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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經國為她推過輪椅的著名作家 卻遭菲傭虐待致死

1942年2月28日,西安某醫院的醫護人員們手忙腳亂。

「一出生就天下大亂。」母親抱著孩子調侃。未足月的孩子身體瘦弱,母親希望她身體健壯一點,為她取名劉俠。可誰知道,命運卻偏偏轉了個彎兒。

2003年2月6日凌晨,台北市某醫院的醫生從救護車里接下一個61歲的女人,入院原因:頭部遭到撞擊,下肢兩處骨折。陪在她身邊的是80歲的老母親。

2月8日,中新社香港電台北消息:以筆名「杏林子」著稱文壇的作家劉俠遭印尼籍家傭毆打,於凌晨因傷重不治逝世,享年六十一歲。那個早產的孩子,那個有著八十歲老母的女兒,都是劉俠

劉俠的一生,仿佛是另一個版本的史鐵生。兩人很像,同樣與病魔糾纏、同樣醉心文字、同樣皈依宗教,但卻更加淒涼。年幼患病、學歷低淺、無夫無子,而生命的最後,竟是被精神失常的菲傭從床上拖下來,受虐待骨折而死……

劉俠生前常說:「除了愛,我一無所有。」

相比史鐵生在文壇的地位和知名度,台灣作家劉俠鮮少為大陸人所知。但今天還在上小學的孩子們便能和劉俠有「一面之緣」了——小學語文四年級下冊人教版教科書第19課《生命生命》,就出自劉俠的手筆。

在《生命生命》中,劉俠對一隻想要捏死的飛蛾尚且軟了心,對一隻飛蛾的生命力感動不已。可誰也想不到,這個放走飛蛾的女子到底經歷了怎樣的灰暗與掙扎,對生命產生了怎樣的執念?

童年時期,劉俠就像一個「俠」,叛逆逃學,經常被父親打罵。

1948年,劉俠六歲。國共內戰,政府軍節節敗退。那時劉俠的父親在前線作戰,和家人失去了聯絡,母親帶著她和姐弟,隨著難民潮一路往南逃,最後落腳桂林。兵荒馬亂中,劉俠和母親竟然奇蹟般地和父親相遇,於是舉家撤到台灣。

幸福的日子沒開始多久,命運的轉折卻已無聲的醞釀。

在劉俠初中聯考前夕,一天她突然感覺左肩疼痛,沒幾天左腳關節也開始有強烈的疼痛感,腎臟也開始發炎,劉俠腳腫得像麵包,天天只能吃不放鹽的粗糠。

那是一段身心備受煎熬的日子,劉俠終於選擇休學在家。

後來,台灣北投國小仍然給她發了畢業證書,這也是劉俠一生最高的學歷。

12歲,劉俠被最終確診為罕見的「類風濕關節炎」,這是一種無藥可治的慢性疾病,意味著患者一眼可以望見死刑的歸宿,卻還要經歷漫長的煎熬。

劉俠開始了與醫院相依、與病魔打仗的絕望——各種各樣的膏、丸、湯、散,什麼扎金針、拔火灌、煙燻、活烤、水蒸、種胎盤、用牛尿洗澡、請原住民的巫醫診治、甚至吃過蟑螂、蜈蚣、蠍子加味的偏方……

西醫無效就看中醫,中醫無效又回頭找西醫。父母愛女心切,只要別人介紹哪位醫生高明,就趕快請來治療,哪味藥方有效,就立即買來服用。

單調的日子望不到頭,關節一個接著一個「失陷」。那段時間劉俠每天偷偷哭泣,被生不如死的疼痛密密匝匝地籠罩。

一天,家裡來了一位美國傳教士,母親和兄妹先後受洗,劉俠日後常常打趣:「我一人生病,讓全家人的靈魂得救,豈不該好好謝我?」

1958年的夏天,劉俠認識了警備總部圖書館的沈振宇。他教劉俠欣賞中外名著,系統地教她文學知識,劉俠視野大開,還報名參加了「中華文藝函授學校」學習寫作,逐漸忘了疼痛之苦。那時劉俠生活的樂趣就是在床上抱著字典,一個字一個字的琢磨。

因為籍貫在陝西省扶風縣杏林鎮,她給自己取了筆名「杏林子」,意為杏林之子。

劉俠寫作的過程不易,但每一個字都「親力親為」,腿上架著一塊木板,顫巍巍地用兩個指頭夾著筆寫字,每一筆都如同舉重,承受著巨大的痛苦。20世紀上半葉的台灣,殘疾人普遍不為人們尊重與重視。陰暗孤單的角落裡,劉俠卻寫出了幾百萬字、20多本著作。今天我們還能在中學課本中看到她的散文《杏林小記》、《生之歌》、《生之頌》,這些書都是台灣中學生假期指定讀物。

1980年,劉俠當選「十大傑出女青年」,弟弟戲謔地說:「哇,十大女歌星耶!」劉俠莞爾一笑,自認當選「十大傑出女病人」,並接受總統蔣經國先生的召見,蔣經國還親自為她推輪椅。

那時,坐在輪椅上的劉俠開始有了惺惺相惜的友人,一個是三毛,一個是手臂殘疾的退休老兵作家張拓蕪。

三毛有感於自己和劉俠有同樣自學的經歷,且童年心靈都曾受創,便自認與劉俠、張拓蕪三人,或因疾病,或因心靈傷痕,同為直面死亡壓力的畸零人,三人感情甚好,號稱「鐵三角」。三毛與張拓蕪常常來家裡探望劉俠,彼此書信往返也多。

作家張拓蕪

據說三毛有次去探望劉俠,因為不忍劉俠被病痛折磨,出門後就開始祈禱:「神啊,劉俠太慘了,求你大發慈悲早些接她到你那裡吧。」劉俠聽說後嚇了一跳,立馬重新禱告:「神啊,關於這件事,你千萬不要聽三毛說,你還是聽我的吧!我還未活夠,我還有太多事未做完,死不得呀!」

然而,三毛卻先劉俠一步。

1991年1月4日,48歲的三毛在台北市醫院的病房裡自殺。劉俠以聖詩《落日之那邊》為題,寫了一篇《念荷西,慰三毛》的悼文,頗為感人。各界都在哀悼,唯獨三毛生前最好的朋友劉俠直言,她批評三毛不該自殺:三毛自殺並非學習的典範,希望大家能節哀順變。

她反反覆覆強調:「我最不能原諒她的,是她使自己的父母傷心!」

在劉俠看來如此得來不易的生命,三毛就這樣輕易放棄了,也一同放棄了三人的友誼。

劉俠(左),三毛(右)

回想當年,三人的一段對話似乎隱隱暗示了各自的結局。當時,三毛來看望劉俠,看劉俠身體逐漸萎縮,大痛小痛不斷,便靈機一動,說假如最後實在忍不下去了,要給劉俠一顆毒藥,然後由自己和張拓蕪來承擔法律責任。張拓蕪立即回答:「我不敢,我沒這個膽子去承擔這種責任!」劉俠卻早就叫了起來:「不可以!我還沒活夠呢!」

張拓蕪後來每每想起,還是欽佩於劉俠對於生命那種強悍而勇敢的態度。

三毛離開後的日子裡,劉俠仍然不放棄寫作和宗教信仰,還熱心公益。她創辦了台灣最大、最有影響的殘疾人組織——伊甸園,為殘疾人士爭取社會福利、從政參政權。

劉俠輔導的殘障兒童

社會影響力和地位越來越高,劉俠的身體卻不可控制地衰竭。在帶領伊甸喜樂四重唱赴香港演出的過程中,因為過度疲勞,劉俠罹患大腸炎,整整五十天滴水未進,靠點滴維持性命。1993年,她應邀去清華大學畢業典禮致詞,因為呼吸不暢,咳嗽不斷,說不到十分鐘就氣喘如牛。

中華民國殘障聯盟籌備會成立,劉俠任主席,並被推選為殘障聯盟第一屆理事長。可她卻數次藥物中毒、急性肝炎、關節惡化、吞咽困難、聽力衰減、膀胱萎縮,一次又一次被推進重症病房。

也許是為了犒賞自己經受著如此折磨還活著,一次手術之後,劉俠要求醫院為她穿耳洞,她為自己買了一塊小玉和一條銀飾項鍊。

2003年,劉俠的印尼籍看護突然精神失常,劉俠被其嚴重拉扯而受傷,不治離世。

劉俠的家人沒有追究看護的責任:「按照劉俠的性格,她一定會選擇原諒。」

台灣作家張曉風曾說:「劉俠是一個健康的病人,一個甜蜜的受苦者,一個快樂的憂世人,一個富有的窮光蛋,一個小學學歷,卻練達睿智的人。」

劉俠的《朋友與其他》裡也有這麼一段話:「就讓生命順其自然,水到渠成吧,猶如窗前的烏桕,自生自落之間,自有一份圓融豐滿的喜悅。春雨輕輕落著,沒有詩,沒有酒,有的只是一份相知相囑的自在自得。」

責任編輯: 林億  來源:雜家Misc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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