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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士輝:本以為顛覆國家政權是相當高冷的事業

—站在顛覆政權的懸崖邊看顛覆 ——我看709案的證成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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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某一天,事前無通謀,各約三五好友湊了十幾個人在七味燒吃了一頓飯,注意七味燒不是南湖的一條遊船孤立的飄在水上,這裡車馬喧鬧摩肩接踵人聲鼎沸,是相當不安全和沒有詩意的地方。席間,一位曾坐過多年牢獄的長老,發表了一番高論。即體制和平轉型需要民間社會壯大、體制內部分裂,國際關注等多因素促成。再請注意長老這裡的轉型是和平轉型,不是暴力轉型。

長久以來,我認為顛覆國家政權是一件相當高冷的事業。幾百年國運的朝代也不會發生幾起。

在我眼裡,殺人越貨占山為王攪得半壁江山不安的宋江們都不算,那不過是一群欲望和怨望糾纏的世俗小賊,最低標準也必須是陳勝吳廣一樣,喊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以流傳千古,然後揭竿而起、稱王、征伐、殺人、被殺或者取而代之。

當然逼格最高的顛覆模式只能發生在現代,左手要有主義,右手要有槍炮,而槍炮是要花費盧布的,盧布都不用自籌,人家主動送上門來。

總之,顛覆不是扮家家酒,不是坐而清談,是刀光劍影人頭落地血流成河。當然這是應然狀態下的顛覆國家政權。

在一個買菜刀都可能實名,買把仿真槍都要重判的今天。民間顛覆已成絕響,考慮到黨指揮槍而黨又那麼團結,必不復再有為亂離人之憂。作為太平犬一個,深感黨恩浩蕩,鯨魚四海遨遊,但危機四伏,像河蚌一樣被固定在殼裡,也蠻幸福。只要每日飲一杯于丹阿姨煲制的心靈雞湯,河蚌殼裡可做道場,也可以想天地玄黃美女江山建不世之功。

其實每個男人都有顆顛覆的心,皇帝輪流坐,今天到我家嘛。問題是想一想就能顛覆國家政權?發幾篇文章,做幾個案子,拉條橫幅、舉舉牌子就能把武裝到牙齒的政權顛覆?

但是我錯了。709的審判,讓我明白,原來顛覆政權的准入門檻恁低,證成犯罪的邏輯恁強大。

想像一下:某年某月某一天,事前無通謀,各約三五好友湊了十幾個人在七味燒吃了一頓飯,注意七味燒不是南湖的一條遊船孤立的飄在水上,這裡車馬喧鬧摩肩接踵人聲鼎沸,是相當不安全和沒有詩意的地方。席間,一位曾坐過多年牢獄的長老,發表了一番高論。即體制和平轉型需要民間社會壯大、體制內部分裂,國際關注等多因素促成。再請注意長老這裡的轉型是和平轉型,不是暴力轉型。

眾位在場的想必當時都頷首表示認可,甚至可能也有人附和說該理論可以用於指導實踐,在工運、維權案件中應用之。總之,這顛覆理論就算隆重推出了,大家頷首認可熱烈討論又沒有提出異議,就順理成章算全票通過了。

從那一刻起,有司就認定這位長老擁有了一個團隊,而且還是「死磕律師」、「民運」、「地下教會」、「訪民」多個圈子的豪華團隊,必要時可以多兵種聯合作戰。

問題是認同你的理念不難,但如何保證大家聽你指揮這個不容易。總不能像大話西遊里的唐三藏,繞指柔般反覆吟詠「悟空、跟我走吧」以至於讓人頭皮發麻五內摧傷甘願繳械投降了事。

這就涉及一個如何節制問題,更深了說是組織架構問題。

去西天取經,雖然以濟世度人為號召,成功了還可以修成不敗金身逃脫輪迴之苦。但這都只是多年後應許的收益,而且一路艱險成敗未知,猴子隨時可能撂挑子走人甚至犯上作亂。所以除了豐滿的理想,菩薩代表佛祖還給了三藏一件東西一種手段,就是紫金缽盂和緊箍咒。紫金缽盂是如來贈與的法器,凡有善男信女之處,都會予以施捨,不分國別,這相當於有境外資金支持。緊箍咒當然用於對不服從者的懲戒。

要節制下屬,紫金缽盂和緊箍咒缺一不可。

七味燒有沒有建立節制的規則?有沒有建立師傅、大師兄、二師兄、沙師弟這種有序的層級權力架構呢?有沒有紫金缽盂?

紫金缽盂據說有,掌握在一位資深人權律師手裡。可這位律師是否服從長老的節制?這化緣來的境外紫金是否用於有司指控的顛覆行為?而且他手裡的紫金缽盂太小了,兩個助理的工資都付不起,因之還被其中一個嘲諷一番。

說709是一個集團,是一個組織,與正常人的常識理解有一光年的距離。

回頭再看那位長老的顛覆理論三要素,真心不認為是他個人的天才創造。只要你足夠關心這個社會,關心體制的和平轉型,它更多是共識性的東西。為了塑造一個反體制偶像,胡吹什麼「胡思想」既不符合歷史事實,也屬於不虞之譽,未見的好。

其實這理論不像是站在如何操作顛覆的顛覆者視角,而更像是一種社會分析者的視角。

比如他提出三要素之內部分裂,這個並不取決於長老和「他的團隊」,而且他幾乎沒有能力影響,更遑論去遊說去操作。在這一點上,他和所有異議者一樣都只能做壁上觀。

至於國際社會介入,那充其量屬於他的一個借力因素,但國際社會都有自己的國家利益在,不會聽他一介書生的調遣,過往的歷史也表明國際社會所關注的議題是狹小的,主要在人權方面,而捍衛人權是普世的,並不等同於反體制。

這樣一個體制轉型的分析理論被定位為一個顛覆理論,就如同把溫順的唐僧用幻術點化成一隻老虎。蒙蒙百姓可以,但在律師看來,唯有苦笑搖頭嘆息而已。

因為你懂得的原因,給被抓的朋友寫篇文字都心懷惴惴,一則怕惹火燒身二則怕哪句話說的不對授人以柄反給朋友帶來傷害。因為被抓的人我多數都認識,其中有三個人我都有機會成為其辯護人,對於他們自己及家屬的信任,我由衷感激,自然也覺得有一份責任在。另外,從引以為戒角度也要看看這幕秘密排練了一年多的大戲如何開場和收場。我的朋友們是如何犯了顛覆政權這樣謀逆的大罪。我心態很平和,如果他們真犯了罪,理應受到懲罰。

不過看了幾天的審理,我就不淡定了,很不淡定。

慶安,多次談到的一個地方。突然發現,我就站在顛覆政權的懸崖邊,無意中也「走的很遠了」,唯一慶幸的是自己沒被邀請參加七味燒那次開天闢地的聚會。

我可以不為別人辯護,但我需要為自己澄清幾句。

去慶安,我沒有接到哪位長老的旨意,傳來的也沒有。我去,是覺得惡警李樂斌已經惡到超凡絕倫,當著一個古稀之年母親的面,當著三個未成年孩子的面,槍殺人家的兒子讓白髮人送黑髮人,槍殺人家的父親讓人家幼失其怙,而事後檢察機關非但沒有介入調查,反而政府第一時間予以表彰。這挑起了民間的敏感神經。

我認為如果惡警李樂斌殺人行為得不到懲戒,會對警察形成一種作惡授權的心理暗示,鼓勵他們更草率地用槍,從而惡化警民之間關係。這種結局對誰都是悲劇。我相信其他律師和公民亦抱有此種樸素想法。

所以我們自帶乾糧前往慶安。

看了央視的焦點訪談,將李樂斌的殺人行為定位為正當執行公務,且污衊參與的律師炒作敏感案件。

對此,我個人表示「不承認、不認可、不接受」。而且「炒作」非法律術語,有司用於指控犯罪不當,案子代理過程中,律師們有哪些違法之處,你們應該指出來,不要誅心了事。

把律師參與慶安案件視作顛覆的著手實行階段,說律師們是想通過個案撬動整個體制。這會讓我設想出一幅寓言的畫面,一隻大灰狼義正詞嚴地指責下游的小羊污染了水源,然後高喊著正義把小羊給吃了。

我想有司們的證成邏輯應該是這樣紫的。

從某種哲學角度看,事物之間是有普遍聯繫的,科學上也講蝴蝶效應,也講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你代理慶安案件,可能就影響了幾個關注者讓他們不再犬儒,他們站了起來,然後又現身說法影響周圍的人,周圍的人再影響周圍的人,於是成幾何倍數增加,最後都站了起來,體制OVER。

或者你代理慶安案件就是一次成功的推牆,而牆無論多高多厚,推得次數多了,終究會倒的,且越高越容易倒,當然它更可能是潰於蟻穴,哪怕潰於蟻穴,也無法排除你的這次推牆也發生了作用。所以你的每一次推牆,哪怕輕如微風,都要為牆倒塌的後果負責。

當然牆倒並非一朝一夕,所以顛覆是行為犯,不以結果產生為要件。

總之,代理敏感案件就是推牆,推牆就是顛覆的著手實行,如果你在某年某月某一天吃著燒烤又恰好聽了某位長老的顛覆理論,無論你贊同還是默認。你就具備了顛覆的理論基礎,有了理論基礎就推定你有了顛覆的動機和故意,還成了某個集團的成員,加上你代理敏感案件,加上你認罪悔罪。恭喜你,你中獎了,而且是大獎。

這顯然是一種很強大的邏輯。

代理敏感案件等於推牆,這顯然是個命題。但命題的邏輯依據?有司沒說,或許在有司看來是這屬於其自由心證的領域。

估計有司先對個體進行政治光譜的界定,如果你是一個政治異議者,對不起你參與的任何維權行為都是在推牆,而推牆就是顛覆的實行階段。

按照有司這種證成犯罪的邏輯,有多少人站在了顛覆的懸崖邊?有多少人正在踐行著顛覆?大家可以對著標準審視自己。

709案這幕大戲,因為一年多沒有劇透過參演角色任何信息,然後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說要開庭,而且據說還是公開審理,還允許旁聽和媒體報導。

這是多麼的自信。當時就猜想他們已經搞定了本案的當事人。

然後就看到了四位謀逆大罪的嫌疑人都無一例外認罪悔罪;就看到辯護人有時代替公訴人發問;就看到嫌疑人「堅決不上訴,絕對不上訴,永遠不上訴」;就看到紅頂律師和污點證人搖頭嘆息做痛心疾首狀:「他們走的太遠了」。

當然也聽說了嫌疑人家屬要求旁聽而不得的無奈,也看到了家屬聘請的律師在法庭之外演繹著虛擬辯護。

如果只從法庭看,709審判是一幕典型的皮影喜劇,處處透露著喜感。

但如果把視野放寬放遠,從去年的7月9日開始看,以整個世界為舞台,它是一幕恢弘的正劇。家屬、辯護律師和律師同仁、廠衛人員、暗處的老大哥,都出色扮演了各自的角色,讓這幕劇驚心動魄波瀾壯闊。

這幕大劇註定會載入史冊。

看著毫無違和感積極指控別人的翟岩民,看著反噬恩人的趙威,看著說自己被利用的王宇,看著向自己助理禮貌道歉以表現矜持高貴的周世峰,看著滿頭白髮被判了七年半還能認罪悔罪絕不上訴的胡長老。

一種荒誕和悲涼讓人周身寒徹。

但我仍然會選擇性對他們表示欽佩、充分理解、理解、嘗試著理解。

畢竟移身而處,我不肯定自己能比他們做的更好。以我單薄的身板,薄弱的意志品質。如果只有精神性措施,我估計能七天零口供,半月不認罪,一月不指控別人,如果還有物理性措施,我估計很快就會繳械,說不定一段時間還會成為一個真正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患者。

但我敢肯定,除非我無常在裡面,否則一旦自由,我會有重新說話的那天。

709庭審也才剛剛開始,即便在法庭這個小舞台上,也說不定會有別樣的精彩。誰知道呢?即便都是同一風格的皮影喜劇,和諧貫穿始終,但細細聆聽也能聽到於無聲處的驚雷。何況,這幕大戲的舞台,絕非囿於幾十平方米的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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