本侵略中國之後，來自美國的新的挑釁，視美國為另一個帝國建造者，它吞併了日本，現在轉向（吞併）中國。許多人視之為同一場長期（侵略）戰爭的一部分。
但並非所有人都這麼想。事實上，這些報告顯示許多中國人仍然對這個共產政權及其捲入韓戰非常敵視。這些報告指出，出現蓄意破壞的跡象和令人警覺的行為。例如，1950年11月在上海的一所小學，不知是何人毀壞了一尊毛澤東像，並留下一張傳單說「打倒毛澤東！」反共塗鴉和傳單突然出現在整個上海。
在其他城市也是如此。1950年，到處出現反共標語，潦草地寫在廁所的牆壁上、教室的黑板上、電話亭和碟子的內側。對於那些對這個共產政權感到懷疑或對立的人而言，美國介入韓戰提供了推翻毛的革命及讓公眾輿論轉向反共的機會。很難從文件中看出哪種聲音更大。在那個時期，大多數中國人可能在恐嚇下陷入被動的贊同。但是，存在的這些不同觀點正是毛澤東在接下來的四分之一世紀裡要血腥地消除異議者的原因之一。
今天，北京在其韓戰歷史敘述中略去了那些持懷疑態度的聲音。對於中共領導層，極其重要的是要表明中國的干預不僅是必要的，而且也受到全國的支持。這是因為參與韓戰在許多方面是中國自己的革命產物。
那麼，在1953年（中國人仍在打韓戰的那一年）出生的中共國家主席習近平堅稱北京出兵韓戰是「為了抗擊侵略的正義之戰」，這讓我們驚訝嗎？對於中國和習近平來說，北韓問題與其說是一個外交政策問題，不如說是一個國內問題。這個問題的核心是中共關注的是自我形象及它在讓中國「站起來」當中的歷史作用。
韓戰過去了六十五年，對於北京來說，北韓不僅僅是一個安全緩衝區，而且是中國經濟的一個附庸。這是中國與強大的美國較量、搏鬥，進入僵持的戰場。是的，代價高昂，但根據中共的說法，這是為了正義事業：為了中國的偉大和中國共產黨的壽命。
（本文譯自Masuda Hajimu與Sergey Radchenko於2015年6月25日發表在《外交政策》上的文章，題為：北京在韓戰期間對平壤的支持告訴我們為什麼它今天依然支持金政權。）
原文連結：Beijing's support for Pyongyang during the Korean War tells us why it still backs Kim toda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