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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耀湘命喪紅衛兵之手摺射民族悲劇

—廖耀湘,死於籠中的「中國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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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文革」正席捲神州,這個國民黨的將軍自然在劫難逃。他不像范漢傑、宋希濂等人那樣「識時務」,依然性格耿直,當然沒有他的好果子吃,在一次批鬥中情緒激動,突然心臟病發作,一代抗日名將,就這樣撒手人寰。未能殺身成仁,一直是他心中的結。他的妻兒後來到了台灣,兒子去美國留學,當時這邊的統戰工作頗有成效,很多高級戰俘的子女從美國回到大陸,他輾轉託信給美國的兒子,千萬不要回大陸。——難道他不想兒子嗎?大約他有更深的認識,他的兒子後來成為美國一名工程師。

抗日戰爭時期,廖耀湘在緬北戰場率領新22師屢建功勳。然而在隨後的國共內戰的遼瀋戰場,廖耀湘卻飲恨沙場,兵敗被俘。在文革期間,廖耀湘在一次批鬥中突發心臟病,撒手人寰。文化評論家十年砍柴在2006年廖耀湘誕辰百年之際撰文《廖耀湘,死於籠中的「中國虎」》,追溯廖耀湘的傳奇人生經歷。作者對於廖耀湘的一生發出這樣的感慨,廖的軍事才能完全可能使他有更大的成就,可惜生不逢時,在那場烽火中,多少名將之花早早凋落了,是他們個人的悲劇,何嘗不是民族的悲劇?

廖耀湘率新22師在緬北屢立奇功。1944年新22師擴編為新六軍,廖任軍長

1948年10月28日凌晨,遼西大地已是刺骨的寒意,一場兄弟之間的大戰剛剛結束,屍橫遍野的戰場上,一堆堆燃燒的火焰,映紅了夜空,偶爾響起幾聲槍聲,不知道是走火還是殘餘的戰鬥。但勝負已分,此時敗軍之將誰都無回天之力。

一群群俘虜被勝利者押送著走過。而其他兵士,還在各個角落搜尋俘虜,打掃戰場。各個路口設立了崗哨,嚴格地盤查來往人員,以防大魚漏網。在遼河邊的一條小道上,一群巡邏的解放軍戰士,看到兩個穿著破爛衣服的老鄉,中間一位矮矮墩墩,臉上有一股英武和桀驁之氣,根本不像老農,而旁邊的人,對他顯然有一種相當的尊重。

這絕對不是當地百姓,便喝停他們,巡邏隊軍官帶領幾位兵士上前盤問,對方一說話,一口南方口音。巡邏隊決定將他們扣留,帶回駐地繼續審查,可沒費什麼周折,這位中年漢子很乾脆地自報家門:「我就是廖耀湘。」

擁有國民政府五支王牌主力之二的第九兵團司令員廖耀湘中將被俘,十幾萬精銳被全殲,這是一件多麼令勝利者高興的事。廖被俘虜的消息立刻傳到三縱司令員韓先楚的耳朵里,隨即報告給林彪,然後馬上電傳給守在西柏坡坐等捷報的毛、朱、周等人。至此,東北鏖戰已無懸念,固守在瀋陽的殘餘守軍,很快被消滅順理成章,資源豐富、交通發達、工業雄厚、土地肥沃的東北全境落入共產黨手中,有這張牌在手,毛便有了和蔣介石爭奪華北、角逐中原的膽氣和資本。

廖耀湘兵團在遼西走廊被圍殲的消息傳到南京,非常器重他的校長蔣介石在日記中寫道:「東北全軍,似將陷於晝黑之命運,寸中焦慮,誠不知所止矣。」這一年,廖耀湘42歲,正是一個男人成家事業最好的年華,而他開始了長達20年的戰俘生涯。

一、書生樂從戎

廖耀湘,1906年4月12日生於湖南邵陽縣北鄉釀溪鎮土橋村(今邵陽市新邵縣釀溪鎮土橋村),家道不甚富裕,但在當地農民中間,算是小康境地。祖父藝圃公,是一位飽讀詩書的私塾先生,曾於鄉里設館授徒。父親半耕半讀。土橋,是一個風景很秀麗的湘中小村,它的西邊一公里處是浩浩蕩蕩、奔騰北上的資江,村口則是一條蜿蜒如蛇、清澈見地的溪水,釀溪鎮因溪得名,四周是高高低低、翠色逼人的小山丘,長著松樹和各種野花。此地距寶慶城才不到二十里,交通方便,而又物產豐富,因此開放程度較高。

耀湘這個名字顯然寄託著祖父和父親望其光大門楣、名耀三湘的期望,而他的表字「建楚」也正是名的引申,耀湘必定有建楚之才,當前輩起這名字時,也許沒想到他的成就超過了他的期望,日後何止耀湘,而是名滿華夏。

六歲時,他在祖父的指導下,開蒙讀書,念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四書」、「五經」,等他略知經書精義時,清廷已經遜位幾年了,由於有一幫三湘英才參與創建民國,此地開風氣之先,有著遠見的廖父覺得科舉早已廢除,僅僅憑讀古書是很難有出息的,讀新學堂,出洋留學才是成才正道。1918年,受過六年傳統私塾教育的廖耀湘考進了縣立高等小學,接受現代教育。

1920年冬天,廖耀湘從縣立高小畢業,成績優異的他考入了長沙私立岳雲中學,這是所完全按著現代教育模式設立的新式中學。在那個年代,作為湘西南重鎮的寶慶城,還十分保守,邵陽的精英,如果要進一步深造,必須離邵赴省。廖耀湘走了一條和前輩鄉賢一樣的道路,當年的蔡鍔和蔣廷黻都是在少年時代,負笈省城,蔡念的是時務學堂,碰上了他一生的精神導師梁啓超,而蔣廷黼進了明德學校,後轉學湘潭長老會學校,結識了生命中貴人格林爾夫婦,因此才有了去美國留學的因緣。

和閉塞保守的邵陽相比,長沙城不但是通衢大邑,而且在上世紀20年代初,是全中國各種思想激盪衝撞得最厲害的城市之一,北洋政府維持著在北京的正統地位,南方的革命黨人在孫文的領導下,開府廣州,與北京分庭抗禮。湖南處在南北必爭之地,加上湘人好勇任氣、敢為天下先的集體性格,長沙城在那段歲月註定不平靜。那幾年,說長沙藏龍臥虎毫不誇張,日後有多少縱橫於中國政治舞台上人物,當時都還籍籍無名地蟄伏在湘江之畔。廖耀湘,還只是一個14、5歲的少年,當然只能算小字輩。

1925年夏,19歲的廖耀湘從岳雲中學畢業,當時中國的局勢十分混亂,湖南的政局更是撲朔迷離,趙恆惕執掌湖南,許多湘人不服,要把他趕出去,湘人治湘的口號喊得震天響,譚延闓和程潛兩個老資格湘籍政治家落敗,就食廣東,時時不忘打回老家去。唐生智擁兵湘南,南北觀望作騎牆之勢。

趙被看成北方政府派來治湘的軍閥,湖南一般有些文化的年輕人受新思想的影響,將為趙效力看成落後反動,而珠江邊正在醞釀一場改變中國政治版圖的大文章。從湘軍建功以來,三湘俊傑以從軍為榮,廖耀湘也深受這種風潮的影響,何況,在黃埔的前四期,湘籍子弟占相當大的比例。

中學畢業的廖耀湘,在當時算文化程度較高的知識分子,北上報考大學非他所願,而且鄉下那個小康之家,也很難供得起一個大學生,受新思想影響的他,滿懷少年的拿雲心事,選擇了南下報考黃埔軍校。

為供廖耀湘在長沙五年的學習,全家幾乎竭盡了財力,連供他去廣州考試的路費都沒有籌集到,他錯過了黃埔五期的招生,不得已只好就近從軍,解決吃飯問題,便進了趙恆惕屬下的湖南陸軍第三師葉開鑫的部隊,從列兵干起——老毛當年為解決吃飯問題,也曾在長沙有個短暫的投軍經歷。一個中學畢業生,在一支被視為反動、欺壓湖南百姓的部隊裡當兵,該是一件多麼憋屈的事情,他時時不忘黃埔。1926年5月,他脫離葉開鑫部回邵陽,籌集了去廣州的路費。——他這一決定多麼英明,因為當時唐生智已經倒向廣東孫文,公開和趙恆惕決裂,進長沙驅趕了趙恆惕,沒多久,吳佩孚的部隊從岳陽南下,又將唐生智驅趕到衡陽,如果廖繼續呆在葉開鑫部隊,很可能成了北伐戰爭的炮灰。

1926年7月,北伐軍正式在廣州誓師,一大幫黃埔前四期的師兄,跟著校長北上,開始了悲壯的軍旅生涯,而廖耀湘就在這個月考入黃埔軍校第六期,北伐的烽火與他無關。

後來在抗日和國共內戰的,國軍重要將領大多是黃埔前四期,而廖耀湘以第六期這樣淺的資歷,成為領軍大將,年年輕輕就做到兵團司令,是軍界異數。

二、城破幸脫險

在黃埔學習的時候,校長蔣介石更多的時間在北伐前線,廖耀湘不可能像第一期師兄陳誠胡宗南、陳賡、陳明仁那樣有機會傑出校長,我估計讀書那幾年除了開學典禮,他恐怕連校長的面都見不著。

1929年廖耀湘畢業時,北伐已經完成,中國名義上得到了統一,國民政府搬到了南京,黃埔軍校也遷到首都,她的正式名稱應當是中央陸軍學校,所謂「黃埔軍校」只是沿用在廣州的俗名。廖是廣州入學,南京畢業。前四期黃埔生,除了很多赫赫有名的戰將,時勢使然,他們在軍校也就接受不到一年的訓練,就投入了戰鬥。而廖入校後,接受的教育則更為系統、紮實。

廖畢業時,國民政府雄心勃勃要打造一支現代軍隊,從中央軍校里選拔一批優秀畢業生去法國留學,廖耀湘參加了1930年的留學考試,成績列前三甲。可是最終確定名額時,他被刷下來了,理由是他個子矮,其貌不揚。——那時候這類考試估計和現在考公務員差不多,面試很重要,這種的面試,當時已經是國民政府最有權力的蔣介石不可能親自主持,當然由下面的人決定。

在這關鍵時刻,廖耀湘那種愛霸蠻的「寶古佬」性格讓他的命運發生大逆轉,他演出了一出「闖宮面聖」。他直接去找蔣介石,當時老蔣正在午睡,衛兵將其擋住,吵鬧一番後,他乾脆坐在台階上,等老蔣出來。

蔣介石得知稟報後,決定親自見一見這位倔犟的青年人。當著蔣介石,他大呼留法生錄取不公,一千人參加考試,錄四十四名,自己筆試在前三名,卻名落孫山,考官的理由是他個子矮,臉上有個疤。他直率地對老蔣說,這是選拔留法軍官,又不是選女婿,相貌用得著那樣重要?拿破崙的個子不也很矮?

老蔣很欣賞這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性格,得知他「耀湘」的名字後,說你原來是湖南人,是曾文正和蔡松坡的老鄉,更有好感。——老蔣很佩服這兩人,當然此時他還不知道19年後還有一個湖南人將奪了他的花花江山。便決定考考他,問了問蔡鍔的《曾胡兵法十三篇》、《曾胡治兵語錄》等等,這些書是老蔣用兵的教科書,廖耀湘爛熟於心,甚至對曾國藩撰寫的《湘軍水陸戰地記》出版年月都記得。

校長大喜,遂決定特批他去法國留學,臨別前勉勵一番。並向有關部門批示:該生系難得軍事幹才,學成歸國後委以重任。

1930年在南京的蔣介石,已非1925年在廣州的蔣介石,在廣州時他不過是一個政壇新貴,他的學生還敢隨便找他,到了他定都南京後,如此闖宮確實需要勇氣。廖耀湘被校長親自識拔,成為軍界佳話,他自然有一番報答知遇之恩的心思。

在法國,廖耀湘先畢業於聖西爾軍校,後入機械化騎兵學校深造。

1936年,廖耀湘學成歸國,此時中華大地上陰雲密布,中日之間的戰爭一觸即發,國家正值用人之際,廖本人表現突出,又有老蔣曾經的關照,在軍界當然順風順水。他先任中央軍校教導總隊騎兵隊第三連少校連長,軍士營學兵連連長。

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爆發後,戰爭全面打響,他這樣的人才,當然要派到作戰部隊去。他先任中校營長,不久調任第二旅中校參謀主任。這年11月,日寇逼近首都,廖耀湘參加了南京保衛戰。南京保衛戰的指揮官,正是那位當年廖耀湘在葉開鑫部隊當兵時,率先投向北伐軍而改變湖南政治格局的大鬍子唐生智。戰爭的結果大家都知道了,12月城破,高級官員早已逃離,而廖耀湘這樣的中級軍官必須率兵打到最後一刻。

日本人進城後,廖耀湘成為困在城中的國軍將士的一員,到處都是流血,到處都是屠殺,他一旦落入日本人手中,基本上沒有生亡的希望。12月13日,他脫下軍裝,換上便服,帶領幾個不下和幾千難民躲進了南京城的棲霞寺,監院寂然法師是一位有著大智慧的愛國僧人,不但保護了許多難民,也想方設法幫助混在難民中的國軍軍官脫險。幾天後,在法師和特殊部門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廖耀湘和幾位軍人深夜坐船,到了長江北岸,脫離了這座人間地獄。

南京脫險,是他軍旅生涯真正輝煌的開始,他也將棲霞寺視為自己的福地。從此,猛虎出谷,利劍出鞘。

三、血戰揚威名

從南京脫險後,廖耀湘趕到當時的國府行政中樞武漢。1938年初,國民政府成立了第一支機械化師200師,這支部隊是當時國軍裝備最好的,專門在法國進修機械化作戰的廖耀湘任少將參謀長。這支部隊後來奉命首次出征緬甸,東瓜之戰損失慘重,回國的途中師長戴安瀾將軍犧牲在叢林中,此乃後話。1938年9月,200師擴編為新11軍,廖耀湘轉任22師副師長。

22師,是廖耀湘發家的部隊,這支部隊給他帶來了無數的榮耀。

1939年11月,崑崙關戰役打響,這是一次中日兩支鋼鐵部隊硬碰硬的交戰,當時22師劃歸新5軍,軍長杜聿明,22師師長邱清泉,包括廖耀湘在內,都在這場戰役中威名遠揚。

崑崙關位於廣西境內,距南寧七十華里,周圍群山環抱,地勢險要。12月4日,日軍占領崑崙關,直指滇、黔,威脅陪都的安全。崑崙關日前已被日軍搶占,直接威逼重慶。統帥部要求將崑崙關奪回來。憋了很久的廖耀湘在戰前宣誓,要把軍旗插到崑崙關上,為校長爭光,為國家爭光。

12月18日,新5軍在其他友軍的配合下,向崑崙關猛攻,駐守崑崙關的是日軍第五師團第二十一旅團,號稱「鋼軍」。進攻的國軍主要是200師和22師兩支機械化部隊,此役廖耀湘非常槍眼,身先士卒帶領部隊打衝鋒。是役日軍4000餘人被擊斃,旅團長中村正雄被擊斃,戰後從陣地搜索出他的日記本,中村如此記載:「帝國皇軍第五師團第二十一旅,之所以在日俄戰爭中獲得『鋼軍』稱號,那是因為我們的頑強戰勝了俄國人的頑強。但是,在崑崙關我應該承認,我遇到了一支比俄國軍隊更強的軍隊。」廖耀湘實現了諾言,將軍旗插上關口。

崑崙關大捷,政治意義大於軍事意義,它和台兒莊戰役一樣,給潰敗的國軍和全國人民一支強心劑,說明國軍也能和日軍正面相搏。台兒莊戰役是雜牌軍軍頭李宗仁指揮的,參戰有川軍、桂系等非嫡系部隊,而崑崙關之戰主力新5軍是老蔣真正的子弟兵,因此他格外重視這次勝利。33歲的廖耀湘此役才真正走進公眾視野。劇作家田漢事後採訪了廖耀湘,將其比喻成北宋名將狄青。——當然,有可能是田漢這個湖南人對老鄉過高的讚譽。

戰後論功行賞,邱清泉任新5軍副軍長,廖耀湘升任22師師長。

1942年3月,廖耀湘率22師遠征緬甸,配合盟軍對日作戰,開始他軍旅生涯最悲壯和輝煌的篇章。

當時200師作為先頭部隊陷入緬甸,但戰局出現了逆轉,英國人決定放棄緬甸,留下戴安瀾的部隊孤軍奮戰,200師是國軍第一支機械化部隊,老蔣的掌上明珠,他當然不願意這支雄師困死在外邦,命令新五軍西渡怒江,接應200師從同古撤退,一場血戰後,回國的路已經被日軍56師團堵住,廖建議軍長杜聿明衝擊防線,杜沒有採納,命令部隊進入野人山,而另一支部隊38師的師長孫立人非黃埔系,不用廖耀湘以尊重長官兼師兄的態度面對杜聿明,沒有將部隊帶到死亡之林中,幾乎沒有什麼傷亡退到了印度。

野人山可能是廖耀湘最不願意回憶的一個地方,進山22師尚有7000餘人,在野人山中損失一半以上,遠遠大於和日軍激戰的傷亡,四個團長都死在野人山突圍的途中。最後,杜聿明率軍部回國,廖耀湘帶領3000餘人撤退到印度——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進野人山,和後來的遼瀋戰役一樣,廖所率部隊的敗績,多由上峰瞎指揮造成。

新22師和先一步達到印度的孫立人的38師組成新1軍,軍長鄭洞國。新22師在印度蘭姆迦整訓,當時國內掀起了從軍熱,大批中學生、大學生投筆從戎——號稱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一大批高素質的兵員補充到廖耀湘的22師,美國人也為中國駐印軍配備了全套新式裝備。此時,廖和22師和孫立人的38師無論從裝備還是戰鬥力,都不遜於同等數量的日軍。

1943年10月,第二次緬甸戰役打響,此時的22師已非昔日吳下阿蒙。廖耀湘率部向緬北挺進,與新38師密切配合,二進野人山,占領了胡康河谷,攻克於邦、下孟關、攻占瓦魯班……在整個緬甸反攻戰役中,新22師給日軍的王牌18師團毀滅性打擊,殲滅敵人20000多,一雪1942年初年兵敗野人山的恥辱,其中新22師在卡盟一役中就擊斃傷日軍不下5000,,在攻占瓦魯班戰鬥中突襲18師團司令部,繳獲18師團發布作戰命令的關防大印,這在抗戰期間絕無僅有,日本的精銳之師18師團幾乎全軍覆沒,蔣介石給自己得意弟子嘉的獎電只有三個字:「中國虎。」我想,當時遠在重慶的老蔣,一定為自己13年前在南京那次特批廖耀湘這個純樸的農民子弟去法國而得意,當年種豆,終於到了收穫的時候。史迪威在緬北反攻結束後給廖耀湘的賀電如此說:「這是你的光榮,是新22師的光榮,是中國駐印軍的光榮,是全體盟軍的光榮,更是中國人民的光榮!」

緬北的勝利,不但徹底解決了日軍對中國大西南的威脅,而且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國軍隊第一次以英勇善戰的現代化軍隊的面貌出現在國際舞台。

緬北反攻勝利後,第14師和第50師空運來到緬北反攻的前線,駐印軍擴為兩個軍,和加上新22師組成了著名的新六軍。廖耀湘任新6軍軍長,隨後攻克八莫、南坎、芒市,打通了遍染鮮血的滇緬公路,全殲日本第38師團,師團長自殺。

在緬甸戰役結束後,美英政府分別授予廖耀湘「自由勳章」和「十字勳章」,此前他已經獲得了國民政府的「青天白日勳章。」一個軍人,以少將的軍銜獲得了三個國家的最高勳章,光這一點,足可傲視後來者。

此時,抗戰已接近尾聲,新6軍在戰火中成長為國軍裝備最精良、兵員素質最高的一支王牌軍。1945年4月,一場血戰在廖耀湘的家門口打響。——這就是中日最後一次大規模決戰:雪峰山戰役。這場戰爭北至新化,南到新寧,西至芷江,東到寶慶城,戰區包括武岡、綏寧、洞口、邵陽、新化、新寧、漵浦、辰溪等縣,為了保證這次戰役的勝利,統帥部命令廖耀湘率新6軍從緬北空投到芷江。臨走前,廖耀湘對留在緬甸野人山守護犧牲戰友墳墓的傷兵們說,等著吧,勝利後我們回來接你們的。誰料到,抗戰勝利後又是另一場戰場,守墳的傷兵們望穿秋水,也見不到他們的廖長官。

雪峰山之戰,對於職業軍人廖耀湘來說,也許十分鬱悶,他的部隊被命令呆在芷江,作為此次戰役的總預備隊,而仗,主要是74軍、18軍、73軍、100軍等兄弟部隊打的。儘管作為總預備隊是一種榮耀,說明將其作為最後一張制勝的王牌。但那時華南的日軍已成強弩之末,不勞總預備隊投入戰爭,日軍以傷亡30000餘人的代價慘敗,我兒時在老家還有老人說起那場血戰,資江水都被染紅了。揚名域外的廖耀湘,肯定想在家鄉父老面前顯露身手,可惜這把「牛刀」只能坐觀。遺憾。

雪峰山戰役完畢不久,日軍投降,首先在芷江舉行了受降儀式,選擇這個地方,因為此地駐有廖的新6軍。芷江儀式後,正式受降儀式在南京舉行,南京附近尚有日軍精銳部隊,國民政府擔心這些投降的部隊不服氣,必須要一支精銳之師作為威懾力量。如此,廖耀湘又率領新6軍,被空運到首都,接受日軍的投降。——芷江和南京兩次受降,新6軍都作為王牌軍來保證受降的成功舉行,可見廖耀湘和新6軍在蔣介石心中的地位。

1945年11月12日,廖耀湘和當年一起從南京脫險的戰友去棲霞寺謝恩,寫下了:「凱旋還京,與舊友重臨棲霞。」字跡遒勁端莊,包括老蔣在內,國民黨軍政大員的書法多是這種風格,和毛的龍飛鳳舞正相反。——當然,職業書法家于右任例外。此時,廖該是何等的春風得意。當年脫險的敗軍之匠,此時率虎賁之士來受降。

人生總有一些具有特殊意義的地方,棲霞寺對廖耀湘而言就是這樣一個地方。他第一次來這座寺廟,是避難,十分狼狽,可是有誰知這是否極泰來的開始;第二次來,是報恩,凱旋還京,可確實水滿則溢的開始。

四、遺恨在遼西

日本投降後,國共兩黨戰火又起,東北這塊膏腴之地首先成為毛、蔣二人爭奪的地方。

和華南、西南不一樣,抗戰勝利後,在東北共方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天時指國民政府抗戰後期和勝利後接收。而地利則是勝利後國民黨大部分精銳部隊在西南和華南,而臨近的東北的華北、山東地區,有共產黨的數塊根據地,日本剛投降,在冀熱遼根據地的李運昌部隊率先出了山海關。

人和則指蘇聯紅軍全盤接受了日本,此地國民政府毫無根基,為了蘇聯國家利益以及意識形態的原因,蘇聯充分地關照了自己的兄弟黨。

東北大地成群結隊的偽軍被共產黨收編、改造,重要城市先被東北民主聯軍占領,此時老蔣認識到要花大本錢才能把東北奪回來,他想到的自然是自己的一幫黃埔子弟兵,廖耀湘被老蔣點將,1946年1月,廖率新6軍於秦皇島登陸,進入東北。

廖耀湘進東北之初,和民主聯軍的交手中占了上風,當時他的部隊挾抗戰之餘威,而共產黨在東北急劇擴大的部隊還沒有完全訓練好。他一口氣攻下盤山、台安、遼中,1946年3月間就打通遼陽、鞍山與瀋陽到營口的交通線,攻入長春。

「四平之戰」是國、共兩黨在東北早期爭奪的關鍵,是役讓林彪耿耿於懷。國軍這邊杜聿明、孫立人、廖耀湘等抗戰名將都參加了。

1946年5月15日,廖耀湘的新六軍22師65團進攻威遠堡。除了第一次試探性的衝鋒外,65團所有攻擊都是一次成功,新6軍一個團依靠優勢炮火在威遠堡就能打垮了東北民主聯軍第三縱隊主力,難怪當時國民黨覺得剿共勝利指日可待。在這次戰鬥中,專修過機械化作戰的廖耀湘把炮步用到極致。他先命令集中火炮猛攻,限令攻擊部隊在炮火停止後5——10分鐘內沖入守軍陣地,不給敵人任何喘息機會,如果進攻太慢就失去炮火壓制的意義,如此用炮火優勢抵消衝鋒部隊衝擊的最危險路程,有效減少傷亡。由於戰術得當,一個個陣地基本是一次拿下。

威遠堡被廖耀湘的部隊攻占,林彪已斷定四平之戰必敗,他沒有等待中央的命令,開始部署撤退。在撤離四平時,林彪的作戰科長王繼芳攜帶大批文件叛變投敵。杜聿明、孫立人、廖耀湘由此了解到民主聯軍已經實力大損,指揮軍隊一路猛追,直到把民主聯軍主力趕到松花江以北。廖此次又大出了風頭,被任命為國民黨最精銳的第9兵團司令,下轄5個軍,其中新1軍和新6軍是五大王牌之二,當年遠征緬甸的百戰之師。

到了1948年,風水輪流轉,在北滿修養生息的林彪部隊已非當年四平之戰的東北聯軍了。

老蔣作為一個政府最高軍政首長,他不僅僅要從軍事上考慮問題,而且更要從政治上考慮問題。當年日本侵犯南京時,明明知道不可守,但不戰而放棄首都,沒法向國內國際輿論交待,此番同樣他不能主動放棄東北。而廖這些將領,考慮問題純粹從軍事角度,而且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

遼瀋戰役,第一階段就是錦州之戰,錦州的重要性毛、和蔣都看到了,誰奪取錦州,就能占據通向華北的通道,對國軍來說,錦州不失,東北部隊和華北傅作義部隊能連成一體,可攻可守。林彪的部隊首先進攻駐守在錦州的范漢傑守軍,老蔣不願意錦州失守,東北和華北的通道被斬斷,命令瀋陽附近的廖耀湘兵團西進,馳援錦州。而在東北戰場的衛立煌和廖耀湘認為去錦州風險太大,有被圍殲的危險,不如固守瀋陽。但蔣介石畢竟是元首加恩師,廖不能違背其命令,他一萬分不情願率第9兵團西進,但他留了個心眼,認為去錦州於事無補,10月13日占領彰武,15日占領新立屯,便在這一帶徘徊了一周左右,他想一旦錦州失守,就可以不用再去冒險了,可以退回瀋陽,可老蔣讓他繼續西進,收復錦州。當時老蔣令52軍占領營口,他認為如果錦州不能收復,可直接南下營口渡海。哪知道這一如意算盤早被中共安插在國軍心臟部位的間諜得知,告訴了西柏坡。——當時像閻寶航、郭汝槐等高級將領都是間諜。

錦州剛占領,解放軍就決定收拾廖耀湘兵團,這支東北大地上國軍最有戰鬥力的部隊,如果整建制撤退到關內,絕對是放虎歸山。1948年10月20日,林彪命令:劉震第2縱隊、韓先楚第3縱隊、鄧華第7縱隊、段蘇權第8縱隊、詹才芳第9縱隊、李天佑第1縱隊及第6縱隊第17師和炮兵縱隊,立即由錦州地區向東,隱蔽往新立屯、大虎山、黑山方向疾進,從兩側迂迴包圍廖耀湘兵團;萬毅第5縱隊、黃永勝第6縱隊分別由阜新、彰武地區南下,切斷廖耀湘兵團往瀋陽的退路;梁興初第10縱隊和第1縱隊之第3師由新立屯東北地區後撤至黑山、大虎山地區,構築工事,堅決阻敵前進,以爭取時間等待主力回師,爾後配合主力部隊圍殲敵國軍;吳克華第4縱隊、賀晉年第11縱隊在塔山地區繼續阻擊錦西方面敵軍,保障主力作戰安全;獨立第2師以4天時間趕到營口,切斷敵軍海上退路。

10月23日9時,廖耀湘命令向黑山、大虎山發起猛攻。東野第10縱隊司令員梁興初命令各師:「死守3天,不讓敵人前進一步!」經過3天激戰,10縱守住了黑山、大虎山,使廖耀湘兵團失去了西進的可能和南撤的寶貴時間。廖耀湘以5個師的兵力連日攻擊黑山、大虎山陣地受挫,西進無望,於25日晚下令向東南營口方向撤退,但行至台安附近便遭獨立第2師阻擊,廖耀湘誤以為是共軍主力。廖耀湘此時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不復有抗戰時期那種敢闖敢沖的勁頭,大約當師長和當兵團司令地位不一樣,責任也不一樣,謹慎為上。如果他此時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南沖,完全可以衝破獨立師的阻截,到了營口,林彪就望塵莫及了,可他命令往東走,和瀋陽的部隊會合,早有兩個縱隊在那裡以逸待勞。如此兵團10萬人馬全部陷入東野數五十萬大軍的重重包圍。廖耀湘此時已知敗局已定。韓先楚的3縱隊僅用3個小時,便一舉端掉了廖耀湘的兵團指揮部和新1軍、新6軍、新3軍軍部。廖耀湘10萬人馬群龍無首,亂成一團。廖耀湘急得用明語呼叫:「部隊到二道崗子集合!」林彪下令:以亂對亂,哪裡有槍聲就往哪裡打,並派部隊到二道崗子去抓廖耀湘。至10月28日拂曉,遼西會戰結束,廖耀湘西進兵團所屬新1軍、新6軍、新3軍、第71軍和第49軍共計5個軍12個師10萬餘人全部被殲滅。

1948年10月27日,廖決定向南方突圍。夜間很黑,衛隊也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李濤、周璞和新6軍一個高參。涉饒陽河通往盤山一條水渠時,周璞不慎跌入一個水深沒頂的地方,大聲呼救,便引來解放軍的搜索,他把周璞拉出水坑,李濤便被衝散,只剩下三個人繞過一處小樹林繼續向南摸索前進。天快亮的時候,他們看到前邊有一小村莊似乎很平靜,那個高參便決定先進去看看,好買點東西吃,因為又餓又累。沒想到那個參謀一進村,就被在村里休息的解放軍抓住了,他和周璞便趕快離開那裡。不久,天大亮了,他和周璞只好在高梁稈堆里躲了—天,又餓又渴又累。就這樣夜行曉藏地前進,希望能趕到瀋陽追上杜聿明的部隊;路上他花重金買了幾件老百姓衣服,化裝前進,膽子也比較大了些,等到走到遼河邊正在等渡船時,聽說瀋陽已被占領了,這時,他走投無路,便決心自殺,可手中連用來自殺的槍都沒有,他坐在一棵大樹下,抱頭痛哭起來。準備等到天黑就在那棵樹上自縊。周璞苦苦相勸,要他繞道奔葫蘆島,沒準趕上國民黨撤退的部隊。兩人起來滿滿地走,結果在一條小路遇到一小隊巡邏的解放軍,一盤查,他便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以求速死。

在自己被俘的情況下,廖耀湘還是顯露出他仗義的一面。他對解放軍戰士說周璞是他的勤務兵,巡邏的人覺得抓住了廖耀湘就行了,再捎上一個勤務兵是累贅,便把國軍師長周璞放走了。

此時的廖耀湘,沒有了11年前在南京的好運氣,沒有被日本人俘虜的他終於當了中共的俘虜。

尾聲:功過誰可評

被俘虜的廖,死活不願意和得勝將軍韓先楚握手。進了戰犯管理所,廖耀湘還非常自負,常說自己的失敗是非戰之過,是上面舉棋不定,一再貽誤戰機。

畢生以同鄉先賢蔡鍔為楷模的他還和其他戰俘說,湖南寶慶出了兩個傑出人物,一個蔡鍔將軍,一個就是他。從監獄裡出來後,仍然不理睬他當年身邊的間諜同事,說他平生最痛恨那些偷雞摸狗的人。

1961年他被特赦,到了1968年,「文革」正席捲神州,這個國民黨的將軍自然在劫難逃。他不像范漢傑、宋希濂等人那樣「識時務」,依然性格耿直,當然沒有他的好果子吃,在一次批鬥中情緒激動,突然心臟病發作,一代抗日名將,就這樣撒手人寰。

1974年,當年在遼西俘虜廖耀湘的韓先楚處境很不好,就曾向林彪寫表態信並就懷疑張春橋一事向中央檢討,他認為身為中央政治局常委的張春橋遠不如國民黨的戰俘廖耀湘,他說:「無論我軍吃了新六軍多少苦頭,又怎樣恨死了這個冤家對頭,他都不能不對這支精銳之師和它的指揮官,懷有幾分敬意。更何況這位新六軍的老軍長還是抗戰名將,曾在八年抗戰中出生入死,為中華民族立過戰功。可這『鱔魚眼』(指張春橋)算個甚麼東西?」

未能殺身成仁,一直是他心中的結。他的妻兒後來到了台灣,兒子去美國留學,當時這邊的統戰工作頗有成效,很多高級戰俘的子女從美國回到大陸,他輾轉託信給美國的兒子,千萬不要回大陸。——難道他不想兒子嗎?大約他有更深的認識,他的兒子後來成為美國一名工程師。

他的同事,原新六軍的參謀長舒適存,針對他的遭遇寫了一篇《遼西恨》,其中說道:

「廖氏秉性骨梗,不諳世故,不抽菸、不喝酒、不打牌,酒食徵逐,更是外行,既不逢迎上級,朋友之間,更少周旋,家中宴客六菜一湯,入席時每人斟酒一壞,不斟第二杯,惟一嗜好,就是訓練,每逢軍隊駐定,即親率連、排、班長,從事實戰演習,親身示範,樂此不疲。與人說話,喜直呼姓名,人以為忤,他則認為這是夠朋友的親熱表現,說他驕傲,想是由此而來。」

去年紀念抗戰勝利六十周年時,鳳凰衛視播放遠征軍的紀錄片,其中一位如今生活在泰國的老兵的回憶可做舒適存這段話的佐證,他說孫立人儀表堂堂,不苟言笑,很有派頭。而廖耀湘嘻嘻哈哈,和士兵隨隨便便開玩笑。

我小時候,聽大人講過許多關於廖耀湘的故事,例如他少年時很頑皮,和拳師學了一身武藝,耍齊眉棍的時候,將旁邊的雞鴨故意打死。還有他家老太太一直住在老家,邵陽縣政府誰也不敢抓他們家族的壯丁。他的弟弟廖耀漢從國立湖南大學畢業,70年代末落實政策,在縣一中教過幾年外語。

廖的軍事才能完全可能使他有更大的成就,可惜生不逢時,在那場烽火中,多少名將之花早早凋落了,是他們個人的悲劇,何嘗不是民族的悲劇?

由於是敗軍之將,關於他的資料很少,我勉勉強強輯錄成這樣一篇文字,以紀念一位前輩鄉賢的一百周年。

一個在抗擊外寇戰爭中屢立功勳的英雄,儘管在內戰中落敗,但他依然值得我們緬懷和尊重,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歷史價值會越來越顯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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