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廣州,春色正好,在廣東省人民醫院內,女孩小董(網名*琳噠是我),那個曾經在麗江被打到面目全非的姑娘,也想走進自己的春天。
但是,曾經遭受暴打留下的痕跡還有心理創傷,讓她一時難以邁出步伐。
被打傷女遊客董女士圖據網絡
左上頜壁骨折為輕傷二級,鼻骨粉碎性骨折為輕傷二級,面部傷口5.2cm為輕傷二級……當法醫將第二次傷情鑑定結果告訴小董,她才知道,麗江市警局古城分局2月21日出具的《鑑定意見通知書》裡「輕傷二級」的具體內容,「雖然差別不大,但我有權知道。」
小董說,從去年11月11日被打至今,她既要承受身體的痛楚,又要直面無情的誹謗。「我的容貌,我的尊嚴都被踐踏,媽媽因此病倒,男友因此分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
但是,女孩小董告訴記者,這樣的經歷讓她成長,讓她在絕望中看到希望。
3月27日,記者趕赴廣州,再次專訪麗江被打女孩小董。
在廣東省人民醫院內,她首次披露了自己的遺書,同時,她治療期間的傷情照片和被打136天後的近照也首度通過紅星新聞曝光。
第二次傷情鑑定仍是「輕傷二級」
2016年11月11日凌晨,在麗江古城一個名叫「寧蒗」的燒烤店裡,一場暴行正在發生。
遼寧女孩小董和她的兩位朋友被打,先是酒瓶砸頭,再是被酒瓶劃臉。數輪毆打後,受傷最重的小董已是面目全非,一條數厘米長的傷口從眼角爬到左鼻翼。
被打後的小董
被打前的小董
小董告訴紅星新聞,「在醫院搶救時,裂開的傷痕,骨頭都可以看見,甚至嚇到了護士。」
今年1月24日,也就是事發一個多月後,小董用網名「*琳噠是我」將自己的遭遇發布在微博上。經媒體傳播後,迅速引發廣泛關注。就在第二天,雲南麗江警方即發布通報,稱案件事實已調查清楚,主要嫌疑人已被控制。
小董被打傷後發布的微博截圖
小董說,在事情發酵後,麗江警方才說控制了兇手,「之前一個月,他們幹什麼去了。」
但是,讓她至今仍有怨言的是,麗江警方在自己剛剛受傷時,為什麼不拍照取證,同時,她對那份「遲來的傷情鑑定」充滿懷疑,因此,再次向麗江警方提出鑑定申請,「而且,因為遭受暴打,我現在經常頭疼,呼吸困難,視物模糊,嚴重影響了我的生活,請問,這樣的狀況又該如何鑑定?」
在小董看來,自己是受害者,有第一時間了解鑑定結果的權利。但是,「2月21日,傷情鑑定出來後,我最先是在電視上看到的,只有『輕傷二級』幾個字。」3月10日,在廣州中山大學鑑定中心內,她再次進行傷情鑑定。兩周後,麗江警方打電話告訴小董,鑑定結果依舊是「輕傷二級」,但沒有透露具體內容。
小董說,事件發酵至今,自己對具體鑑定結果並不知曉,於是,她專門找了鑑定中心的法醫諮詢,「法醫告訴我,左上頜壁骨折、鼻骨粉碎性骨折、面部傷口5.2cm,以上三項都是輕傷二級。」
在小董看來,目前對嫌犯定罪已經有了證據支撐,但是,她對從重處罰兇手並沒有太大信心,「聽說有人否認自己打人,而且明明是十來個人打我,最後怎麼成了9個人?我大約有2500元現金也被對方搶走,怎麼沒提?」
目前,小董被打的案件仍在推動,已進入審理階段。3月17日,據麗江市古城區法院官方微博消息,6名嫌疑人因涉嫌故意傷害罪、尋釁滋事罪被採取刑事拘留強制措施。
對於小董來說,這樣的進展,終於讓她看到希望。
微博截圖
治療已花15萬,沒錢請律師後續巨額整容費還沒著落
小董幾乎徹夜難眠,這樣的日子從她2016年11月11日被打到2017年3月27日面對紅星新聞的採訪,已經持續了136天。
數次手術過後,琳噠的鼻中隔仍需矯正,同時鼻竇囊腫接踵而至。她告訴紅星新聞,她每天呼吸困難,再加上仍未從3個月前的陰影中走出,所以只是在床上躺著,張大嘴巴呼吸。漫漫長夜一度讓她陷入絕望。
經過一夜的掙扎,今晨6點,睏倦不堪的小董終於入睡,但是2個小時後,電話響起,她再無睡意,「一般情況下,我整夜睡不著,第二天清晨睡到上午十點,然後再去醫院。每天就這麼折騰,沒有意義,但又不得不做。」
治療中的小董
3月27日,主治醫生告訴她,目前的情況,最好先做整容,然後再進行第三次手術,內切矯正鼻中隔,切除鼻竇囊腫等。小董說,目前已經諮詢了整容專家,「要把耳朵上的脆骨割下,填補到鼻翼;還要切開眼角、切開嘴巴恢復容貌,但仍然會留下疤痕。」
小董有些失落,她說自己整容不是為了變得更美,只是想恢復容貌,「但巨額的整容費用還沒有著落。」
在接受紅星新聞專訪時,小董偶爾會把淡藍色的口罩摘下,指著疤痕向記者描述自己的遭遇,但一旦有人經過,她便會很快察覺,將口罩戴好,她變得異常敏感。
小董近照
事發至今,小董就與藥物為伴,每天27粒藥片還有6包沖劑,讓她反胃。但為了儘快恢復,她只能照做。她告訴記者,父親前幾年去世,哥哥也有負擔,母親又因為自己的事情受到刺激,在醫院住了十幾天,以前攢錢準備自己開店,但不料意外發生,大半積蓄墊在了裡面,「我現在沒有工作,只出不進,3個多月花了15萬,都是自己墊付。曾有律師主動找我,要為我辯護,但開口就要30萬,我付不起,就拒絕了。所以,直到現在我都沒有自己的律師。」
絕望時曾留下遺書用水果刀割腕未果
在iPad里看到女兒被打的照片後,小董的媽媽一時難以相信,她把照片放大,才認出了女兒,號啕大哭。
2016年11月11日上午,電話打不通,微信不回復,小董的媽媽情緒失控,「我以為女兒被人打死了。」親戚們看到小董被打的照片都難以置信。直到女兒報信後,小董的媽媽才回過了神,但又病倒了,在醫院住了十幾天。
但是,真正讓她絕望的是,女兒2月15日發來的那封遺書——「媽媽,當你看到這個簡訊的時候,或許我已離開了這個世界,我不知道未來怎麼活下去,我沒有了勇氣……」
小董發給媽媽的遺書內容截圖
看著女兒發來的信息,小董的媽媽心急如焚,趕緊勸說。那天發生了什麼?小董說,在自己遭遇身體的摧殘後,2月10日,麗江警方的一條微博奪走了她的尊嚴與聲譽。
紅星新聞查看當天*雲南麗江警方的微博截圖發現,該官微當晚11時18分分享了一條題為《死裡逃生的麗江大理之旅》的帖子,文內稱她是背著她的男友用某軟體「約炮」被打。當時快到元宵節了,小董告訴紅星新聞,本是團圓的日子,她在承受身體傷痛的同時,麗江警方又給她的心上捅了一刀,讓她喪失容顏的同時,也沒有了做人的尊嚴。
相關微博截圖
此後數日,便是網友們的謾罵,小董說,這她感到絕望。曾經去麗江照顧她十幾天的男友,在看到網上的消息後,質問她怎麼回事,「我回了一句,你信我就信我,不信我就算了。」此後,兩人便再無聯繫。
在4天後,也就是2月15日,小董給媽媽和哥哥發了遺書,然後,她拿起家中的水果刀,準備割腕自殺,「但是刀被閨蜜奪走。我那時候想,我不想活了,絕望了。爸爸教我做人正派,我落了一個這樣的名聲,怎麼對得起他。」
2月11日凌晨,麗江警方發布致歉信,稱當時官微出現異常情況,並刪除了相關內容。當天晚上7時21分,麗江警方再次發聲,稱是麗江市警局宣傳警察在瀏覽網絡文章時誤發,並對涉事警察給予行政記過處分。「這是誹謗,是誣陷。」小董說。
相關微博截圖
採訪最後,小董對紅星新聞說:「該失去的我已失去,我會堅持,讓其他人不再重蹈覆轍。」
小董被打傷前的照片
附:董女士留給媽媽的遺書
寫給媽媽:
當你看到這個簡訊的時候,或許我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我不知道未來怎麼生活下去,我沒有勇氣了。
自從爸爸離開我們以後,我努力生活、努力賺錢,我只希望我能好好地照顧你,給你幸福。但這一刻,我不知道如何走下去了。媽媽,我知道是我不孝,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
我不知道未來一次次手術怎麼堅持下去?這些錢從哪裡出。但是,媽媽我覺得做人太難了,我不知道人為什麼活著,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痛苦地活著。
媽媽,我知道您身體不好,但是你不要為我難過,我是一個不孝子,您應該保重自己。您身體不好,要記得少吃鹹的、辣的、涼的,要記得照顧好自己。您是我最不放心的,我不知道我走以後,你會不會好好的。但是我希望的是,你不要為我難過,因為不值得,這是我的命數,我逃不過去了。
我的銀行卡密碼你知道的,我是簽字畫押給麗江警察拿給打我人的家屬的,媽媽,我這裡的東西是我買的都可以帶走,具體的問問丹丹可以。我走以後,讓我安心地走,好好地送我走。
媽媽,我對不起您。請您原諒女兒不孝,女兒太累了,找不到生活的勇氣。從毀容到現在我每天都不開心,我鬱鬱寡歡,我每天趴在床上看著樓下的人來人往,我覺得我的日(子)走到了,我該走了。
媽媽,你就原諒我吧?我知道你難過,但是不要為我難過,我是一個不值得難過的女兒。我沒有負起責任,我沒有讓你享受晚年的幸福,是我不對。
媽媽,以後請您務必照顧好自己,女兒留下的就這些東西了……媽媽,女兒會在另一個世界為你祝福的。我想爸爸了、我找爸爸去了……願另一個世界沒有暴力、殺戮、沒有這些不公平。
現在有叔叔照顧你,我也放心了。媽媽,請代替我好好活下去,好好的照顧自己,不要苦了自己。
媽媽,我愛你。切記照顧好自己,女兒不孝,先走一步了,切記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文中董女士近照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