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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成都人的霧霾生活

2月18日凌晨零時,成都市重污染天氣應急指揮部辦公室啟動了該市重污染天氣黃色預警。根據2月17日成都市環保局天氣潛勢預報,未來三天成都市空氣品質指數(AQI)將大於200。

霧霾污染問題在過去幾年裡一直困擾著成都人。據記者觀察有關氣象數據,僅在2017年1月16日至2月17日共33天裡,成都市空氣品質狀態顯示為‌‌‌‌「重度污染‌‌‌‌」的共有9天,顯示為‌‌‌‌「中度污染‌‌‌‌」的共有11天,顯示為‌‌‌‌「輕度污染‌‌‌‌」的共有8天,顯示為‌‌‌‌「良‌‌‌‌」或‌‌‌‌「優‌‌‌‌」的則僅有5天。

特別是2016年末的最後兩個月,因為持續多日的嚴重霧霾天氣,更使成都人憂慮重重,不堪忍受。

糟糕的空氣狀況也讓環境部門感受到了越來越大的壓力。

2月7日,四川省環保廳廳長於會文在2017年四川省環境保看護作會議上說,2017年成都平原地區大氣污染治理將是四川全省的環保‌‌‌‌「一號工程‌‌‌‌」。

這意味著,‌‌‌‌「四川省環保廳2017年在大氣質量改善的一半精力,要投入到成都市,成都市環保局可能全局的一半精力都要投到大氣質量改善上。‌‌‌‌」於會文說。

從全國範圍看,成都市並不是霧霾污染最為嚴重的地域,但是,因其特殊的地理、氣候、文化因素,成都市素來有‌‌‌‌「一個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的稱謂,成都人都以此城為榮,這幾年日益嚴重的霧霾污染,一方面令成都人感到意外,另一方面也使他們產生了比較大的心理落差,成都人對於霧霾的反應也就顯得與眾不同。

2017年1月,我們在成都找了五位不同領域的人士,讓他們講述了各自與霧霾相處的生活與感受。

兩首詩和一份調查報告

口述者:王瓊(化名),學者

2016年12月一開始,成都就被霧霾籠罩了。我看到氣象預報說霧霾要持續到12月中旬,覺得特別壓抑。

成都的冬天本來就少太陽,所以有‌‌‌‌「蜀犬吠日‌‌‌‌」一說,現在再在無風的狀態下連續兩個星期被霧霾包圍,覺得整個世界都暗淡了。

我注意到,霧霾開始成為網上的熱點,市井間也頗多微詞,大家紛紛開始用微信,用各種方式表達對霧霾的抗拒。

12月5日,氣象預報又說霧霾會持續到月底,這一天,我寫了一首長詩《窒息》,來表達我對成都霧霾的感受,這是我在畢業後寫的第一首詩,前幾段是這麼寫的:

不能抵達的思念

到濃處被比喻成窒息

不能自由的呼吸

到濃處是真的窒息

散漫的成都人

開始嚴謹地戴上了口罩

黑、白、灰

當然也有五顏六色的個性表達

每天進出都打招呼的門衛大爺

盯著我戴口罩的臉

疑惑著不知該不該喊

沒有了臉的人

哪有個性可言

我們一下子就來到了這個新世界

措不及防防無可防

寫這首詩的初衷,是因為我每天出門時都要跟我打招呼的保全,在我戴上口罩時猶豫了,他當時不知道該不該跟我打招呼。我感受到一種悲哀,被霧霾改變的生態環境和人際關係的悲哀。

這首詩用一個幾乎全新的公眾號發表,通過朋友圈傳播,幾天時間閱讀量超過了4000。我朋友圈裡一位‌‌‌‌「真正‌‌‌‌」的詩人點評說:‌‌‌‌「悲憤出詩人!‌‌‌‌」我覺得還真是這樣。

12月10日,霧霾持續惡化,我又寫了《寫給成都霧霾的第二首詩》,點擊率也在幾天之內超過了4000。前幾段是這樣的:

三年前

老楊同學買了空氣淨化器

一月買了兩個

三月買了一個

每個房間都可以過濾空氣

我們嘲笑他

被好空氣嬌慣的肺怎樣去面對屋外的蒙昧

那時候成都的霧霾時長是以天計

三年後

我們在群里熱烈地討論

關於淨化器的種種

老楊說

用FFU吧

我問那是什麼

他說工業用除塵單元

我開始迅速腦補

家家戶戶安上這個單元後的樣子

他說機器的後面特別丑

我想就像每一套房子都戴上了口罩吧

這時候成都的霧霾時長始以月計

那段時間,身邊的人都開始熱烈地討論關於霧霾的話題,因為從來沒有感到成都的霧霾會如此嚴重和來勢洶洶。我所在的以成都人為主的微信群在那段時間裡都在說霧霾的事情。關於其成因,幾乎各個群都產生了一些分歧和辯論。

我中學是在成都七中讀的。我的微信群,討論最熱烈也最專業的是我的這個中學年級群。群里的同學,有在政府部門工作的,有從事環保、規劃等行業的,大家意識到純粹的討論或辯論對解決霧霾問題並沒有實際作用,於是有同學提議撰寫一份‌‌‌‌「提案‌‌‌‌」草稿,通過市人大或省人大的途徑提交上去。群里有熱心的同學立即響應了,雖然大家都沒有寫過‌‌‌‌「提案‌‌‌‌」,但是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環境,都立即行動起來。

一開始,我們做了一個簡單的調查問卷。問卷是我設計的,通過金數據公司的表格在朋友圈傳播。我們做這個事情的初衷,就是想收集一些基本的民情,從這個角度出發,然後去尋找問題的答案。設計問卷時,考慮到現在人們都很忙碌,就想儘量簡單一些,不能太專業和太複雜。具體說,我們的設計,就是在讓被調查者填寫性別、年齡、籍貫、家庭情況、是否有孩子這些基本信息外,還問了這樣幾個問題:

1、您是否感覺到近兩年成都的霧mai嚴重很多?

2、您知道霧mai對身體的傷害嗎?

3、您採取的防mai措施有哪些?

4、您在防mai措施上產生的花費有多少?

5、除了工業企業的污染,霧mai還與汽車尾氣的排放有關,如果在重污染天氣限行,您是否支持?

6、成都霧mai的現狀,是否讓您有離開成都,到外地/國外居住的打算?

7、在治理成都霧mai的工作中,政府採取了很多措施,您滿意嗎?

8、您對政府應對霧mai長時間重度污染不滿意的地方是?

為了規避麻煩,我們在問卷中把‌‌‌‌「霾‌‌‌‌」字特意寫成了拼音‌‌‌‌「mai‌‌‌‌」。那段時間裡,因為霧霾是成都市民感同身受的事情,所以得到了大家的積極轉發,在24小時內收集到10000份回應,到接近48小時我們關閉掉問卷填寫時,已經收到了近25000份。這大大超出了我們的估計。

從這些問卷回應,我們感受到了成都市民對霧霾問題的關切,首先他們想要去表達;其次他們之所以會填問卷,就是想儘自己的努力,去做一點事情,雖然不知道該怎麼做。後來我們總結了問卷的數據,在此基礎上,我們7中高95級同學群又做了一份針對成都霧霾問題的分析與建議,從而形成了一份‌‌‌‌「提案‌‌‌‌」初稿,我們向有關部門提出了我們的建議,比如建議把環保監測數據、標準、各項污染物的來源、實時變化情況向社會進行公示,在老、幼、病等特殊人群的聚集場所如中小學、幼兒園、醫院、養老院等支持、鼓勵加裝空氣淨化措施,另外還提出了六七條建議。

我們的‌‌‌‌「提案‌‌‌‌」初稿得到了在成都生活和工作的近40名清華、北大、七中、石室中學等校友的簽名支持。後來,通過微信朋友圈裡朋友們的努力,這些調查數據、總結和提案初稿提交給了成都市人大、四川省政協等部門的領導,尤其讓我們意想不到的是,它最後還得到了省委書記的批示,書記批示讓成都市的領導重視霧霾問題。

總之,從我們做調查到寫報告,想要實現的目的都實現了,它最後達到的結果,甚至是我們當初沒有想到的。

躲非上策

口述者:彭小華,學者

前一段時間,我一直生活在國外,1月初,我回到了成都。得知我回到成都的消息,有朋友對我說:‌‌‌‌「霧霾這麼厲害,居然這個時候跑回來!‌‌‌‌」

如果說,三五年前,霧霾、PM2.5、空氣污染還是少數人的關切,如今,已成為朋友圈裡共同關注度最高的話題之一。我的一些朋友天天關注PM2.5值。由於持續時間長、PM2.5值在全國居於高位,霧霾越來越成為成都市民普遍的憂懼,我的外國親友對成都霧霾發怵,在成都公益機構做了幾年志願者的加拿大朋友Mark把成都的空氣稱為‌‌‌‌「毒湯‌‌‌‌」。

記憶中,第一次與人討論霧霾——那時候還沒有霧霾的概念,稱為空氣污染——是在1999年的冬天。那個冬日的午後,我和時任一家英國水務公司中國公司總裁的Jon坐在銀河王朝酒店的咖啡廳,望著窗外昏黃的天空,他感覺胸悶氣緊,卻安慰我說,倫敦曾經經歷過空氣污染,後來治理好了,花了十多年的時間,也許十年,最多十五年,成都的空氣也會好起來的。

我心裡升起一點希望,說‌‌‌‌「但願如此‌‌‌‌」。

西方國家在工業化過程中經歷過環境污染、空氣污染,引發了健康問題與抗議、反思,後來他們通過加強環保措施,恢復了碧水藍天。中國是工業化後發國家,可否吸取先行者的教訓、一開始就採取他們已經行之有效的環保措施,不污染、少污染,或者邊污染邊治理呢?

這個冬天,距離與Jon的那次談話,已經過去十五年。但感覺上,空氣品質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差了。

進入新千年,我有機會接觸到環境學者、環保NGO,還寫過與環境污染有關的文字。對空氣污染認識的深化,與2011年PM2.5監測值成為當時的熱門新聞有關。之後不久,成都像全國很多城市一樣,也開始公布PM2.5監測數據;對PM2.5健康危害的認識,我則得益於著名呼吸專家鍾南山先生的呼籲。他說,廣州人的肺都是黑的,我不免想成都人的肺能好多少,我自己的肺又怎麼樣。

如果說工業化是空氣污染的導因,那麼,作為在工業化過程中長大的人,也許我已經逐漸形成了對壞空氣的‌‌‌‌「抗體‌‌‌‌」?近年,自己倒沒覺得身體在霧霾天有多強烈的反應,倒是,我的美國先生對成都空氣的敏感,讓我認識到醫學專家對空氣污染危害的警醒。

冬天,我先生到成都不超過一個星期,鐵定會發生呼吸道感染。2012年的冬天,他第一次在成都過冬,不幾天就鼻塞、喉頭痛、胸緊。我憑著個人經驗,判斷他感冒了,陪他看了專家,診斷也是感冒,可是,感冒藥、抗生素並不湊效,十多天後,他回到美國,美國醫生的診斷是‌‌‌‌「比感冒更厲害的‌‌‌‌」上呼吸道感染。服藥三天,他就痊癒了。

次年夏天到成都,他帶了幾十個抗PM2.5口罩,除了自用,還贈送親友。他一出門就戴上口罩。在他的監督下,我也戴上了口罩,可是真的很不方便,以致影響出門的意願。親友們也大多沒有使用他送的口罩。路上,戴口罩的人很少。他不理解我們為什麼不用口罩。我說:‌‌‌‌「不方便。‌‌‌‌」他睜大眼睛:‌‌‌‌「比生病、住醫院還不方便嗎?‌‌‌‌」

2013年,在他的主張下,我們家客廳、臥室都配備了空氣淨化器,他在家的時候,一天24小時開機。2015年的冬天,在經過夏天在成都的又一次上呼吸道感染以後,即便在家裡,除非吃飯、有朋友到訪,他都戴著口罩,就這樣,在成都呆了一周以後,他感覺到胸悶,眼看呼吸道感染又有發作的徵兆,我們趕緊去了峨眉山。

成都有一條城市形象廣告語:‌‌‌‌「成都,一個來了就不想走的地方‌‌‌‌」,由於霧霾,有成都人把這句話改為:‌‌‌‌「成都,一個來了就走不掉的地方‌‌‌‌」。

在霧霾問題上,成都不是中國的例外。對於外國人來說,來中國工作、旅遊、學習,已成為一些人的畏途。當然,外國人擔心,可以不來,或者申請離開,身為中國人怎麼辦?

隨著對霧霾危害認識的深化、普及,人們根據各自的情況做出反應。有的人選擇離開。近年,躲避空氣污染已經成為遷徙的一大主因,一些年輕的父母帶著孩子移居國內空氣較好的城市;有錢有閒的人士,在霧霾嚴重的冬天住到三亞,必須工作的人們,在孩子的寒假、長假飛往三亞;有的朋友在城市附近的郊縣、山區買房、租房,周末居住,再不啻,好多朋友也要在周末抽一天逃離城市,洗洗肺;留在城裡的人們,這兩年也大多配備了空氣淨化器,這個冬天,戴口罩的人,也比往年多了起來。

上周,在我家已有十幾年的保姆小何同我談了好久的霧霾話題。她從一個偏遠的山村來到成都務工,現在,她已經患上了慢性咽炎。今年,空氣污染也已經成為她和外來務工的親戚朋友的共同話題。她說再掙幾年錢,等孩子大學畢業,如果空氣品質還是這麼差,她和她先生準備回到家鄉。

未來,成都是不是要成為居民想離開、外人不想來的地方呢

看著如同十五年前的昏黃天空,除非親友聚會,我都呆在家裡,白天也緊閉門窗,拉著窗簾、開著燈。

一年當中,成都空氣品質不達標的日子幾乎占到一半,為了健康,多少人一年可以選擇離開半年?一年有半年需要生活在關閉門窗、開著空氣淨化器的屋子,一年戴半年的口罩?

面對霧霾,能夠逃離、躲避的人,終歸是少數,大多數人還得繼續生活在這裡。

到海南避霾

口述者:妮妮,專職媽媽

我的女兒將要滿兩歲了。這個新年,我們決定到海南‌‌‌‌「避霾‌‌‌‌」。

在成都飛往海南的飛機上,整個機艙都是小孩的聲音。我的媽媽和女兒興奮地望著窗外久違的藍天白雲,她們的眼神里充滿了對接下來這段旅程的無限期待。

而我,一個曾經可以在半小時內決定行程、訂機票、打包行李然後奔赴機場的旅行狂熱份子,在此刻除了因為媽媽和女兒能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而感到高興之外,沒有一點即將開啟一段旅程的欣喜,滿腦子都是剛剛與家人分離的場景,還有胸口多日來因霧霾而壓抑的情緒。

就在我們啟程的一個月前,我帶著在成都就病著的女兒因為同樣的原因去了雲南,後來因為病情未見好轉重新回到醫療條件更好的成都,確診女兒得了肺炎。女兒治病的十多天裡,我幾乎無法睡覺,身心數度接近崩潰。但這不是最難的事,最難的,是看著自己的孩子難受得不停叫‌‌‌‌「媽媽‌‌‌‌」,自己卻無能為力時的那種絕望。

在此之前,我的女兒從未生過病,可任憑我再怎麼精心呵護,也抵擋不了她稚嫩的身體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就被糟糕的空氣侵蝕。我一直在想,成都擁有國際頂尖的醫療條件,怎麼就醫不好自身的‌‌‌‌「疾病‌‌‌‌」呢?

就在兩三年前,其他城市霧霾日益嚴重的時候,我還在問生活在那裡的朋友為什麼不離開,如今當自己面臨同樣的問題時,才知道要把一切從熟悉的土地上完全地剝離下來有多難。但即便是這樣,身邊也有很多人正在遷徙或已經遷徙。畢竟比起健康和尊嚴,重新建立生活的困難也算不了什麼了。

12月,成都霧霾最嚴重的那幾天,我的微信朋友圈被空氣品質指數的截圖、灰濛濛的天空照片填滿了。絕大多數人,只能活在薄薄的口罩和帽子的脆弱庇護之下,眼睜睜地看著霧霾一次又一次地襲來卻束手無策。穹頂之下,沒有人能真正倖免。

在海南,我們遇到了很多從成都以及其它幾個霧霾嚴重的城市過來的人,一路聊下來,無一例外都是來短期或長期避霾的,看來大家都過膩了心情隨時跟著空氣檢測儀起伏的日子。

之前我也是不大擔心空氣污染的問題,但是在當了媽媽以後,每天都提心弔膽,家裡幾台空氣淨化器24小時不停工作,已經熟知哪些防霧霾口罩更有效,空氣稍有好轉就立馬過節一樣帶著在家裡關了幾天的孩子到戶外過正常人的生活。

可越是這樣,了解得越多,我就越想帶著孩子逃離。我真的希望不僅僅是自己的孩子,是希望所有的孩子,所有的人,都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離開成都

口述者:李航(化名),四川大學碩士畢業生

我在2016年碩士畢業了,也要離開成都了。離開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地方還是有些不舍,無奈空氣品質實在太差。去年,我判斷是霧霾的關係,也剛剛碩士畢業的女朋友已經折騰進了醫院,她得了呼吸道疾病。看今年的架勢,不搬家是不行了。

想想剛到成都的那幾年,一過了夏天,就為天氣潮濕晾不乾衣服而煩惱,而現在的天氣則是根本不敢出去晾衣服。一走上天台,遠處是一片土黃色的天空,手邊是永遠也擦不乾淨的欄杆,衣服還沒晾完,嗓子已經開始不適。成都的天氣真是一天不如一天。

關於霧霾成因,我們也不好說,畢竟不了解氣象學。我們知道有關部門要考慮的問題不僅是環境,複雜程度遠比我們想像的更甚。既然空氣品質沒有改善的跡象,作為個人,只得自己想辦法躲避。

離開的時候和朋友們一起吃散夥飯,說起我們搬家的原因,大家都是一臉的無奈。身邊的朋友離開的也不少,一般都是去海邊,總之都是能躲就躲,留下來的只有每天口罩、帽子全副武裝,忍過冬天這段時間。

網上3M口罩每年都賣缺貨,而且一年比一年早。之前我們也是屯了大量的口罩準備過冬,但是看近幾年的跡象,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口罩出行還是其次,本來就坐著工作,平時娛樂,也想出門打個球什麼的。現在只要有太陽,球場上一定爆滿,大人小孩都出來搶陽光。但查詢空氣品質,卻還是污染。要是霧霾天,則根本不敢出門,一天到晚憋在家裡,身心狀態都越來越差,真害怕這樣下去要出什麼毛病。

其實我們在成都生活了這麼久,早就適應了這裡的生活,尤其是這裡的美食,讓原本對食物根本不挑剔的我變成了一個吃貨。到別處旅遊,好山好水好風景,但就是吃上不習慣。所以只要一回家,都要先吃一頓冒菜或者火鍋。我本來是個到成都念書的北方人,但舌頭已經完全習慣四川口味了。說實話,要不是考慮健康原因,誰也不想離開。

關於搬家,我與女朋友之前也爭論了很久,要怎樣去平衡工作,要怎樣說服家長,等等。前段時間跟家裡打電話說起搬家的想法,一向反對我這種想法的爸媽也沉默了。很早之前跟他們抱怨成都的霧霾,家裡還說,現在全國哪裡沒有霧霾呢,家裡的霧霾都爆表了。

是的,我的老家在華北平原上,幾乎是全國霧霾最嚴重的地方了。在爸媽眼裡,霧霾似乎是無法避免的。即使如此,在爸媽的朋友聚會當中,大家也都在討論去海南買房子。

飯桌上,大家說起霧霾問題都苦惱不已。一位留學的朋友本來還打算在成都買房,為了就是能和一群老友不時聚聚,現在我們的離開,讓他對成都的留戀又少了一分。懷想起當時一群半大小子,信誓旦旦地說以後要在成都住一個小區當鄰居,心裡多了些感傷。我們安慰他說,以後成都空氣好了,我們還回來。很多朋友問,成都空氣變得糟糕也不是這兩年的事情,為啥突然決定要走了呢。說起來也是這樣,成都開始有霧霾到現在至少有五六年了,我們之所以決定離開,關鍵是看不到有改善的跡象。

在成都的十年,親眼見證了天氣如何從濕潤溫和變成現在的樣子。曾經白茫茫的霧團被黃褐色的霧霾取代。曾經冬天可以不用任何護膚品,現在不戴圍巾口罩都不敢出門。無奈我們能做的太少,只能逃離。我與女朋友商量好了,先回她在四川的老家,然後再決定是不是離開四川,找一個空氣潔淨的地方去工作、生活。

離開成都的時候,跟朋友、老師告別,多少還是有些不甘。我曾經設想過好多種自己離開成都的方式,無論是功成名就,還是落寞隱退,又或者乾脆就紮根這裡,成為一個地道的成都人。自己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會因為霧霾被迫離開。

成都霧霾這幾年

口述者:Hoo,環保NGO從業者

2016年12月30日,一家本土的青年公益機構策劃了一場以‌‌‌‌「人與環境‌‌‌‌」為主題的城市大會。活動舉辦時,正值成都的霧霾天。這並沒有什麼稀奇的,近大半個月來,成都市民的生活都籠罩在重霾之下。

因為在環境領域的一些實踐以及青年人的身份,我和其他幾個小夥伴被邀請在會上進行一場‌‌‌‌「環保對談‌‌‌‌」。三個問題短小卻並不簡單:用一個表情形容成都的環境、成都環境改善的最大挑戰、我們青年人如何參與城市環境的改善。

主辦方的意圖是非常積極的,當‌‌‌‌「塵都‌‌‌‌」、‌‌‌‌「霧霾‌‌‌‌」成為每個年輕人朋友圈的熱點,當環境問題被越來越多的市民所關注,思考我們與這座城市的關係時,付諸行動就變得越來越重要。

先不論近幾年PM2.5或者空氣品質指數(AQI)數據的變化趨勢,從有關部門和民間對霧霾的態度對比看,都讓2016年的霧霾顯得比往幾年更加強烈。

我開始關注PM2.5是在2011年末。那時我正讀大四,在一個青年環保團體做些環保工作。從知道PM2.5這個概念,微博大V的廣泛轉發,到民間環保組織跟進‌‌‌‌「我為祖國測空氣‌‌‌‌」,我跟許多普通網民一樣,第一次有了在空氣污染問題上的‌‌‌‌「意識覺醒‌‌‌‌」。僅僅五個月後,國務院批准新版《環境空氣品質標準》,並給出全國監測時間表。緊接著,全國範圍內的大氣污染防治行動計劃被提上議事日程。

作為一個普通公眾,我個人的‌‌‌‌「自救‌‌‌‌」行動,則要大大落後於有關部門的速度。翻查個人的一些歷史痕跡,淘寶記錄、微博發言、朋友圈等,2013年初,我還只是偶爾戴個棉口罩出門——按照如今的‌‌‌‌「標準‌‌‌‌」,連口罩都還不會戴。在我的記憶中,從2014年初的口罩科普,2015年初的手持設備自測PM2.5,到2015年末的DIY空氣淨化‌‌‌‌「風扇‌‌‌‌」,這一系列霧霾生存指南,我都是從北京的朋友那裡習得的。似乎,過去這幾年,北京是PM2.5的發源地,也是自救知識和行動的策源地。

知識的獲得是一回事,習慣的養成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厭煩晚上睡覺需要忍受簡陋的空氣淨化‌‌‌‌「風扇‌‌‌‌」呼呼的噪音;我也常常出門忘帶口罩‌‌‌‌「

作為一名環保領域實踐者,我所觀察的成都霧霾故事更多是一場在全國背景下不斷重複的敘事——每年入冬,進入持續霧霾或重度霧霾時期,媒體報導,公眾議論,各種段子此起彼伏,而後,空氣略微好轉,霧霾淡出公眾視線。或許因為對空氣污染的討論在全國範圍內進行,我並沒有特別注意周邊成都市民對霧霾的反應。

2014年8月,我成為成都一家環境保護機構的志願者,捕手的第一個重要任務便是跟進一份成都市空氣品質信息服務體系政策提案。建議的背景是當時官方發布數據單一、官方數據與民間數據打架、市環保局空氣品質日報仍然沿用老標準等等。在我全職回到環保工作者行列後,2015年所在機構幾次與省市環保部門討論大氣污染,則是落腳到企業大氣污染物排放的信息公開和相關監督。2016年,我們則更多關注空氣污染的發展趨勢,這幾年有關部門的治理成效如何。

2016年年末,重度霧霾又一次如約而至。這一次,成都民眾反應異常激烈。令我覺得奇怪的是,這幾年成都沒有誕生一個關注空氣污染的公益組織或環保團體。或許有,但我不知道。我並沒有苛責環保機構,在我看來,輿論過去之後,大眾會回歸他們的日常生活;而環保機構,會繼續監督企業污染排放,繼續跟有關部門‌‌‌‌」座談‌‌‌‌「大氣污染治理工作。

2016年某個霧霾天,一個在企業工作的朋友告訴我,他覺得很多身邊的人‌‌‌‌」愚昧至極‌‌‌‌「,這個評論的起因是他戴著口罩去辦公室,遭到了老闆好一頓‌‌‌‌」數落‌‌‌‌「——吸兩口又死不了,有必要如此全副武裝嗎!?這個老闆還是一個兩歲小孩的母親;我所在的一個微信群,每每霧霾天便開始狠噴自己所處生存環境的淪陷,‌‌‌‌」有錢的快跑‌‌‌‌「。這大概代表了當前普通人面對霧霾的兩個主要派別——要麼適應,要麼逃跑。

不靠譜地預測一下,霧霾的重複敘事還將在未來十年、幾十年不斷上演。希望每一次的‌‌‌‌」重複‌‌‌‌「,都讓適應的、逃跑的越來越少,都讓回歸生活的大眾里的更多人戴起口罩,放棄‌‌‌‌」逆來順受‌‌‌‌「,反思‌‌‌‌」我和這座城市‌‌」的關係,並去做點什麼。

責任編輯: 陳柏聖  來源:界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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