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我們的隨遷子女代表占海特，通過三年自學高中，收到美國普渡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一條ID「海淀-萬泉河」發布的微博在高考第一天廣泛傳播。「上海拒絕，美國接納，15歲女孩傳奇高考之路」為標題的自媒體文章也刷爆社交網絡。
事件主角為占海特，2012年發起「就異地高考約辯滬籍人士」的非滬籍女孩，並與父親占全喜組織一系列線下活動，爭取異地中考、高考的權利，倡導教育平權。但其家庭的抗爭並未爭取到異地中考、高考的權利，從此沉寂於大眾視野。占海特沒有回原籍江西中考，也沒有在上海就讀私立高中，亦未報考職校，而是選擇輟學在家，自學高中課程，申請國外大學。
鳳凰網對話占海特父親占全喜，講述占海特申請過程，他認為占海特的經驗沒有可比性，絕大多數不能在上海讀高中的外地孩子，無法參照這條路，因戶籍制度造成的教育資源分配不公平的現狀，尚難改變。
（占海特，圖片來自網絡）
對話/郭睿
孩子申請的都是名校
記者：首先祝賀占海特收到普渡大學的錄取通知，她是什麼時候收到的呢？
占全喜：大概過年前後吧，過年後。
記者：一共收到幾個大學的offer？
占全喜：具體我們也不想多說，因為孩子對外只說了這一個，普渡基本上確定去了。不去的我就不說了。
記者：拿到獎學金了嗎？
占全喜：還在想辦法申請。申請獎學金的話，（被錄取）難度是非常大的，對於中國學生來說。不申請獎學金的話那就要提供財產證明，要房屋所有權狀明之類的東西，我們家又提供不了。
記者：對普渡這個結果滿意嗎？
占全喜：是接受的。申請的話前面那些排名很靠前的學校，她同時也申請了獎學金，小孩子被拒了之後心理肯定是不好受的，也不願意接受採訪。比如，如果申請到普林斯頓，她會比較開心一點。
記者：她其實是想去普林斯頓這樣的學校？
占全喜：她肯定是希望申請一些這樣的。因為小孩子的朋友圈裡面，她認識的一些人很牛的學生，能申請那些頂級牛校。當然在中國錄取的人數很少很少。像普渡也是名校了，但是錄取的人數比較多一些吧。
記者：那她這些朋友都是她自己在網上認識的嗎？
占全喜：自己認識的朋友。國際學校的，或者是重點高中的，很優秀，英語很厲害的，準備出國留學，考名校的那些學生。
記者：是怎麼申請到普渡的呢？美國大學也會要求高中成績單和畢業證吧？
占全喜：是的。大部分的學校，至少有一半以上都要提供一個完整的高中成績單，畢業證。沒有高中成績就不接受申請。每一個學校的要求也不一樣。（普渡）也要你提供高中的課程。你達到什麼樣的程度，有一個評估，很多郵件往來，面試等，對你作出評估。走下來挺難的。
記者：申請準備了多久呢？
占全喜：也蠻久的，有半年的時間。學術上，國內的高中課程要過一遍的，國外的，美國的考試要求的材料要過一遍。
記者：去普渡讀什麼專業？
占全喜：美國本科不是特別重視專業，像計算機、社會學這些東西，她都有興趣。
專業是可以自己去選的。普渡有十幾個學院，她最喜歡的是工學院。另外對人文學院也有興趣。
記者：那2012年「約辯」之後，她這三年就沒有去任何學校了，一直在家裡面？
占全喜：沒有去過學校。基本上就是自學，但是她主要的精力還是用在想創業上面。她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便多說。書也是讀的。如果完全是用在學習上的，肯定是另外一種情況。
記者：什麼情況？
占全喜：可能會錄取到頂級的（學校）吧。自己的陳述，申請材料，是很有名堂的，她也沒有找別人幫忙，自己搞的，一意孤行。
記者：「約辯」那時候她的自我介紹是「少年公民，自由戰士」之類，這些標籤和身份對她的申請有用嗎？
占全喜：不知道，她自己說沒有起到作用。不知道有沒有幫助，她說沒有什麼幫助。
記者：海特申請的過程中，你給了什麼樣的幫助呢？
占全喜：我幫助不了，就是提供精神支持。遇到很多問題是很難的，無解的。我建議她申請加州的公立大學，她一個都沒申請，我當時很生氣。當然現在沒關係了。
記者：你對現在這個結果滿意嗎？
占全喜：我還可以，我還滿意，我還滿意，我還滿意。
記者：孩子滿意嗎？
占全喜：她的狀態就是接受，也滿意，滿腦子都在想創業的事情。
創業占據了她很大精力
記者：那么小就要創業了？
占全喜：對，怎麼創業花她最多的時間了。
記者：創什麼業？
占全喜：網際網路創業之類的，搞創業項目啊。具體的她說以後再說。
記者：創業已經開始了嗎？
占全喜：準備開始了。
記者：她不是還要去讀書嗎？
占全喜：同時讀書。
記者：一邊讀書，一邊創業，創業會是和什麼有關，和教育有關嗎？
占全喜：主要是以網際網路為主，教育是靈感。
記者：是要打算就幫助更多像她這樣的學生去申請留學嗎？
占全喜：也有這個想法吧。
記者：她會沿著這個路走，就是把自己的經驗分享給別人？
占全喜：有這個想法，具體的事情她自己做，畢竟小孩的年紀大了，有的時候都是她自己作主。
記者：所以就想同時做，這是是一個商業項目。
占全喜：她在網上做公益也做了很久，免費講課，教英語，對好幾百個人，高中生、大學生、留學生都有。她把網站搞的很出色，我不太熟悉。全世界的教育系統她都搞得很清楚，她有時間琢磨這個事情。
記者：她從2014年就開始做這些了？
占全喜：對。現在準備變成自己的團隊，爭取在去上學之前，能夠把這個項目能拿出手，現在是在找天使投資，在談，還沒有最終結果。她在找她的團隊。以前在網上有的，現在要招個現實生活中的，跟她在一起辦公的團隊。現在只有一個想法，是個描繪的圖景，畫了一個藍圖，藍圖能不能成為作品，這個不知道。
記者：你現在會跟女兒一起創業嗎？
占全喜：她嫌我們思想陳舊了。我的思想一點都不陳舊，但是她嫌我思想陳舊。
海特是個特例，沒有參考性
記者：申請的過程中，最困難的是什麼？
占全喜：困難是很多很多的，有很多很多的問題，有些看起來是無解的問題。
比如說要財產證明那就沒有，比如說有的不申請獎學金，那就提供財產證明，那就申請不了，這個大學就沒有辦法錄取，包括申請的時候就有很多很多的實物，有的也沒有辦法，有些申請的全獎的話，肯定會受到限制，有的它就不接受的，申請全獎的概率肯定會低。
這個錄取是一種特例，是沒有可比性的，跟別的孩子是沒有參考性的。
記者：海特是一種特例？
占全喜：這個是特例的，在這裡上不了高中的孩子，走這條路是很難的，不現實的，幾乎沒有可能。（一般孩子）學術水平也難以達到，英語水平也難以達到。申請的障礙有很多，小孩子一關一關地過，小老鼠鑽迷宮。
只有像那些，上海最好的國際學校，一年15萬塊甚至20萬學費的，或者說四大名校（高中）的，可能會強一些。考國外的（大學），兩個界定，除了成績好還得家裡有錢。
優勢的孩子參加國內高考的很少，要麼就是到國外的學校，要麼就是推薦到北大、清華、復旦、交大，參加高考的比例極低。（參加高考的）已經慢慢的變成弱勢群體了，已經是這種趨勢了，好多年了，導致什麼呢，教育改革又沒有動力了。
記者：那別的不能在上海上學的隨遷孩子一般會怎麼樣呢？
占全喜：大多數的孩子還是離開這裡，離開傷心之地回到老家去。
記者：沒有辦法在上海參加中考？
占全喜：對，上海你看中考有8萬多人，這個數量是很少的，孩子很少，上海是個缺孩子的城市。小學生人數是特別特別少，80萬，除以小學五個年級，上海小學只有五年，跟別的地方不一樣。一年級有16萬人。這是公開的數據，這是上海市統計局2015年發布的。
記者：這些都是上海本地戶籍？
占全喜：不是，這是上海市所有的，本地加外地。一年級入學的是16、17萬，到了中考的時候只剩下8萬人了。
記者：所以有8萬多人離開了？
占全喜：對，一大半不能參加中考。
這個小孩子的數量是特別特別少，現在是80萬小學生，數量再翻兩倍，到160萬都不嫌多，上海的小孩子都不多，按照正常人口比例來說，上海常住人口兩千四百多萬，孩子數量一點都不多。
不後悔抗爭的代價
記者：現在的生活和2012年比，最大變化是什麼？
占全喜：對我們家的生活有影響，造謠的，比我的生意業務都受到影響了。
記者：業務都受影響了？會有經濟方面的損失嗎？
占全喜：對於我們家庭來說是有的。2012年、2013年的影響最大，我的電子通信業務，十多年了，是連續性的。我的客戶都是上海的朋友，國企的比較多，肯定會有影響。
網上各種各樣關於我負面的、造謠的，有說我偷稅漏稅的，這是違法犯罪行為，有的話我早就被查了，造這種謠不是荒唐嘛。他造謠是不用負任何法律責任的，我對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如果我要起訴他，最多就賠1000塊錢，我哪有這個精力去起訴。我一家人要不要生活。還有那個中國政法大學的吳法天，在媒體上做節目，做視頻節目，就是在隨意造謠。
記者：造謠？
占全喜：說我「政治碰瓷」嗎，跟境外敵對勢力勾結吧，「政治碰瓷」這個詞是吳法天發明的，是專門針對我一家的，說我是「政治碰瓷」。我們在那個人民廣場搞了「教育公平」，他說是「政治碰瓷」。
記者：當時你有回應嗎？
占全喜：這個回應不了，沒有辦法回應，微博上有人說，為什麼我們的微博被刪掉，他的微博不被刪，就是這樣的。
記者：那你還會繼續為教育平權呼籲嗎？
占全喜：該說還是會說。作為我個人，我就是希望能有更多的小孩子能夠讀書。我自己的孩子就是不讀高中，也能夠自己有辦法，有這個能力，完成她自己的學業教育。但是有千千萬萬的孩子，沒有辦法。
在中國說實話是很難的，維權是要付出代價的。我還是要把這個不公平說出來。
有上海、北京戶籍的一些人，把我們當做死敵一樣的，好像我們就不應該捅破這一層窗戶紙。他們覺得，戶籍制是偉大光榮正確的東西，你怎麼能說它不好呢。
現在非京籍家長抗爭，去教委的已經很少了，以前還會到教育部去，現在很少，因為看不到希望。
記者：孩子之後還會有什麼困難嗎？
占全喜：現在上海那麼多人說，海關一定不能讓占海特出去，出去了之後就成為一個「反華敵對勢力」了。說這種話的，有受過良好教育的，有體面工作的，甚至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還有人組團給普渡寫信要求取消錄取。什麼人都有。
記者：從2012年開始抗爭，你說付出了代價，會後悔嗎？
占全喜：不後悔，代價是很高的。你看我們已經是低調的不能再低調了，我要盡這麼一份責任，把這個真話說出來，為了孩子，我們不是敵人，我們希望這個國家變的更好、更完善，老百姓有基本的權利。
（微博上有人呼籲「不能讓占海特」出去）
沒有一條好路，都很艱難
記者：你有試過辦居住證嗎？
占全喜：居住證有很多很多的限制，有房產啊，學歷啊，社保等等，很多很多的麻煩。他們抓住我超生一條就夠了，永遠被當成一個把柄和「污點」。我就辦的臨時居住證，2002年來上海，我在上海臨時居住了14年。
記者：所以你的建議就是學習好的話就回老家參加高考？
占全喜：這個建議太殘酷了，送回老家太殘忍了，沒有辦法，無解。對於很多人來說這就是走投無路。很多家長精神狀況都出了問題。
回到老家去的話等於是從零開始，全家遷移回老家又從零開始，一個人可以幾次全家遷移？中國本身就沒有自由遷移的條件。
記者：你說過，「沒有一條好路」。
占全喜：沒有一條好路，所有的路都是很艱難的，所有的路都是很艱難的，對大多數的家長來說，他都是不甘心的。留在那裡，留在北京的話小孩就讀不了高中，甚至中職校都讀不了，上海留下來的也不好走。
記者：就所以可能這些在上海讀職校的孩子，完了之後也是在繼續走這種打工的路，然後還繼續這樣一代一代繼續下去。
占全喜：對，假如這個制度是延續下去的話，那邏輯就是這樣的，窮二代一直是窮二代，當然了，你打工可能有可能成為一個暴發戶，那是偶然現象。
記者：孩子去讀職校一般讀什麼？
占全喜：比如學廚藝，旅遊，也有幼師。不過現在幼師到幼兒園找工作找不到，現在幼兒園都不招職校畢業的幼兒老師。估計不夠格。
記者：海特是怎麼走到今天的？走上抗爭這條路？
占全喜：她是隨著自己的見識，自己的認識水平提高，所以才走了這條路。提高，看到外面的世界嘛。後來讀書讀不了，讀書讀不了她就可以有時間思考問題。
作為我來說，這是一個雙刃劍，如果不出聲的話總要有人出聲，總有人走到前面，總有人付出代價，可能有些人出名了有好處，有些人出名的話付出沉重代價，中國不是一個完全正常的社會。
記者：有人在朋友圈說，韓寒作為自由、獨立、叛逆一代的標杆已經過去了，他終究活成了一個精緻的擅長泡妞的賽車手。你怎麼看韓寒？
占全喜：韓寒也沒有可比性，中國社會不會有第二個韓寒，馬上就封殺，那時還讓韓寒上央視了，現在不可能了。也是媒體把他捧出來的，不可複製也是沒有複製性的，這是特例的。
記者：「精緻」應該是出自錢理群「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你會擔心你女兒以後變得「精緻」嗎？
占全喜：不可能，她從小接受家庭教育，「共贏教育」，不可能精緻利己。我很有信心。美國名校本科教育實質也是「貴族精神」教育。
記者：那對女兒的未來有什麼期待麼，她自己有做什麼計劃麼？
占全喜：我期待就是小孩子能夠把自己的人生過得幸福開心，健康快樂，對社會有貢獻。她自己我沒辦法預測的，得她自己看，路她自己走，我們的建議也不一定起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