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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馬家軍更悲劇 社會主義東德女選手被服禁藥變成男人

這兩天大家都在說馬家軍和興奮劑的事,引發了很多討論。幾年前,《紐約時報》上有一篇人物報導,講的是前東德的一個冠軍運動員因為服用興奮劑,身體發生了劇烈的變化,最終不得不從女人變成男人

這兩天大家都在說馬家軍和興奮劑的事。這樣一個體育神話在奧運年崩塌,引發了很多討論。

組織隊員服用禁藥,創紀錄、拿金牌。誰是受益人?馬俊仁當然是,見主席、上春晚,一時風光無兩。後來拍廣告、賣鱉精、養藏獒,賺個盆滿缽滿。

各路相關領導當然是。

在某種程度上,全國人民都是,揚眉吐氣啊,當年外國人質疑,我們在春晚上反擊,觀眾跟著叫好。

當然,運動員也是。金牌掛在她們脖子上,光宗耀祖,升官發財。

可最大受害者也是她們。無論真相是否被披露,無論相關人員是否被問責,興奮劑永遠留在她們的身體裡,並對一些人已經造成了不可能逆轉上傷害。更何況,更多的人吃了藥也沒跑出來,一身傷病,默默退役,無人問津。

副作用到底有多嚴重?《馬家軍調查》裡,當年的隊員對作者趙瑜說:「這些藥挺害人的,尤其對女孩子危害更大,好些隊員說話聲音越來越粗,大多數隊員還得了肝病……隊友的身體都變化了,說話嗓子老粗,有的也不來例假了。肝病越來越多,各種毛病都出來了,又聽說往後可能不會生孩子,或者生畸型兒,笑話我們的人越來越多,別說沒有男朋友,有男朋友人家也動搖了,咱心裡難過的要死要活的。」

有些人,就真的再也不會有男朋友了。

幾年前,《紐約時報》上有一篇人物報導,講的是前東德的一個冠軍運動員因為服用興奮劑,身體發生了劇烈的變化,最終不得不從女人變成男人。

這不止是一個獵奇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就是這個大叔,叫安德里斯·克里格(Andreas Krieger),這是他在1997年以後的名字。在那之前,他是相冊里的那個女生,海蒂·克里格(Heidi Krieger)。

1979年,14歲的海蒂·克里格加入了柏林青少年運動學校,學校隸屬於東德最有名的一家體育俱樂部。背後更大的老闆是東德的秘密警察機構。

兩年後,教練開始讓海蒂開始服用一種藍色包裝的藥丸。教練說這是一種葡萄糖,可以增強投擲鉛球的力量和耐力。實際上,藍色藥丸是一種名叫Oral-Turinabol的類固醇激素,為了平衡這些激素,海蒂的配藥里還被添加了避孕藥。

藥物副作用很快顯現。避孕藥讓海蒂的乳房疼痛異常,類固醇的使用更讓她在18歲時,體重就飆升到了100公斤,她感覺自己「像米其林輪胎一樣胖」。

更難堪的是,海蒂的嗓音變得像男人一樣低沉,還長了濃密的體毛。她坐飛機去參賽,空姐示意她到男士衛生間;在柏林的大街上散步,她被看做是同性戀皮條客;最嚴重的一次,穿著裙子的海蒂被人叫做易裝皇后(Drag Queen),當著她母親的面。

那天,她瘋了似的跑回家裡,扔掉了所有裙子。

海蒂變得暴躁、易怒,並且有抑鬱症的狀況。但她還是找到了自己堅持下去的理由——她的鉛球成績在短短几年內突飛猛進。

1986年,20歲的她了歐洲冠軍,成了東德的國家英雄。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練習,不斷在比賽中獲得認可,」海蒂說,「至於藍色藥丸里有沒有激素,我從來沒有懷疑過」。

海蒂的奪冠成績是65英尺6英寸,比三年前提升了將近一半。

後來的研究證實,類固醇對海蒂成績有顯著影響。奪得歐洲冠軍的那一年,她服用了大約2590毫克的Oral-Turinabol。這個服用量,比1988年爆出興奮劑醜聞的男子短跑運動員本·詹森,還多了1000毫克。

這種激素後來被叫做「海蒂激素」。

後來解密的培訓日誌顯示,過量的興奮劑攝入,讓海蒂每周的訓練量超過驚人的50噸。最終,過量的肌肉訓練壓倒了她的關節和骨骼系統,她的膝蓋、臀部和背部遭受了嚴重的損傷。1991年,25歲的海蒂·克里格被迫退役。

退役後的海蒂很快失業。曾經擁有的國家榮耀,隨著東西德的合併,似乎消失了。更痛苦的是,她無法再通過訓練,來減輕自己在性別認知上的痛苦。她從來沒有男朋友。她和兩個女人有過關係,但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女同性戀。

1994年海蒂最壓抑的時候,她坐進浴缸里,裝滿水,拿起刀片準備割腕自殺。幸好在那時候,家裡的牧羊犬跑來蹭她,告訴她遛彎時間到了。

「我感覺到狗的鼻子在頂我,涼涼的,一下子就醒了,就像夢一樣,」海蒂說。

1995年,海蒂遇見了變性人群體,開始考慮變性手術。兩年後,她切除了自己的乳房,接受了子宮手術,變成了一個男人。

海蒂·克里格變成了安德里斯·克里格。他開始追問自己身體變化的原因。

其實在克里格退役前兩年,真相已經慢慢浮出水面。

1989年,柏林圍牆倒塌。兩年後,一本關於東德興奮劑使用的著作《從研究到欺騙》出版。這本書從一些秘密文檔里,揭露東德體育俱樂部里興奮劑的秘密,這其中就包括克里格所在的俱樂部。

原來,克里格每天從藍色藥片裡,攝入了超過30毫克的雄性激素,而那個年紀的女孩每天體內自產的雄性激素不過才半毫克。

克里格悲傷而憤怒。「當初的我把教練看做是自己的父母,但這些人卻暗中給我服藥,否定了我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

受害的不止克里格一人。

比克里格年長三歲的烏特·克勞斯(Ute Krause)是一名游泳運動員。在東德游泳隊的6年裡,她也一直被迫服用類固醇藥物。因為攝入激素過多,克勞斯20年來始終受到暴食症的困擾。她曾在一周之內胖了15公斤。「根本停不下來,永遠都處於飢餓的狀態,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活在另一副驅殼裡。」

烏特也有過自殺經歷。用伏特加和安眠藥自殺未果後,她下決心離開游泳隊。之後,她成為一名實習護士,也真正明白了藍色藥丸到底是怎麼回事。

共同的經歷,讓克里格和烏特走到了一起,兩人在2002年結婚。在律師和醫學專家的幫助下,他們查閱解封的東德文檔,發現自己曾經參與締造的東德體育神話,原來是一場巨大的陰謀。

二戰後,德國一分為二,東西對峙。在以東德名義參加奧運會後,東德政府把對峙延伸到體育競技場內。奧運會上獲得的任何一枚獎牌,都上升到意識形態的高度。

1968年到1988年,短短二十年內,東德代表團在奧運會上共獲得519枚奧運獎牌,媲美美國和蘇聯。但如果以人口平均數計算,他們的獎牌數量是前蘇聯的10倍,是美國的13倍。

神話的背後,是一個叫做「Komplex08」的醜陋計劃。

原來,克里格們服用的藍色藥丸,學名叫同化性雄性類固醇(Anabolic-androgenic steroids,簡稱AAS),AAS的第一個「A」指的是該類固醇藥物增加肌肉塊頭的功效,第二個「A」指的是雄性激素。

一共有超過1萬名運動員服用這種含有雄性激素的藍色藥丸,時間跨度長達20年。但他們卻一直被蒙在鼓裡,付出了損害身體、甚至是生命的代價。

不完全統計發現,至少有500-2000名東德運動員因為類固醇,遭遇了重大健康問題。包括肝腫瘤、心臟病乳腺癌、不孕不育、抑鬱和飲食失調……

這麼大的陰謀怎麼能夠不被拆穿呢?

第一,當年的東德運動員,大都都從小離家,進入專業隊訓練。正是這個沾染了興奮劑的培養系統把他們一手帶大,教練和隊醫就是他們的監護人,是他們的權威。而Komplex計劃觸及的各大訓練基地、醫療中心以及藥品企業、醫生、官員以及教練,當然不會泄露這個秘密(或許有的人也確實不知道)。

第二、當年幾乎所有的運動隊都有硬性規定,禁止女運動員接受電視台或廣播台採訪,生怕她們過於魁梧的體型以及男性化的嗓音露了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這是一項政府授意的項目。時任東德體育部的曼弗雷德·霍普納博士,同時也是國際奧委會負責反興奮劑調查的官員。「兩線作戰」的他對於欺上瞞下非常在行,他清楚地知道哪些藥物在黑名單上,更對何時何地進行興奮劑檢測了如指掌。

1998年,「Komplex08」的罪魁被告上了法庭,包括霍普納博士和前東德體育部長。

庭審時,克里格手上拿著當年比賽皺巴巴的照片,指著被告人說:「他們把我當做一台機器」。

2000年,刑事審判結束。兩名罪魁被判有罪,但因年事已高,緩刑。

2002年,德國政府建立了一個250萬美元基金,來補償當年的興奮劑受害者。但最高補償金只有12500美元。當初一萬名受害者運動員里,只有311人在截止日期前,來申請賠償。

基金會的志願者說,有些運動員還不知道這個基金的存在;有些人害怕因此會丟了工作。但更多的運動員仍然拒絕接受這個事實,他們不敢相信,曾經自己最信任的人會這樣傷害他們。

「為了成績,他們根本不會在乎我們受到的傷害。為了各自的利益,我們就像是實驗室里的小老鼠,他們殺了海蒂,」克里格說。

如今,為了維持自己的男性性徵,克里格每隔三周需要接受一次睪丸酮注射。每到荷爾蒙周期快結束的時候,他都會感到抑鬱,擔心自己有更高的癌症風險。

「不過,這比當年被注射的藥品好多了」,克里格說。

政府設立的補償基金,克里格只領到了10500美元。後來他失業過,幹過房地產經紀人,最新的消息是,他在家鄉快遞員。「每天要搬運500-600個包裹,聖誕節的時候更多。」

他會儘量迴避鉛球比賽,可一旦聽說女子運動員的鉛球成績超過65英尺,他都會表示懷疑,「我很清楚,這成績光靠喝白開水是出不來的。」

他把自己1986年獲得的金牌,鑲嵌在一個類固醇分子模型上,作為德國反興奮劑工作的年度獎盃。每到有興奮劑醜聞曝光的時候,他總願意出來現身說法。他從不對媒體抱怨現在的生活。他只是不希望聽到這樣的感嘆——

「出了這樣的事情,我也很失望,因為我這輩子都無法知曉,如果不依靠藥力,我能有多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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