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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面模特被禁錮的11天:農家院裡二三十個被囚者

模特童亞萍以為自己接了個「通告」的活,卻沒想到入了傳銷的窩點。被囚禁在一個服裝倉庫長達十一天,而關在這個倉庫里的除了她,還有幾十個來自不同地方的人。

在那裡,她們每天在監視下「上課」、玩遊戲、聊天、甚至去廁所。最後,以「自己都搞不清」的方式逃出了窩點。

逃出來的童亞萍在家人的陪伴下試圖找到被囚禁的地方,卻無疾而終。

4月9日,平面模特童亞萍因為接下同行群里「一個通告」,從北京到了天津,當她抵達天津靜海縣靜海鎮的「服裝廠商倉庫」,卻遭一伙人禁錮11天之久。

在那裡,她每天在監視下「上課」、玩遊戲、聊天、甚至去廁所。一日的兩餐是能「啃出粉」的饅頭和「加了太多鹽」的菜葉,飯前,有人帶頭喊:「偉大領袖您辛苦了,飯已OK,可以咪西。」她始終弄不明白,這到底是個什麼組織。

4月20日,已近崩潰的童亞萍抓住機會,以「自己都搞不清」的方式逃出了窩點。回到北京的童亞萍向記者分享了這段經歷。

模特群里的假通告

93年出生的北京姑娘童亞萍3年前開始任職平面模特,以拍攝服裝廣告為生。

當事人童亞萍受訪者供圖

今年4月初,她像往常一樣,在一個個模特微信群里劃著,一則通告令她產生了興趣,「天津服裝拍攝,一天1000元,周期7到10天」。童亞萍說,除了周期有點長,這個通告和其他的沒什麼兩樣,價格正常,距離也挺近,亞萍加了對方微信,發去一份個人資料。

微信那頭是個叫曉菲的年輕女孩,收到資料後讓亞萍等候通知,第二天便告訴她「通過了」。

亞萍告訴記者,自己之前接過假通告,發資料後就聯繫不上對方,也遇過以拍攝之名「騙炮」的,模特們接散活,真實性和危險性都要自己判斷,這次,因為對方是年輕女孩,溝通也無異常,她相信不會有問題。

4月9日上午,亞萍踏上去往天津南站的火車,到站後,曉菲並未如約出現,稱在開會討論拍攝事宜,令亞萍乘公共汽車到東方商業街等待。約半小時後,兩個年輕女生出現,童亞萍上了對方的車,一同在附近吃過午飯後,車開到了一個村子裡,停在一農家小院前。

「周圍都是一樣的平房,」童亞萍說,「之前去過的服裝倉庫也都挺偏的,但這個還是有點奇怪。」

隨後,曉菲以電話欠費為由「借走」了亞萍的手機,她的同伴則幫亞萍搬行李下車。亞萍走進院裡,哐」一聲,鐵門在她身後關上了。

一個農家院二三十個被囚者

屋內,沒有招牌,沒有服裝,沒有道具,七八個人穿著破舊的衣服打著撲克。

他們示意亞萍坐下,詳細詢問她的愛好、家庭、朋友及感情狀況,稱要「聊個天,交個朋友」。

亞萍起身要求看庫房,在對方指引下,她推開右手邊房門,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畫面,「地上全都坐著人,二三十個,有的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我,好像叫我別去,有人惡狠狠的」,「綁架」,這個念頭令亞萍陷入極度恐懼。此時,她的手機、錢包、行李等均已不在自己手中。

她關上門,轉身向外沖,一拿磚的男子將其攔住,另一男子試圖捂住她的嘴,亞萍急忙投降,「你們要什麼,我配合」。對方表示,「只要聽話,沒人敢動你,你進屋聊會兒天吧。」

無計可施的亞萍進入了右側房間,她記得,地上擺著髒乎乎的床墊和被子,二十餘人坐在裡面,基本都是二十歲出頭的男生。

「一進去,大家的眼神變了,喜悅了」,亞萍說,她跟著大家玩互相問問題、答不上就戳手指和錘腦袋的遊戲,「戳手指的動作就像電影裡剁手指一樣,感覺是種威脅,特別恐懼。」當她問人們為何身處此處時,屋裡一片安靜。

童亞萍向記者演示人們在屋裡玩的戳手指遊戲

遊戲結束,到了上課時間。童亞萍記得,「老師」先講了個鬼故事,稱自己的師傅是閻王,不聽話的人會被帶走。緊接著,開始介紹一個名為「蝶貝蕾精細化工」的化妝品公司的增長模式。

亞萍問「扛家」(亞萍判斷為一伙人的二把手),公司是否為傳銷?對方表示,「像不代表是」。她又問,那是綁架嗎?對方亦否認,並對亞萍說,未來3到5天,她將考察這個行業,之後參加考試,通過了就可決定是去是留。

晚飯時間,一群人在院子裡站成一排,碗碟在桌上有序擺放,扛家喊:「偉大領袖您辛苦了,飯已OK,可以咪西。」

這時,高個子、留著小鬍子的「領導」在桌前坐下,人們齊喊「領導辛苦了」,對方說「大家坐下吧」,一群人才開始夾桌上的蘿蔔片、圓白菜葉和饅頭,「饅頭太硬了,都啃出粉了,菜加太多鹽了,特別咸,他們還吃得可香。」亞萍覺得,這可能是個「腦子不正常的組織」。

誰是謀劃者?誰是受害者?

夜晚10點,20多個男生們在白天活動的房間裡睡下,亞萍、曉菲等4個女生睡在大廳左手邊的「女寢」。亞萍將隨身小包枕在頭下,包里裝著一隻防身噴霧,那夜,亞萍沒合過眼。

第二天醒來,有人提醒亞萍,「你看你都住了一晚也沒怎麼樣吧,」要繼續聽話,配合。

這天起,亞萍進入了「考察期」。這時,她的代號是「美女」,其他人則是「帥哥」「老闆」「師傅」「領導」等等。

亞萍需要跟著師傅學習規矩和禮儀,她嘗試多與他人聊天,她問了幾個男生「你為什麼在這?」對方都回答:「這裡有我想要的東西」。

亞萍有些崩潰,覺得走出去的機會渺茫,便哭了起來,師傅告訴亞萍,「哭沒用,要想想怎麼過,考不過,就要一直留在這。」

接下來數日的課上,幾個人分享了自己與「性感而美麗的蝴蝶公司結緣」的經歷,他們自稱曾是國企員工、大學老師、學生、模特等等,都是因招聘、找朋友等原因被騙來,甚至和亞萍進來的路線相同,均經過了火車站的等待、公共汽車、商業街附近的午餐、公司的包車。有人說,經過了考察期,可以自由了,自己卻決定留下來。

亞萍有些聽蒙了,眼前這群20出頭的年輕人,不論是「領導」或「扛家」,似乎都是和她一樣的受害者。

在後來的課堂和與人交談中,亞萍弄清了這裡的部分職級關係(見下表)。

職稱(由高至低):代理商——代理員——大導——領導——老闆——美女、帥哥(也稱「生口」)

級別(由高到低):代理商——代理員——培訓員(包括「領導」、「扛家」等,亦統稱「老闆」)——推廣員(稱「老闆」)——會員(稱「老闆」)

鐵門之內,最高級別是培訓員,這一組織的策劃者還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

早被揭露的傳銷組織

回到北京的童亞萍至今驚魂未定

記者查詢發現,早在2006年,「蝶貝蕾」傳銷案已被山東聊城警方破獲,該案涉案者多達50餘萬人,涉案金額達20億,犯罪嫌疑人遍布全國30多個城市,是彼時全國破獲的最大傳銷案。

報導中稱,「蝶貝蕾」組織者多為初中或高中畢業,但有一名計算機博士後為其設計了傳銷網絡操作程序「小財神」,助其迅速冒起並廣泛傳播,50餘萬代理均在有序的管理之下。

一位A級頭目稱,每月至少收到4000份繳費單,每單最少為一套價格為2900元的產品。然而,所謂產品,自始至終都不存在。

而近幾年,關於「蝶貝蕾」的爆料又開始活躍在貼吧、論壇,大量年輕人因為招聘、網聊、找朋友等原因誤入了傳銷窩點,遭騙錢、限制人身自由,其模式與多年前並無二致。

「做人、織網、賺錢。」培訓員在課上告訴學員,這是蝶貝蕾的事業。

亞萍在上課3天後接受了第一次考核,卻因背不熟「五級三階制」、「幾何倍增原理」、公司理念等內容被判0分;第5天時,領導們給了亞萍90分;直到第6日,熱情表示希望升級賺錢、並準備好2900元「營業執照費」的亞萍終於滿分通過,簽署了一份「自願加入公司」的合同。

領導表示,2900元不能通過微信轉帳,要將錢從微信轉到亞萍的銀行卡,再將密碼告知,由上級將錢取出,亞萍只得照辦。

走出大廳,大家紛紛與亞萍握手;「恭喜童老闆。」其實,從「美女」到「老闆」,亞萍還需要「兩個朋友」,後面的幾日裡,領導單獨向亞萍傳授講課、帶人、列名單及邀約朋友方法。

亞萍說,考試和交錢只是為了獲取信任,扛家以上級別就可有走出院子的自由。而當上級一再催自己邀朋友,或通過網戀、招聘等方式拉人時,亞萍受不了了,「這是一條不歸路,必須馬上逃出去」。

最終逃出靜海

4月19日,亞萍趁曉菲將自己的手機放在床上,偷偷將其用布蓋了起來,等到半夜人們睡著,她在躲被窩裡向家人及幾位朋友發出求救信息及定位,請對方立即報警並不要回覆信息,發完將電話放回一旁。

4月20日一早,亞萍的手機收到許多信息和來電。上級質問亞萍,是否曾私自與家人聯絡,並要求亞萍開免持,與對方通話。突然,有領導手機收到了信息,領導對亞萍說,「你挺厲害啊,這麼多人找你。」說罷便讓人將錢包、行李、手機等還給亞萍,命令其走人。

亞萍在靜海鎮派出所見到了趕來的母親,向警方交代案情後,亞萍嘗試帶警方尋找自己被禁錮的院子,然而「附近的房子都長得一樣」,最終仍沒有找到。當日下午,亞萍隨母親回到北京,結束了驚魂的天津旅程。

有媒體報導,近年被騙到靜海傳銷的年輕人很多,也有不少網絡反傳銷人士在網絡發布自己了解到的靜海傳銷狀況。

童亞萍繪製了遭囚禁的農家院示意圖

記者聯絡靜海縣靜海鎮城關派出所,對方表示,童亞萍確實陷入傳銷案件,在童亞萍家人及朋友報案後,警方對周邊地區進行了清理,「願意走的都讓他們走了」。

童亞萍出來後,與組織內一扛家聯絡,對方暫時不願出來,稱過一陣子再回京

警方稱,當地常年有傳銷者,近年打擊力度也很大,「蝶貝蕾」是最主要的傳銷機構,而有些人員可以自由出入院子,有人向周圍人求救,警方根據線索解救了很多人。

而當記者問及近年打掉的傳銷窩點數量、童亞萍事件後解救傳銷受害者的具體情況等,派出所彭警官表示,「很多東西涉及到警局內部的保密內容,不便透露更多。

責任編輯: 楚天  來源:前街一號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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