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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歷文革大串聯和毛澤東接見百萬紅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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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下正值串聯高峰,成千上萬名紅衛兵在這裡匯集成洶湧的人潮,我夾在其中,腳不沾地身不由己地隨著人潮湧動,湧入站台,湧向天橋。這天橋是日軍侵華時的舊物,木質結構,且已發朽。人上多了就搖搖晃晃,吱吱作響,偏偏那頭的門又是瑣住的,上去的人走不掉,這邊的人還打著號子拼命往上涌,片刻工夫,橋上的人擠的爆滿有人開始尖叫、嚎哭。當時我剛剛踩上這邊的階梯,猛見得那頭的門轟然斷裂,有數百人從斷裂處翻滾墜落下去,形成一道人的瀑布,帶著慘烈的哀號,橋下頓時堆起了一座人山。人潮停止了涌動,人們被自己製造的慘象嚇呆了……

1966年11月,我在北京。11月上旬末,「大串聯」方興未艾,臂戴「八二七革命造反兵團」的袖章,兜里僅揣著一元錢的我,跟著學校的串聯隊伍來到京浦線最大的鐵路交通樞紐——蚌埠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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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下正值串聯高峰,成千上萬名紅衛兵在這裡匯集成洶湧的人潮,我夾在其中,腳不沾地身不由己地隨著人潮湧動,湧入站台,湧向天橋。這天橋是日軍侵華時的舊物,木質結構,且已發朽。人上多了就搖搖晃晃,吱吱作響,偏偏那頭的門又是瑣住的,上去的人走不掉,這邊的人還打著號子拼命往上涌,片刻工夫,橋上的人擠的爆滿有人開始尖叫、嚎哭。當時我剛剛踩上這邊的階梯,猛見得那頭的門轟然斷裂,有數百人從斷裂處翻滾墜落下去,形成一道人的瀑布,帶著慘烈的哀號,橋下頓時堆起了一座人山。人潮停止了涌動,人們被自己製造的慘象嚇呆了……

這就是「文革」期間由於紅衛兵大串聯造成的全國最大的火車站慘案,現場摔死、壓死四十二人(多是豆蔻年華的少女,)重傷百人以上。有關方面緊急調來了紅衛兵專列,十一月十三日,我們總算幸運地搭上了進京的火車。車廂里擁擠不堪,人們連挪腳的空隙都沒有,行李架上也爬滿了人,連廁所都被占據了。沉重的機車長嘯三聲。表示了對死難者的哀嘆,而後艱難地啟動起來。

車輪在鋼鐵軌道的接口上上叩擊出一聲聲鈍響,灰色的城市緩緩後移,土牆草頂的農舍和一片荒涼的田野漸次映入人們的眼帘。在我們這節車廂里,一個大齡男子講述了他參加搶救傷者的故事,有人或真或假地為之抽泣,但這表象的哀傷氣氛只是短暫地浮現。眨眼功夫,年輕人的世界就活躍起來,有的人談起他們造反的壯舉,有的人則對著窗外大唱「錦繡河山美如畫……」

每節車廂有一個解放軍戰士管理,車上供應的麵包八分錢可買一塊,開水分文不取,生活沒有多大問題,所以大家一路過得還算開心。由於車上的廁所無法使用,通往車門的過道也被過多的人堵死。在濟南停車的時候一位年輕的女教師憋的實在受不了,就由她的學生們幫助從車窗爬出,到站台去找廁所。回來時剛到窗下,不巧火車突然啟動,她急得跳起來大叫,學生們伸著手招呼她快點,她卻不知所措,只顧張嘴大哭。火車行進的速度逐漸加快,最終把她丟在了那兒。一個頭戴軍帽的小子把腦袋伸出車窗欣賞女教師的不幸,一股風把他的軍帽掀落下去,刮到路基上。

「啊呀!啊呀呀!這是我哥剛從部隊帶回來的,正牌的軍帽呀!」他痛心萬分地捂頭大叫,又探出手去無濟於事地向空中亂抓著,車廂里為他爆發出一陣幸災樂禍的鬨笑。

嚴重超載,並且一路上多次遭人攔截的專列直到十五日凌晨才到達永定門車站。迎接人們的是北京凜冽的寒氣和幾個冷漠傲岸的接待員,他們抱怨說,北京城裡早已人滿為患,國家應該下命令停止串聯了。我們由當地的「聯絡員」引領著到了「工人體育館」,在工人體育館周折了一天,我和其他三百多人終於被安排到了東郊區順義縣的馬家營。大卡車把我們送到目的地以後,一些軍人對我們宣布實行軍事化管理,給大家編了班,而後又組成排、連、營,從排長到營長皆由他們擔任。

我們住宿在老鄉家裡,在臨時辦起的食堂吃飯,一切都是免費的。每天,大家主要的事情就是按照軍人的指令參加軍事訓練和入城接受檢閱的演習,訓練時軍人們特別厲害,動不動就照肩膀捶人、踢人屁股(當然,女性例外。年齡大約40歲的營長與兩個連長都是個色鬼,眼神總是瞄準女紅衛兵胸脯)。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村中池塘全被凍住,老鄉的孩子成群地在冰面上打陀螺。長江以南來的紅衛兵大多吃不消這樣的氣溫,幾個廣州來的大學生最可憐,每次早操他們總是抖作一團,嘴裡咯咯咯地打著響牙,大家戲稱他們是「電報員」。馬家營的老鄉頗為勤勞,每日清晨,他們把馬車趕到路上,匯成長長的一串車隊,然後打出響鞭向城裡進發(去拆北京的城牆)。每當此時,節奏明快的馬蹄聲、清脆悅耳的馬鈴聲就組合成一片美妙動人的交響,每當這聲音伴隨著車隊漸漸遠去的時候,我們之中總會有人意氣風發地唱上一通「馬兒哎,你慢些走,慢些走……」藉此宣洩心中的感動。

受訓期間,我們參觀了附近的東郊機場,進城遊覽了天安門廣場、頤和園,還去清華大學看了轉抄的聶元梓的大字報。這時她已向「第二號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開了火,但是劉少奇鄧小平尚未倒下,所以在她文章旁邊,也有人貼出了與之意見對立的東西。大字報鋪滿了清華園。很多人帶著乾糧和水壺在那裡長時間抄錄。運動正當如火如荼,北京城裡到處是造反派的旗幟和紅衛兵的臨時營盤,遍地垃圾糞便、污穢狼籍。所有的牆上都貼滿了大字報和標語,有的地方嫌牆壁不夠,還用蘆席搭成一道道臨時牆壁,專門用來擴大張貼。

到處還會碰上散傳單,作演講的人,一個個激昂慷慨,甚至捶胸頓足,聲淚俱下,所言之事無非是某某「走資派」如何不聽M主席的話。XX部的一位部長級高官剛剛遭受不測之死。有一份貼在電線桿上的印刷品刊出了他肝腦塗地的照片。更多的印刷品「揭露」他的死因,一方說他「自絕於人民自絕於黨,死有餘辜」,一方說他是忠於M主席的好幹部,被壞人暗殺了。

十一月二十五日凌晨,緊急集合在幾分鐘後完畢,大家列隊在馬家營的馬路上。營長宣布:「今天上午,偉大領袖毛主席將在天安門城樓檢閱紅衛兵大軍!」

「M主席萬歲!」滿天寒星的夜空迴蕩起陣陣歡呼,嚇的四周樹上的烏鴉一片「呱呱」驚噪。營長又強調了一條紀律:除了吃的和M主席像章,其他任何金屬製品與硬物都不准攜帶,連鋼筆也算在內(在力行階級鬥爭的年代,認為這種東西也可能是偽裝的手槍或炸彈)。排長對每個男子進行了搜身,沒人對這種不信任表示反感,多是主動合作地接受檢查。

此後,大家急行軍走到東直門內,等到天亮,又被軍用卡車送到東長安街,在那裡列隊等候著。這時,與長安街相通的路口、巷口全部封鎖, 警察站在那裡阻擋著行人。仍然不斷有紅衛兵的隊伍開過去,排長告訴我們:這是到天安門廣場等著接受檢閱的,共有一百萬人!他對幾個近視眼說,待會兒走到天安門前,請注意站在主席像上方的就是毛主席本人。

十一點後,安裝在四面八方建築物體上的無數個超級高音喇叭驟然傳出沉雷滾動般的《東方紅》樂曲,一個嘹亮、鏗鏘而又極端尖銳的語音亢奮地向人們宣告著什麼。雖然聽不清楚,但是所有的人都繃直了脊骨,隊伍自動進入立正姿態。

隨即,閱兵儀式開始了,我們十二個人列成縱隊,相挽著胳膊一致地跨著大步向西走去。大家半舉著紅色的《M主席語錄》不停揮動,一遍連一遍地齊聲高喊著「M主席——萬歲!」「M主席——萬歲!」「M主席——萬歲!」

赭紅色的天安門城牆讓人感覺著沉重,遠遠望去,城樓上站滿了身穿草綠色軍裝的人,一個挨擠著一個,只有城樓中心部位顯得比較寬綽。一個臉膛寬大、肥胖偉岸的人獨自站在那裡,他就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策劃者、紅衛兵們朝思慕盼的毛澤東,他滿面紅光地俯瞰著下方的人海,輕飄飄地揮了幾下手,就惹得人們聲嘶力竭地狂吼「萬歲!」有的人甚至涕淚交流,幾乎癱倒下去。

在毛澤東的左側兩米外,有一個身穿毛領軍衣、頭戴絨軍帽、全身包裹嚴實的人,臉型消瘦,身材稍顯單薄,他就是此時正在掌握國家的槍桿子,後來卻成了第二個韋昌輝的林彪副主席。

在毛澤東右側,有一個人沉靜莊重地和許多人站在一起,眼好的人說他就是「敬愛的周總理」。這個時候,人們並不知道就是他主持了紅衛兵的進京接待工作,到目前天安門的接見活動已進行了八次,總數為一千萬之眾!

接受檢閱的隊列在軍人的控制下很快地走過了金水橋,准許停下來的時候已到達西長安街。

領袖的身影早已遠離視角,紅衛兵們如夢方醒,有的唏噓感慨,有的擦抹臉上的涕淚,有的則忘情地喊叫:「我見到M主席啦!」一個東北籍的大齡、大個頭、豐乳的女孩瘋狂地把我的腦袋摟進她乳溝里,一面哭喊一面不斷用力,差一點沒把我捂死。

回頭望去,天安門下仍是人海茫茫一片沸騰,一陣陣「萬歲」的聲浪依然排山倒海。有些人還想擠回去湊湊熱鬧,卻被營長嚴令喝止。此後,我們有組織地撤離了長安街大道。

回到馬家營的第二天,營長對大家說:M主席接見過了,你們該回家了,要把主席的戰略思想和首都的革命形勢帶到全國各地去,好好推動運動的發展。然後,一網兜饅頭和一張車票就把大家打發了。

我們在北京車站侯了四天才搭上回去的火車,回到蚌埠已進入了十二月份。這時,這裡的造反派打死了人,有人在大街上抬屍遊行,鬧得一塌糊塗。在紅衛兵接待站門口,我們看到一份國務院的通知,說是由於天冷,中央決定暫停串聯,待到明年春天再考慮恢復這一意義深遠的革命活動。據此,接待站也貼出了關門告示。此刻的我,北京的饅頭已經吃完,兜里的錢只剩下兩個一分硬幣,不回家再沒有別的辦法,於是我只好爬上了淮南線的煤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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