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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青最後一任保健護士談江青

作者:

江青(維基百科)

主持人:鄭仲兵、李宇鋒

參加者:楊銀祿、閻長貴、趙柳恩、周淑英

訪談對象:馬曉先(江青最後一任保健護士)

時間:2006年2月25日

◇初到江青處

李宇鋒(簡稱:李):您是江青最後一位護士,在江青那裡一直工作到她被隔離審查,還監看了她一段,從服務到監護,這種角色轉換很有意思。現在就請你談談有關情況。

馬曉先(簡稱:馬):我的工作是護理,做具體的事情,那麼我們所接觸到的,聽到的,看到的,就是單純的日常生活中的這點事。

就像前面她倆(趙柳恩、周淑英)說的,我們這些護士跟別的護士不一樣,什麼都管,超出了一般護士或一般保健護士工作的範圍。

我想起來剛進十樓(釣魚台十號樓——編者注)時候的那種感覺。感覺什麼?就像在電影裡一樣:她起床,打鈴。一聽到鈴聲,護士就趕緊給她靜悄悄地遞杯子漱口,遞體溫表量體溫,服務員就趕緊送開水,秘書就趕緊準備辦公的文件,廚師就趕緊準備飯菜……就這一套吧,只要這鈴聲一響,十樓的人員整體地就動起來了。

當然,我覺得這裡的工作人員都挺好,互相配合,特別默契。我主要是接小趙(趙柳恩,馬曉先的上一任)的班,交接班特別細。實際上,大事真的不多,但是細小的事特別多,而且往往出事還都出在這些細小的事上,這些事可能在別處不算什麼,但是一到這兒真是可以上綱上線成為政治性的問題。而且我在的那段跟她們在的時候還有些不同,小周(周淑英)她們在的時候生活護理工作可能更多一些,我在這段感覺生活護理上沒有特別苛刻的那些了。

趙柳恩(簡稱:趙):別的呢?

馬:其他的都一樣。

在這兒工作,汪東興給我交代的就是:你只要組織上服從,把工作做好,不要多跟你們保健處領導匯報,也不要多給家裡打電話,不要跟家裡說,給單位領導也不要寫條子,有事就直接找我和張耀祠。

我沒有什麼過多的想法,你讓我在這兒我就在,你不願意讓我在這兒我就走,隨時可以。另外我來這兒之前有個心理準備,知道這兒工作難做。因為那時我已經照顧了李訥一年多,從李訥懷孕之前那次發燒我就開始照顧她,包括她懷孕以後整個孕期的護理、用藥,還有產前的準備,這些都是我給照顧的。產後的恢復期,吃中藥的調理,都是由我來護理的,直到她請了阿姨三四個月後我才離開。

從李訥那兒出來以後沒多久,由我們的保健處長陪著,汪主任找我談了一次話,要我到江青那兒工作。我說我愛人得了急性肝炎,全身都是黃的,真不適合到那兒去,要傳染上這個責任怎麼負啊?不要說我了,你組織上也得負責任啊!汪主任一聽也有點害怕了:「那就算了,算了,我再找吧!」過了一個多禮拜,他又把我叫去了(這次陪我去的是傅成舟,他是我們的副主任),說你還就得去,她的條件:第一護士要科班出身的,第二要脾氣好的,再就最好生過孩子的(因為對孩子要有耐心啊,對她照顧也得有耐心)。汪說你挺符合這些條件的。汪東興說:「現在就需要你去她那兒。」我還在那兒嘀嘀咕咕呢,汪特別生氣:「你還是不是共產黨員?」我說是。「你是共產黨員不服從組織分配?」我說我服從是服從,可思想上不通啊!他說:「你思想上不通沒關係,只要組織上服從就行。」

當時我沒辦法,就去了。第一印象我的記憶很平淡了,就是和她見個面,我介紹一下自己的情況,好像沒說別的,連手都沒握。

說實在的,在她那兒工作,我們很看重她的睡覺,只要她睡好了覺,我們大家都高興。早上起來我們問她睡得怎麼樣,她說「還行」或者「還馬馬虎虎」,這馬馬虎虎也行了,她只要睡好了,臉上的表情就覺得還好。回頭一跟其他工作人員說,大家都覺得挺高興的。

我印象特別深的是她走廊里舖的地毯,因為下面是地板,走起來難免有咯吱咯吱的聲音。忘了是哪位工作人員,在地毯上用粉筆畫了不少圈,標出有響聲的部位,我們走的時候繞過那個圈不走,走空隙,怕響了以後又影響她睡眠。

我的脾氣應該說是比較急的,但在她那工作你得又急又不急:她一打鈴,你就得到,不快不行,不能讓她打個兩次三次的;但你走太快了就會喘,那又不行。我們就先走快點,等快到她面前了,定定神,平靜平靜,再進去。所以當時精神狀態比較緊張。後來慢慢地也就習慣了。

當時我還有一個最大的轉變,就是生活習慣。老感覺特別累和困,最困的時候,我記得趙柳恩跟我交班,看著那些衣服,看著看著我都打瞌睡了。小趙說你不能打瞌睡,我說我都困得不行了。她就給我抓一大把茶葉放在玻璃杯里,加一點水,也就剛漫過茶葉,她說你喝點這個,半個小時就好。那個茶水特苦啊!別說,真的過了半個小時就挺精神的。以後我就有這個經驗了,一困的時候我就照著她這個方法去做。

我們的工作當然是根據江青的生活習慣來安排,一般等她上床睡了,也早上五六點左右了,但這時候人一般很清醒啊,你說怎麼辦呢?你要說不睡吧,第二天要接班怎麼辦?所以那時候我就拉上窗簾,吃上安眠藥就睡了。那時候我把所有的安眠藥都吃了個遍,沒有我不吃的。過去我一覺睡六七個小時,醒來後頭腦特清醒,工作效率也很高,後來在那兒我感覺生理時鐘全亂了。

在那兒工作還有一個特點,就是什麼都不能落下文字。所以我們交接班都是非常小心謹慎的,什麼時候該打什麼針,哪個藥該停了,我們都是口頭交班,不能做什麼記錄。甚至蘿蔔吃了半個,那半個在冰箱裡邊,哪些毛巾、衣服在洗衣房,哪些沒用過,在哪裡放著,都得交代特別清楚。這些都是汪東興,還有我們管護士工作的領導要求的,不許寫日記,不許記文字的東西,因為要防止泄密。

我在江青那兒工作幾年,我愛人一點兒都不知道。後來,都到了主席病危那時候了,有一次,我在家睡覺,江青那裡來電話催我回去,我急匆匆嘮叨了一句,他才猜出來我可能在江青那裡工作。

當初我是生完女兒去她那兒上班的。女兒是3月份出生的,我是9月份到她那兒去的,歇了沒幾個月就到她那兒去了。我們都是一個禮拜回家一次。我在江青那兒幹了三四年(包括後來對江青的監護),就是盡最大的努力做好工作。我們根本不顧孩子,不顧家,什麼都不顧了。有一次,我孩子感冒發燒流鼻血,嘀嗒、嘀嗒地流,我也顧不上,回來後看她躺在沙發上睡著了,你想我會有什麼感覺?把孩子弄起來洗洗擦擦,弄個餅乾盒子放在暖氣上,讓她醒來以後有吃的。跟我在一塊的護士說:「你怎麼敢這樣對孩子啊?」我說怎麼辦呢?我又請不起保姆,只能把孩子鎖在屋裡。我出去的時候就聽孩子叭叭踹那個門,聽著,聽著,心裡真是難受!但又有什麼辦法呢?

◇旁觀江青和王洪文張春橋姚文元陳伯達的關係

李:江青和張春橋這些人的關係密切麼?

馬:在江青的心裡,挺在意張春橋的。她在意的最早的是康生,後來就是張春橋、姚文元,她要看電影就叫他們兩人來,因為王洪文他自己有個屋子專門看電影,他老在家裡看。

還有江青吃飯的時候誰都不能在那個地方。午飯前吃安眠藥,吃完就睡覺。晚飯的時候,她就不像中午的時候那樣,有時吃完晚飯就要去開會。我經過一次,她吃飯的時候把張春橋給叫來了,又讓我到程師傅那兒給他準備一套碗筷。我想真不容易,因為她吃飯的時候不能旁邊有人,不能旁邊有嚼飯菜的那種聲音,只能是放音樂或者是特安靜。但那次張春橋就坐在她對面和她一起吃飯。他們是怎麼分的菜我就不知道了。他們一直在談事。

楊銀祿(簡稱:楊):大概是開九大前,陳伯達起草九大報告,他寫了一部分給主席看,主席看了後不滿意,讓江青跟陳說你寫的這個不行,不合口味,他們兩個就吵起來了。他們兩個吵的時候張春橋和姚文元都沒吭聲,事後江青把他們兩個叫到十樓,剋了一頓:「我是傳達主席的意見,陳伯達還想絞纏絞纏,你們兩個在那兒連個屁都不放,回去寫檢查!」張和姚真寫了檢查。

李:這個檢查長嗎?

楊:過我的手了,但我沒看什麼內容。就一兩頁,不太長。

馬:在我們印象裡面,一般張春橋不露什麼表情,姚文元邋裡邋遢,有時一邊走一邊穿衣服,衣冠不整。

王洪文有服務員,有護士。那會兒主席確實給他提供了非常非常優越的條件。王洪文是花花公子,根本不像黨的副主席。

楊:張春橋、姚文元的秘書、警衛都是我們警衛局派的,不管從哪兒來的都是從警衛局中辦那兒審查過來的。唯獨王洪文的秘書、警衛是從上海帶過來的。

◇主席逝世前後

馬:在主席逝世前後江青有些事說一說。

從1976年8月20號起,主席身邊有一個比較強的搶救小組在那兒值班,這個期間江青也經常去看看主席,她到底是怎麼看我不知道。在這期間江青跟那兒的大夫說:「是不是給我也詳細地查查身體?」大夫不敢違拗她,包括耳鼻喉科、口腔科全身給她查了一遍。

江青還告訴主席身邊護士說:「你們要學會給主席擦汗。」

9月2號,就是主席去世的前一周,我們跟著她去大寨了。1975年開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的時候,她去過一次,還在虎頭山挖了一個備戰溝。這次到大寨後她又去看,發現填平了,她特生氣,把郭鳳蓮叫來,批評郭說:「你們落後了,你們驕傲了!」郭鳳蓮說:「我們挖好了涵洞,備戰的時候可以當作防空洞,平時水澇的時候可以排水。」1975年她到大寨主要是照相,照了好幾張她戴頭巾拿鋤頭、鐵鍬的勞動照片,還有和群眾一塊捆玉米什麼的照片。那次她是照相熱。此外,還騎馬什麼的。這次到大寨,她知道主席病重了,沒有騎馬、照相什麼的。9月5號,值班人員就接到了要我們返京的電話,大家就坐火車從陽泉趕往石家莊,到石家莊以後我們又坐飛機到北京,一共20多分鐘的航程。

還記得在主席去世前,具體時間就搞不清了(校訂者按:1976年8月28日),她還跑到小靳莊,跟群眾說:「我是代表主席來的,代表主席向你們問好!」她讓邢燕子、侯雋她們兩個代表知識青年給主席寫信,寫完信以後她說:「你們可以在信封上面寫『請江青同志轉交主席』。」當時還有一個女青年還寫了一首詩也一塊裝到這個信封裡頭。她在小靳莊還召開了一個群眾會。

在主席整個病重期間,有一天夜裡大概11點鐘左右,她跑到新華印刷廠去看望地震以後的生產情況。有天晚上又去了清華、北大校園,去看望師生們。她走到那兒我得跟到那兒,所以我覺得很累。

和主席去世有關的,我還記得兩件事。

主席逝世後,一個是她把所有的衣服全都染成了黑色,把毛衣什麼的全都染成黑色,還訂做了一套黑色禮服,一個很大的喬其紗黑紗巾,4條黑色手帕,都是喬其紗的,那種手帕因為不吸水,要是擦擦眼淚,擦擦汗很不方便。

再一個,主席去世的消息一公布,國內國外的信件不斷地來。江青把這些信分作兩摞:凡是寫「政治局委員江青收」的放一摞,凡是寫「毛澤東夫人江青收」的就放在另一摞。

以前江青跟我說過幾句話,怎麼提起來的也不記得了,但我記得很牢。有一次,她在我們樓的大廳跟我說:「你在我這兒工作,我是做政治工作的,是主席政治方面、國際方面的秘書。我這個人一般是不會犯路線錯誤的。你到我這兒工作難道你不高興嗎?」她就這樣問我。「不過在我這兒工作呀也是有風險的,到時候修正主義上台是會殺頭的,不過也可能把我軟禁起來。殺頭我不怕,我就怕這個不死不活的把我養起來。」那陣我就是30歲左右吧,聽了她這些話就覺得挺害怕的,我們都是和平年代過來的,當時沒理會到這其中的真正的深刻含義,現在想想,實際上後來發生的事情對於她來說早就有這個精神準備了。

◇參與抓捕江青

馬:後來就是抓江青的事了。我記得抓江青那天是個星期四,當時江青住在中南海的二○一。那天我已經下班了,正在後面洗自己的衣服,穿著雙拖鞋。張耀祠就從前面繞過來,平時一般他很少到後邊來的。我說,咦,您怎麼來了?我感到很吃驚。他說:「小馬跟我來一趟!」一看我穿著拖鞋呢,他說:「你把鞋換一下。」我就趕緊把衣服一撂也不洗了,然後回到房間把拖鞋換掉,跟著他後邊走。我也沒問他什麼事,但是那時候吧我的心裡就意識到有事,而且也意識到事情不會小。就跟著走,我也覺得沒有必要問他,因為我們多年形成的習慣是不多問。繞過走廊就到大廳的門口,他說:「你開開門咱們進去。」我一到門口呀,一看原來那麼大的大廳,兩邊全站滿了武裝戰士,而且這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我覺得這事就嚴重了。張局長說:「開門進去。」我就把門開了,什麼都沒說就進去,張局長就跟到我後面進來了。我們進門以後,看到江青在那兒半躺著,她一般辦公都是半躺著,一個腳墊踏著。我就站在那兒,張局長隨後就跟她說:「現在我要向你宣布一下中央的決定……從現在開始對你進行隔離審查。」宣布以後江青就說:「你能不能再給我念一遍。」很短的幾句話,張耀祠又給她念了一遍。她做了一下調整,就坐在那兒身子也沒動,然後就低著頭,但是能看得出來腦子在想,在琢磨這事。張耀祠說:「鑰匙該交的你就交一下。」她說:「我交給誰呀?」「你就交給我。」江青站起來,從褲子口袋掏出鑰匙來,裝進一個牛皮紙的信封,然後拿訂書機給訂上,很從容的,然後寫上「交華國鋒同志收」。她自己就提出來說我要上趟廁所。張耀祠說:「你去吧!」她的廁所就在大廳的邊上,她去了。這個時候張局長就跟我說:「給她準備準備東西。」我把她的衣服,換洗的,洗漱用品都給揀了一遍,揀好了給她裝進箱子裡,那時候因為經常往外跑幹這些都熟練了,很快都收拾好了。收拾好後我就從她臥室出來了,出來一看她還在廁所,還沒出來,這個時間大概得有10分鐘吧。張耀祠就說:「你進去看看。」然後我就把廁所的門開開進去了。她正蹲在那兒發愣呢!我進去也沒說什麼,她也知道我的意思是催她。她就稍微想了想,看看我,沒說什麼話,然後就慢慢悠悠地起來,從衛生間裡出來。這個過程我覺得她顯得挺鎮靜,但是腦子裡一直在疑惑,她腦子裡一直在想問題,一直在想事情。我把大衣給她披上,她在前面走,我跟在後面拎著箱子。打開門,一看有一輛大紅旗(我進去時還沒有看到有車子),裡面坐的都是我們不熟悉的人,都是警衛團的,後來才知道有黃介元、馬盼秋、高雲江,高雲江是押送江青小組的組長。坐在裡面以後我記得一邊是黃介元,一邊是馬盼秋,江青坐在中間,我坐在拉開的中間小座上。高雲江坐副駕座上。

因為那個時候天就已經黑天了,看不太清楚了,黑乎乎地就走了。

◇在地下室看管江青

李:從這一刻起,您和江青的角色都發生了重大轉變。

馬:是啊!上了車,車裡一個說話的也沒有,她也沒問什麼。車一路開,一直開進地下室,在地下室就轉,轉了半天。我們下車以後,進了一個房間,一看,我覺得我來過這個地方。周圍都是半人多高水曲柳的牆,因為主席的遺體放在那兒的時候江青和姚文元去看過主席的遺體,我陪著去的,所以一進去我就看出來了,我想江青也應該看出來了。一進去,我和江青先在小屋子的床上坐了會兒,江青就問我:「這是什麼地方?」我說我也不清楚,她又看看,那兒有個檯曆,看後她也沒吭氣。但是,我想她看後心裡也已經有數了。

江青最初歇腳的房間成了我們的值班室,有個大廳。她在套間裡頭,房間大概12到14平方米,有一張床,一把椅子,一張桌子,有個水池子,有一間衛生間,有個澡盆,應該說條件還是比較好的。反正從那兒就開始了她的這種生活。

高雲江向她宣布了幾條規定:在這兒你沒有報紙看,可以看書,有《毛選》,你要是想寫什麼東西可以給你紙給你筆。反正給她規定了幾條吧!她聽了以後也沒有什麼反駁。江青開始幾天什麼也不做,後來慢慢地,她就開始寫點兒東西。

在生活上他們也給我交代了,說:「你現在不能再像以前做護士那樣什麼都照顧那麼周到了,但是別人又不了解她,不好插手,你得在生活上招呼她,但又不能像護士那樣親近,要掌握這個尺度。在生活上,她自己可以自理的你要教她自己做。」

當時我的心裡就感覺特別複雜!

李:完全可以想像您當時的感受。不知道江青本人怎麼適應這個變化?

馬:江青到了這裡,一切都不一樣了。

首先是吃飯,正餐是一葷兩素一湯,開始她吃不下去,說這飯菜不想吃。不想吃工作人員就拿走,後來慢慢地她就吃點了,以後連窩頭都要吃半個,一小碗米飯她能吃大半,就比較正常了,跟從前吃的量差不多。偶爾便秘,她還主動多吃點粗糧。我覺得她後來也想通了。

再就是睡覺。睡覺是她一貫的老大難問題,剛開始她可睡不著,折騰,就是把被子一會兒挪到這頭來,一會兒挪到那頭來,她也不知怎麼好——睡不著啊!那都是硬板床,你想這麼多年她哪裡睡過這種床啊?睡不著就睡不著,睡不著覺了就看看書,拿《毛選》給她看,就是不能給她安眠藥。她就整夜地不睡。我說那你在床上休息會兒,睡不著也躺在那兒休息。她也躺著,她也聽我的,但她沒有睡。因為她的門得敞著不能關,你想我們這都得是公開的,黃介元他們都在這兒坐著,還有幾個不認識的戰士都在那兒站著,她不敢輕易地去說什麼話。開始睡不著,後來熬著熬著不知不覺呼呼地也就睡了,人到那種程度也逼出來了。大概3個月以後,她的睡眠逐漸正常了,有規律了。每到晚上,她看我們人少了,比如我也去睡覺了,她也就在那兒和衣呼呼睡了。她從來不脫衣服。因為門不能關,大家都看著,所以她要換衣服就在衛生間小房裡換。

江青生活上自理也有一個過程。開始她不會洗衣服,沒用過洗衣粉。我說你自己試著洗洗衣服。她說用什麼洗啊,我說你就用洗衣粉洗。她拿來洗衣粉就往衣服上倒。我就告訴她,你不能這樣,這樣就把衣服弄壞了,你得先把衣服放到水池子裡,然後把洗衣粉溶化到水裡,衣服弄濕後再洗。因為她一開始已經倒了洗衣粉了,就直接把衣服弄濕後洗的,然後搓。她搓不乾淨,那也只好那樣了,反正我告訴她了。後來,她又拿著抹布自己擦擦桌子,再擦擦床,都是慢慢地學,我開始也幫她弄弄,後來就不管了。我看到她寫的日記(她寫的東西都是公開的,都在那兒擺著),有一條說:「就連小馬過去那麼溫和的、溫順的人,現在也要想騎在我的頭上。」其實,我對她真沒那麼「橫」,就是沒以前那麼體貼周到了。

在這期間,開始幾天特別難過,因為我白天要陪她,晚上她不睡覺也得要在那兒陪她。她進到地下室的一個多禮拜,我每天就睡一個多小時。那個時候我覺得壓力比較大,精神上也不是太好。就覺得我這護士怎麼又變成看守了?這是我的事嗎?有時自己想不通,我本來睡覺就不好,又加上連續這麼幾天心裡浮躁,想的東西亂七八糟理不出個頭緒來,心裡很煩。

於是想找他們要點安眠藥,我覺得首先得把覺睡好。我就跟我們送飯的俞師傅說,你給我拿點藥吧。他問什麼藥呀?我說治老毛病的。結果他給我送來了活血化瘀治月經的藥。我一看說,你怎麼給我送這個藥啊?他說那送什麼呀?我說治睡不著覺的安眠藥。他說那我拿得來呀?他們不會給我的,我要給你送了還不懲治我呀?我也不能讓你吃啊!我說不行啊,你要不給我拿來,時間長了我真覺得受不了啊!你一定要想辦法幫我,有責任我自己擔著。又過了一天,他給我帶了6片速可眠,哎喲,當時看到速可眠我如獲至寶!吃了那個藥,睡了一覺緩過來了。

大概一個多月以後,我實在撐不下去了,就跟上面提出再找一個人替換一下,不然我真頂不下來——這也不知道到什麼時候結束。整天也見不著太陽,睡不好覺吃不下飯,再好的東西我也吃不下去,他們看到我那樣也不行了,後來就打了個報告。找誰呢?後來從中央辦公廳服務處調來一個叫陳世冠的服務員,叫來給我替換一下,我覺得好多了。

李:她來了以後,你和她輪班是一個人12小時嗎?

馬:不是,平時她不能完全代替我,還是以我為主,她主要是在我睡覺時幫助盯一下。

李:那她盯一下是到套間裡呢還是在值班室坐著呢?

馬:她就在門口,江青這個門是從來都不關的,白天、晚上或睡覺時都是從來不關的,外面就是一個大廳,我們可以坐在門口也可以坐在大廳,因為套間裡面沒有椅子。

李:裡面有一張床,有一張桌子?

馬:對,還有一把椅子,但那椅子都是她坐的,所以我們一般都坐在門口。她的門都不關,她幹什麼我們都能看得見。她去廁所我都得跟著,以前她去廁所我也得跟著。

有一次,江青要一本雜誌類的東西,我們沒給她,好像是不允許給。給她看的就是1-4卷《毛選》,其他的不給看。她寫的東西是什麼我們也不知道,我們這兒規定不許看的,那天正好她寫完在那兒擺著,我搞衛生時看到了她寫我的那幾句,我看她的眼神和對她的態度也不像以前那樣了。

以前,我在她那兒工作還算順利的,她對我也發過脾氣,可是對我還算不錯,沒發生什麼大的事情;但該我注意的和做到的我都注意到了、做到了。

李:她這期間跟你談過什麼事,說過什麼話嗎?不能一句話不說光待著吧?

馬:唉呀,這個你覺得不應該是吧?

李:我覺得不應該,您想在這地下半年時間兩人面對面什麼話都不說,這很難讓人想像。

馬:實際上挺尷尬的。話呢可能也說,具體的也記不清了。她有時也問,但她問什麼,我也都回答不知道。

李:她都問你什麼呀?

馬:她好像問過外面的誰,但我現在真的記不起來了。

李:是政治方面的、形勢方面的嗎?比如華國鋒、鄧小平如何如何?

馬:她沒問過鄧小平他們。

李:她自己寫東西的時間多嗎?

馬:不多。

李:她是一寫就是兩三個小時,還是簡短的兩三條呢?

馬:就寫兩三條,想起來了就寫,每次大概寫個十幾分鐘吧。

李:她最後交上的東西你沒看內容,但您看大概量有多大啊?

馬:反正它每張紙也寫不滿,有時給她收一下,有點什麼都給收走了。

李:大概有一寸多厚?

馬:嗯,差不多。

李:上面也沒什麼抬頭,如什麼中央辦公廳之類……

馬:對,沒什麼抬頭。鉛筆寫的。紅藍鉛筆,一直是紅藍鉛筆。她用慣了鉛筆,她也不亂畫。

李:在《毛選》上她沒有什麼批註?

馬:沒有,沒有。《毛選》她就是翻翻看看,你想她什麼時候過過這種生活呀?你在那兒監視著我,我在這兒坐著,那個滋味挺難受的。現在看來江青對我們是有戒心的,她對我們有戒心,我們對她也有戒心。

李:比如她也不給你聊點家常什麼的?

馬:不聊。

李:原來不聊,現在這個時候應該會聊些家常啊?

馬:原來還聊,這個時候反而不聊了。她會想:我跟小馬一說話你牆那邊又都知道,再說跟你說也沒用啊!

李:這個期間有人來審訊嗎?

馬:我印象里對她好像組織過一次,這是黃介元他們組織的。我跟你們說黃介元的出面率是最高的。黃介元,年輕,有勇氣,也敢說,比如交代江青幹活,就說:「你怎麼還不干?這就是你的工作!」她說:「我沒幹過。」「沒幹過有人教你啊!」都是這種話,別的也沒有什麼。

楊:黃介元當時是中央警衛團警衛科副科長。他有兩個特點:第一個是臉色很嚴肅;第二個聲音大、粗。

馬:對,反正說出話來讓人害怕,有一定的威力。

李:沒有進行過真正的審訊是吧?

馬:在地下室沒有。

李:有沒有領導人下來?

馬:沒有。那時候就是保證她安全活著,不要出現什麼事。

李:除了這幾個看押人員外,再也沒有什麼外人進來?

馬:沒有,就有一個給她送飯的司機。

楊:送飯的是給你們送還是給她送啊?

馬:給我們送也給她送。伙食標準都是一樣的,她吃什麼我們吃什麼。

對了,我給他們提意見,我說在這兒太難受了,都3個月了不見太陽,就覺得人失去正常的狀態了,能不能有什麼調節一下?後來他們說:「就你這提議給我們批了個太陽能燈下來。」大家輪流坐在那兒照一照。我一直待在那兒3個月,後來中間讓我回去了一趟。

◇江青在地下室關押期間的作息

李:她每天的作息時間怎麼安排?

馬:開始我覺得挺亂的,但所謂的亂就是她睡不著,翻來覆去地折騰,她也不知怎麼好。她也分不清白天黑夜,因為她沒有表,有時問問我幾點了。後來她睡眠逐漸好了,基本上有規律了,可能是在3個月以後,每天到了晚上她就去睡了。

李:她一般睡覺都在10點來鍾?

馬:10點鐘她不會睡的,睡不著。大概十一二點睡吧,睡眠還可以,比我都好,有時還有點小呼嚕。

李:從常人的角度考慮,人到這種時候比較孤獨,這麼大的命運轉折的時候,會希望有人可以傾訴,特別是女性,是不是更需要一種排遣甚至宣洩?

馬:她不,她跟一般人不一樣,沒聽過她主動給人說什麼。

李:你說她十一二點睡,那她早上幾點起啊?

馬:早上大概六七點鐘,有時五六點鐘醒來,但這個時候少,一般都是六七點鐘起來,起來以後自己刷刷牙,洗洗臉,梳梳頭,反正這些事情都是她自己弄,毛巾也是她自己洗,那個時候她已經是很正常了。

李:7點30分早餐,這應該是很規律的吧?

馬:對。然後,上午有時她自己在屋子裡散散步,不出她的屋子,就從她的大屋子到衛生間,從衛生間到大屋子,來回這麼走走,有時是背著手,像若有所思的樣子,有時坐在椅子上翻翻書,有時就寫寫,一天基本上是這樣。中午吃完飯她也睡會兒覺。大概躺一個小時,不一定能睡著,我們不叫她,她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

李:她上午和下午基本做的事都差不多,實際上是沒事?

馬:確實沒事。她所謂的事就是吃飯、睡覺、散散步,然後看看東西,寫點東西。

李:她躺著的時候多還是坐著的時候多?

馬:差不多,兩個比較起來還是躺著的時候多。坐的時候她坐在凳子上,桌子上有一摞書,還有紙、筆,就像在家裡,但不像在家裡辦公,在這兒她就拿著一本書翻著。看書她都坐在凳子上,很少躺在床上看書,要躺就躺在床上一會兒。她這段時間還是相對自由的,想看書就看書,想寫東西就寫東西,想散步就散步,想上廁所就上廁所,她只要不違規,我們一般不去管她。

開始她還是有些便秘,在馬桶上時間挺長的。

李:她飯量怎麼樣?

馬:開始她吃不下,有的東西拿過來最後又拿走了,不過我覺得這段時間不長,也就幾天的時間,後來慢慢就吃了,跟過去吃的差不多,飯量還可以。一小碗米飯她能吃大半,後來我覺得她吃的還真不少。她自己也知道,她說大便還是有點干,還是多吃點粗糧。

別的我不管,我就是執行上面的政策,保證任務完成,保證她的安全。我的身份是護士,從醫療保健的角度出發,過去是保證她怎樣健康,現在我就是要保證她安全,不出什麼事。她有怨言只能給我發,我說我也不願意在這兒待,弄得我比過去還累,本來交班以後可以睡個大覺,可是我現在只能堅持著、熬著。在表面上我又不能表現出疲勞、憔悴,所以我要求要照照光線什麼的,以使自己精神點兒。

李:她有沒有大吵大鬧的時候?

馬:沒有。情緒上肯定有大的波動,但她沒有表現出來,沒有像有些人似的胡攪蠻纏。天天看她還是利利索索的,一點兒都不邋遢。

李:她的衣服這時候是不是都變成黑的了?

馬:大部分是,也有藍的。主席一去世她把所有的衣服,毛衣什麼的都染成黑色的了。我在那兒的時候她都是穿自己的衣服。

秦城監獄之前,我接到命令給她收拾東西的時候,她出來時穿什麼衣服還給她帶什麼衣服,給她打理好,然後放在車上,我和她一塊坐在車裡走的。那天早上太陽特別好,光線也特別好,一直走了很遠,走到秦城,就到監獄了……

◇把江青送到秦城監獄

李:請你把這個過程說細一點兒。

馬:1977年4月10日,交接押送任務下來後,黃介元給我打了招呼。他說凌晨要轉移地方了,先讓我自己作好準備,把她身邊的東西都拾掇好。我們一切都聽黃介元的指揮,他問我:「你們的東西都準備好了沒有?」我說都準備好了。然後他就走到江青的門口(他一般就站在門口不進她的屋子),對江青說:「今天要換個地方,戴上這個吧!」江青說:「好吧!」緩慢走進衛生間,出來後,順從地戴上手銬。

我帶著江青的衣物和她坐在一輛車裡,她一路上沒說一句話。

李:江青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馬:沒有。有時候外邊傳的跟實際情況有天地之別。她當時確實是很平靜,她對於自己的道路好像早就料到了。到秦城監獄後,兩名女獄警把她架進了牢房。

李:架進去的?

馬:反正一邊一個把她帶進去了。監獄的人把江青帶進去,我們向獄警介紹了江青的飲食和睡眠等,交接了衣物。送她的人就隨著車回來了。

楊:路途中間聽說她還要求解手?

馬:她是說要解手,但押解的人告訴她很快就到了。

李:送到以後她就離開你的視線了?

馬:對。

李:你當時是不是已經意識到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她了?

馬:意識到了。但是我想國家不會把她怎麼樣,因為她畢竟是主席的夫人。但是她不會有太多的自由,這個是肯定的。

從1976年10月6日到1977年4月10日,在8341部隊隔離監護「四人幫」的任務勝利完成,總共187天。這6個多月,我都過糊塗了,一直以為是3個月,中間我只回過一次家。這一天是我幾個月以來又可以呼吸清新空氣、重新沐浴溫暖陽光的難忘的一天。

◇多年後的一些感受

馬:時隔這麼多年,回想起來,在工作人員當中,我還算是遭罪少的。她平時好像沒怎麼說我什麼。因為我是她要來的,幾個條件都符合,又是科班出身的,又是有個孩子的,她又認為我的性格比較溫柔,所以對我的工作還是比較滿意的。

總的來說,她的衣食住行也沒有什麼太特殊的,除了脾氣不好外。而且我們覺得她在吃的方面還有一定的科學性,一般也沒有什麼高檔東西;穿衣上不講究什麼時髦,只講究如何保暖,衣服她不願意穿太新的,裡邊的襯衫都是舊的,棉質的;擦臉霜是小藥房配製的,她從來也不用化妝品。也沒有戴過任何首飾;行呢,也就是坐車坐的時間長了,會讓汽車停下來,我們扶著她散散步什麼的。我們做她的護士肯定很累,是閒不住的,在家裡閒不住,出去閒不住,車上也閒不住,但是你要想想她要求的服務內容和方式都是對保健很有益的、適時的。比如快到冬天了,秋末就把冬天的衣服給找出來了。冬天過了快到春天的時候,春天的衣服就都給準備出來了。我所說的這一套衣服不是一件兩件,從襯衫到外衣、大衣都是搭配的,顏色都是順色搭配的,我就覺得她這些都很講究但又是合乎生理需要的,穿上以後又特別得體。

還有一方面我覺得她的心靈手巧也是讓人佩服的,你看她穿的衣服有一套藍裙子,那是她自己設計的。1974年菲律賓總統馬科斯夫人來訪,為了體現主席夫人的形象和中國自己民族服裝的特色,她專門按照唐三彩的樣子設計了一些衣服,圓領的服裝,裡面帶個白邊,她說這個代表民族的特色,她說:「我先來試穿。」這樣她就把她的好多襯衫都改成沒領的襯衫,還建議女戰士的襯衫、人民大會堂服務員的衣服也都改成這樣的。她做這套衣服的時候,問我們這樣好不好,我覺得這樣也挺新穎的,說那就試試。後來浩亮、于會泳他們幾個還按她的要求給弄了兩套假髮,她當時是想弄兩個辮子給盤上去,我的理解她主要是想顯得高雅一點。這個我們說看著不習慣呀,她後來就沒穿出去。這意見她是聽進去了。我覺得在這件事上,實際上她不是光為她個人美,也是考慮代表一個國家的形象。

江青一邊在馬桶上蹲著一邊還看文件,有的還送主席參閱。當然,我覺得她對自己是高估了的。我就記得有一次她把鄧小平叫到十樓來,當面指著鄧小平的鼻子說:「嗯,主席對你三七開,對我四六開我就滿足了。」意思是主席對你夠好的了。

不管怎麼說,我對在包括江青在內的中央領導人身邊工作的這些經歷都不感到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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