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一，身在越南的我，朋友圈竟被國人在芽莊機場遭邊檢人員索要小費的新聞充斥。隨著事件逐步發酵，涉事公職人員被停職，更多的索賄情節也被媒體挖掘出來。而在這次矛盾爆發前，越南的「拿錢」現象已被視作理所當然多年，隨意記述一下我5年來的經歷就足見其猖獗。
2010年7月，我隻身一人前往胡志明市，在新山機場遇到了麻煩。這是我第一次出國，當時不太懂越南語，英語也只會簡單交流。安檢人員花了十多分鐘查護照，然後嘰嘰呱呱地對我說了一通。在一堆鳥語中，我總算聽懂了兩個字：紅包。然而初來乍到，我並沒有給錢，隨後便花了幾倍的時間才過關。
2012年2月底，我從友誼關入境越南，那天過關的人特別多，旅遊團、學生、生意人……大家都沒有排隊，整個大廳亂成一團。只聽到周圍的人說：「人太多了，護照裡面夾點錢過得比較快」。這次我又沒當真，結果不僅軟磨硬泡半天才拿回護照，還成了最後一個過關的。
吃了兩次虧，那年暑假結束回越南時，我學乖了。再從友誼關入關時，在護照里放了20人民幣，果然很快拿回了護照。
上面幾次至多是耗時，接下來我遇到的則是刁難了。2015年我從老街口岸回越南，一位穿著制服的女士負責登記我的護照。在我遞給她10分鐘後，她竟然說我沒有辦理檢疫證件，要回中國辦全了才能過境。我在越南的4年多時間裡，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情況。我想了想，從錢包裡面掏出20元人民幣悄悄遞給她，請她通融通融，這才過了關。
巧合的是，同樣的女職員、同樣的經歷在朋友身上重演了。就在五一期間，我的兩位同事相約去雲南旅遊，回越南時同樣從老街入境。她們也遇上了那位女職員，她甚至連理由都沒變。說兩人沒有越方防疫檢疫證——當然，最終她們每人交了10萬盾（約合30元人民幣）獲得了「諒解」。
比起我們這幾個木訥的，早有朋友提升了「覺悟」，在微信里分享起自己的經驗：「在胡志明機場過關時被要過好幾次小費。說『咖啡咖啡』，就是要小費，我給了2次，每次20萬。」
可以想像，若不是這次中國遊客被邊檢人員暴力相加，事情最終會以長久等待或是「入鄉隨俗」告終。可他們應該不會料到，海關只是越南「小費」之旅的第一站。過去的幾年裡，我在生活中遇上的幾次「吃拿卡要」更加明目張胆。
5月5日，四川女遊客在芽莊機場再遭索賄，邊檢人員強行收取「小費」，稱不給就扔護照。而此前，因在越南遭遇飛車搶劫，該女遊客身體多處受傷。
有一天，我深夜從胡志明市新山機場打的回住處。計程車裡程表上顯示24萬盾，我遞給司機一張50萬盾的紙幣後，他竟然沒有要找錢的意思。我向他討說法，得到的回答是：「你是外國人，這點錢對於你來說算什麼？！」出於女生的自我保護意識，我只好把氣往肚子裡面咽。
還有一年過生日，我和朋友去一家不錯的越南餐廳吃晚餐。結帳時一看菜單，發現有些菜的數量不對，核實後發現，服務員竟然把4道菜算了2遍的錢。
這種「花樣拿錢」的風氣還滲透到了高校中。一位長期研究越南的中國學者曾向我介紹，越南大學副教授一人帶上10個學生，每人、每科答辯時都要包上20萬盾（約60元人民幣）的紅包。全越南副教授不超過2000人，每月有250美元的基本工資——不論地位還是收入都處在中上水平，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這位學者給出的解釋是：越南是人情社會，這裡的「賄賂」有著西方「小費」相似的意涵。
收入尚且過得去的教授都如此，回頭看看苦逼的公務員，他們索賄甚至是被社會接受的。2013年8月，中國社科院國外政治發展比較研究課題組在越南調查時，走訪了大量各階層人士，這些人對不同問題給出了各式各樣的答案，唯獨在一個問題上幾乎所有人達成了共識：越南幹部、官員「拿錢」是應當的，他們（公務員）掙得太少。越南南方莊園主協會長劉洪展原話是:「越南的幹部是社會最落魄的一群，他們掙得太少，所以拿錢是必然的，也是應該的」。越南公務員通過索賄彌補低薪，是越南民眾默許了的、是約定俗成的。
那麼，越南公務員到底多「窮」？看一組數據你就明白了：今年5月1日起，越南國家幹部、職員、武裝部隊等公職人員，剛畢業進入國家機關工作的大學生工資由115萬盾（約合345元人民幣）調到121萬盾（約合人民幣363元）。加上養老保險、失業保險、醫療保險等福利，工資水平維持在234萬盾（約合人民幣702元）。
要知道，即便是越南工人的最低工資，都高於公務員。越南今年1月1日起開始實施的《勞動法》規定：參加社會保險的勞動者最低工資為（分四個區域）：第一區域：350萬盾（約合人民幣1050元人民幣，以下略去換算）；第二區域：310萬盾；第三區域：270萬盾；第四區域：240萬盾。哦，對了，越南的物價可比北京差不了多少。
收入差有目共睹，越南人情社會又對索賄報以寬容，加上國家機關反覆革新緩慢，公職人員需要多強大的內心才能不貪腐啊？對這種情況，越南官方比誰都清楚。2015年的調查中，越南中央還列出了10個貪污最普遍的機關，排名前三的機構是：國土行政管理、海關／進出口管理和交通警察。
但了解又如何，越南不僅攔不住公務員索賄，更止不住為了「灰色收入」而從事公務員的人群。這些人之中，有些就是通過賄賂才進入公務員隊伍。
一位在公安部工作的越南朋友告訴我，想進越南政府機關工作，一般有兩個途徑：一是考試，拔尖兒就可以通過，但鳳毛麟角；第二種是靠關係+金錢。比如：想進越南海關或交警部門，首先要念5年大學，畢業後參加考試，由於隨後涉及買官，考試只是走過程。買官的價碼在10000萬盾（約合人民幣3萬元）到30000萬盾（約合人民幣9萬元）不等。加上送禮待客的花費，實際支出還要更高。
這些錢並不白花，交警的灰色收入每人每月可達60000萬盾（約合18萬元），海關部門更是高達100000萬盾——初次聽到這個數字令我簡直不敢相信，向越南警局工作的朋友反覆確認，他向我解釋，這些錢的一部分還要「上供」給上級。而要「光明正大」地達到受賄後的收入水平，絕對不是多干2、3份兼職的事兒。
聽當地的越南人說，很多公職人員「入職」的錢都是向親戚朋友借的，圖的是工作生活穩定。這些家庭條件本就欠佳的人，有些還曾是索賄的受害者。為了謀生，他們絕難抵制住外界誘惑，而過去的經歷又會讓他們存有藉機「報復」社會的想法。
由此看來，芽莊海關事件背後既有越南「人情社會」的原因，也有所謂的「體制問題」。此外，還有一點不得不提。早年中國邊貿商人習慣於「花錢買方便」也縱容了越南人的索賄。
寫到這裡，讓人生出些無奈。越南長久以來形成的索賄之風一朝一夕無法扭轉。就算從明天起中國遊客不再給小費，甘受一些刁難，寧可通關速度變慢、行李檢查頻繁，而堅持一下原則，可是更廣大範圍內的索賄還是無法根除。但我仍願意倡議國人柔和但堅決地拒絕不合理收費，至少讓這些國家的邊檢人員知道，在中國遊客身上要不到錢，以這樣微弱的抗議維護自身的尊嚴和國家的榮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