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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雪琴:女記者背後的猥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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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過要好的同事怎麼看待和處理?他們都說,老一輩的記者從江湖裡來,受到的新聞專業教育不多,積累的都是江湖手藝和江湖痞氣。調戲女性、尋女性開心幾乎是這一代江湖老記者的通病,尤其是當他們站在權力的中心,被權力全面薰染,原本傳統的男尊女卑、江湖痞氣更加明顯。怎麼處理?聰明潑辣的,擋過去;膽小怕事的,躲著走;委曲求全,那就是悲劇。

在新聞已死的今天,‌‌「女記者‌‌」成為製造熱點和大眾消費的一道景觀。我們熟悉她們的衣著與表情,卻很少了解她們工作里的真實遭遇。職場性騷擾,這一女記者普遍遭受的暴力,被淹沒在鋪天蓋地的花邊故事裡。為了反對性別暴力,揪出這個行業長期對女性施暴的人,土逗特別摘編廣州性別教育中心出品的《中國女記者職場性騷擾狀況調查》,帶你聽聽她們的聲音。

事件發生後,一些猥瑣男的評論可以說是赤裸裸的性騷擾了

太多的性騷擾,報社的人似乎都習以為常了

6年前進入報社,報社領導經常QQ找我聊天,每次都是‌‌「寶貝‌‌」‌‌「親愛的‌‌」的開頭,後來我和要好的同事說,同事也給我看她的信息,原來他對每一個女記者都稱呼寶貝和親愛的。

有時候他還發一些男女的色情圖,我都不回復。而在群里,每次女記者說完話,這個領導都會發一些色眯眯的看著對方或者夸這個姑娘好看的圖片,就是那種閃著光黃色綠色的加上紅色大字的中老年人專用圖,十分低俗。

報社聚餐的時候,本來都是很自然地領導們坐一桌,各部門坐一桌,可是好幾次,也會故意拉一些年輕女記者過去,席間時常講一些黃段子,說完還要捏捏你的手問,‌‌「是不是?‌‌」真的超級尷尬和噁心。一開始我很不適應,後來發現,大家都似乎都習以為常了,有時還會一起起鬨。其中還包括些女記者。

我問過要好的同事怎麼看待和處理?他們都說,老一輩的記者從江湖裡來,受到的新聞專業教育不多,積累的都是江湖手藝和江湖痞氣。調戲女性、尋女性開心幾乎是這一代江湖老記者的通病,尤其是當他們站在權力的中心,被權力全面薰染,原本傳統的男尊女卑、江湖痞氣更加明顯。怎麼處理?聰明潑辣的,擋過去;膽小怕事的,躲著走;委曲求全,那就是悲劇。

同事後來還告訴我,有個剛畢業不久的實習生委曲求全了幾次,後面懷上了。再後面,那個領導離婚了與這個實習生結了婚,從性騷擾到姦情再變成愛情,竟然也成了一段佳話。坦白說,真讓我大開眼界。至今他們聚餐都時常開玩笑說,女孩人生贏家。哎。

——29歲上海某報業集團

超過八成(83.7%)的受訪者表示曾遭受過程度不一、形式不同的性騷擾,42.4%的受訪者遭遇的性騷擾還不止一次,18.2%遭遇了5次以上。

大學實習到畢業工作,5年來也經歷多家報社,無一例外都有猥瑣中年男領導或老男人存在。他們仗著有些才華,有的還小有名氣,眼神充滿種種私慾。

先是借著一些休閒場所,如KTV唱歌、部門聚餐,借著歌曲一再挑釁‌‌「今夜你孤不孤單?‌‌」‌‌「妹妹你坐床頭,哥哥我不想走‌‌」…然後是借著酒意用肢體各種試探,摸摸頭,挽挽腰部,捏捏手;再得逞了,就是熊抱。

有領導在一次出差中,把房號發到手機里,看著那號碼,一股憤怒和屈辱可惜,當年太年輕太膽小,沒有相關的知識,也不知道找誰求救,只能自己看著手機哭。

很是諷刺,我們自認為以筆為嘴,為全民發聲,為弱勢群體維權,然而,卻恥於為自己捍衛權利。我也多次目睹其他同行遭受性騷擾,尤其是廣告部的女生們,不是今晚被拉著去陪酒,就是去陪唱。

有次深夜看到一新來的畢業生,倒在報社樓下吐,問她怎麼了,她說沒想到媒體也這麼黑,本想到領導辦公室吐一下,但沒力氣上樓了,就在樓下吐了。一個星期不到,女孩辭職了。看到太多的性騷擾,然而報社的人似乎都習以為常了,這一度也扭曲了我的職場觀。

後來機緣巧合遇到女孩,問女孩怎麼那麼有勇氣離職。女孩說,她吐完第二天諮詢了兩位在其他報社工作的師姐,兩位師姐都見怪不怪了,告訴她,要麼聰明躲開,要麼趁早堅決轉行。女孩說她嗅到了媒體強烈的腐朽味,決然轉行了。

媒體行業里有如此大範圍的性騷擾事件,然而被報導的寥寥無幾,情況被普遍視而不見。這與媒體行業里老男人們爬上了權力的高峰,掌握了權力和主要話語權脫不開干係。而這樣的環境又會導致女記者的紛紛轉行,媒體人才流失,媒體環境更加惡劣。

——27歲,南方某報社

沉默忍受的原因,57.4%的當事人表示一時蒙了沒能反應過來,48.6%的當事人不知道該如何反抗,38.6%的人認為遭遇性騷擾會對自己的工作/生活產生不好的影響,22.6%覺得羞恥丟人。

2016年7月15日,我踏入社會,在報社工作的第九個月,當時23歲。如往常一樣,我按部門領導要求一同外出採訪,返程過程中,領導提出去附近公園逛逛。我當時不知危機將至,只說隨便。於是,在公園中,領導兩次對我採取摸胸,強行抱住亂摸以及口中污言穢語的行為。第一次我嚇得跑開了,沒想到還沒有緩回神,又被抱住。

事後,我隱忍數月,情緒低迷,每天工作度日如年。直到次年3月,得知該領導即將調離其他部門,我害怕以後沒有機會揭穿此人陰險嘴臉,在部門大會上,實名舉報該領導性騷擾,猥褻女下屬。然而,分管女領導和新調任的女領導,一致要求我保守秘密,他們將申請單位紀委,介入調查。實際上,此後單位並沒有給我隻言片語的交代。

此後兩個月,我選擇離開報社,離開這個給我帶來噩夢的地方。可能說來可笑,在事情發生後的數月里,我曾壓抑到想過從13樓的辦公室跳下去。直到我揭穿此人嘴臉後,那份恐懼才漸漸減淡。

要是現在,再有人問我,對於媒體,尤其是其中的那些中年領導層男人,用一句話概括是什麼?那一定是:一群噁心、卑鄙、猥瑣的油膩男子。至於為什麼以偏概全,是因為那份傷害直戳心底,也許能癒合、但永遠不會被遺忘。

——25歲,北京某報社

為工作去忍受性騷擾,真的不值得

日報記者,14年媒體收入差,報社給我們都分派了訂報任務,我手上是五十份。此外還有10萬的經營任務!去鄉鎮跟鄉鎮領導訂報,對方帶著我們去吃飯,吃完都十點半了,對方說,太晚留下來過一夜吧。明天再跟你們簽合同,幫你們完成任務,還給你們廣告。

想著合同不簽很難交差,而且被逼著陪喝了不少酒,頭竟暈沉沉的(我是東北人,以前用南方的mini杯子喝白酒完全不當回事的),身邊也有業務員在,心想他也不會不管我。於是送走那領導後,我們就留在鎮裡一酒店裡過夜了。

真是鬼迷心竅了,喪心病狂了,半夜還是凌晨?迷迷糊糊中,那領導開了我房間的門。第二天一早我在震驚中醒來,全身酸痛,看著陌生的軀體一陣陣噁心,第一時間跑去洗手間鎖了房門開了最大的水量哭著不斷洗澡,覺得自己好髒。當時也想過報警,但手機在外面,又不願意出去看到那噁心的人。哭著猶豫、難受。洗了大半個小時,好像聽到鎖門聲後才敢出來,那混蛋留下2000塊走了!!!

看著那錢更是屈辱,可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打了電話給業務員,業務員說他還在睡。只是普通同事關係,我也不敢跟他說。想給那噁心的領導打電話質問,才發現自己沒有他的電話!!!!!

一時又害怕了,還是沒能做些什麼(真的很懦弱)。當天我沒簽約就回去,後來是業務員說因為他訂報任務完成了,但廣告費是沒有的。

真TM噁心。更悲劇的是,此後看到那鄉鎮領導甚至是那鎮的名字我都忍不住感到噁心。

一個月後就辭職了。辭職也是沒說什麼的,那麼噁心的事,自己也說不出口。而且還不敢去質問那個一起去的業務員。也不知道他知不知情,反正感覺他看我都帶著些異樣的眼光。實在受不了。

幸好兩年前,偶然看到那混蛋貪污被雙規的消息。當晚去吃了五斤小龍蝦慶祝。報應!想告訴女記者們,還有其他女性們,為工作去忍受性騷擾,甚至付出自己身體,真的不值得!

——29歲,南方某報社

公共場所(辦公室、會議室、資料室和洗手間)和私人場所(個人辦公室、家庭房間裡和酒店房間)發生性騷擾的概率不相上下,前者為43.8%,後者為37.7%;公共及娛樂場所(地鐵、公車、KTV、飯館)也達到42.2%,說明性騷擾可以在任何環境中發生。

我還是名學新聞傳播的學生,在大二暑假我去電視台實習,主要是做一些助理性的工作,在我實習的一個月中都規規矩矩的上下班,前輩們對我也都很好。

騷擾的事情發生在我走的前幾天,我去找我們那個節目的主任簽字,我當時走到他旁邊(他有一間私人辦公室),他簽完後對我笑著還拉住了我的手(當時他是坐的,我是站著的),我當時一下子懵了。

我不懂他拉著我手是什麼意思要做什麼,我印象中他還說了個什麼‌‌「漂亮的‌‌」,因為他拉我的那一刻我就腦子空白了,所以那句話具體怎麼說的我也記得不清楚了。

之後我回神把手抽過來跑了出去,沒有在辦公室停留而是跑到了廁所,我跟我男朋友打電話說我很害怕,我第一時間有想到給媽媽打,但我怕她太著急趕過來。因為我男朋友比我大幾歲比較成熟也在外地,我主要是怕他們聽到會立馬衝過來。我哭著跟他說了一會,我當時很害怕,現在我大四了回想起當時那種害怕的心情都還想哭。

我的這個經歷之後就只跟一個室友說過,因為大四面臨著實習,我是想以我的例子告誡她要小心提防,我也在想如果當時我站在他桌子對面,而不是在他旁邊會不會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總之我也是勸她要小心。

在眾多性騷擾的案例中,也許我的聽起來會微小很多,感覺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害,但是這件事給當時的我很大的心理打擊,可以說是我在學習新聞後的第一次接觸媒體,第一次涉世,碰到這種事情我只會哭泣,只會跑掉。我看到這個調查的時候腦海里涌動著這件事,我很激動因為終於有人做這種事了,我希望在我憧憬的這個行業里能夠充斥著是安全和尊重,謝謝。

——某校新聞學子

數了數,做攝影記者兩年,經歷了三次的性騷擾。第一次是給一個企業家,其實也就是個鄉鎮企業老闆,拍照,對方很不自然,拍了十幾分鐘之後,叫司機拿了瓶紅酒進來,他說喝幾口會比較放鬆。也不知道幾杯紅酒下去,拍照是比較放得開了,可是行為也開始不檢點了。

後面還把秘書喊來一起拍,一手抱著人家的腰,好像還捏了一下秘書的屁股。最後的時候,竟然說,這個記者也忙了那麼久,叫其他人來幫我們拍一張吧。我說不用了,對方卻說我不給面子,是不是看不起他?我說不是不是,心裡不斷說是是是,是看不起的。對方又說了,不是的話就來拍一張,就一張。

拗不過,我不情願地走過去,告訴司機,只要按一下就可以了。剛走近,那暴發富右手立刻抓住我的腰,左手抱著秘書,大喊秘書‌‌「快拍快拍‌‌」。於是,相機里就留下了一臉懵逼的我和笑得噁心的暴發富以及也一臉苦笑的秘書。拍完後,我趕緊走開,說‌‌「老闆喝多了,我先走了‌‌」。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了相片並刪除了那無法直視的相片。

第二次是和其他報社記者一起參加規劃局組織的群訪,去的地方比較遠,規劃局組織了小巴。我先上車坐在角落,另一媒體記者上車後問可不可以坐隔壁,我說沒問題。閒聊了幾句,我就在車上睡著了。半醒中感覺有東西壓著胸口,眯著眼一看是那記者對著焦往窗口拍東西,舉著相機的手肘正好頂著我的胸部,我驚醒,坐直,張大眼睛看著對方,對方也被嚇了一跳趕緊把手和相機伸回去,連忙道歉‌‌「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我冷冷地盯著他,問你剛才在幹什麼?對方滿臉通紅回答‌‌「拍點東西‌‌」。拍東西要挨著我的胸?對方立刻小聲道歉了,告訴我他錯了,希望我不要聲張,以後再也不會了。看著他應該是一時起的色心,道歉也及時,而且我也不想被大家知道自己被性騷擾,就沒追究了。

第三次是一次過年的時候,好幾個領導在群里發紅包。有幾個同事總喜歡發一些衣著很清涼的女子跪著感謝的表情包。這樣的跪舔讓人反感,我發了一句‌‌「這樣的圖片有傷大雅‌‌」然後就有個領導回了句‌‌「不知道在床上還雅不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領導,沒有一個人敢出來說話,都發了不同的拜年圖片嘻嘻哈哈地掩蓋去了。很失望。

——26歲,北京某報社

掌握權力的人根本不認可‌」性騷擾‌‌「,他們認為這是‌‌」資源交換‌‌「

因為比較善於寫人物,報社常安排我做人物特稿,也因此遭遇了性騷擾。第一次性騷擾我的採訪對象是一個政協委員。當時是夏天,我穿了連衣裙,採訪的時候翹著腳,可能裙子偏短了,對方回答問題時眼卻時不時瞄上我的大腿,只好把筆電放在腿上一邊採訪一邊做筆記。當我很認真做筆記時,對方還用鞋尖假裝無意地划過我的小腿。

再一次在酒店的咖啡廳採訪,受訪者是外國青年企業家,見面的時候,他很用力地擁抱我,那力度不是普通的問候,很明顯感覺到他的胸口往前壓我的胸部。這‌‌」見面禮‌‌「讓我很不舒服,採訪就完全按照提綱做了。離開的時候他又想擁抱,我趕緊躲開了。那兩次的人物特稿寫得很爛,但不管編輯怎麼催我我也不願意再見面補充採訪,被狂批之後,很少再接到重要的人物採訪任務。

後來的採訪只要是男性的採訪對象,我都要求雜誌社一定要派攝影記者與我一起去。難以建立與受訪者的信任關係,甚至對男性領導和同事都有一定的警惕和牴觸心理,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的稿件質量和工作水平,因此,又影響了自己的酬薪和晉升機會。

——26歲,南方一雜誌社

超過九成(91%)的職場性騷擾實施者為男性,其中,40.9%的實施者是當事人的領導,30%的為同事,實施者中有37.1%的為陌生人,其次為同學、受訪者(採訪對象)及其他。

我就是那個‌‌」性格開朗,身材火辣,寫得了稿,開得了玩笑‌‌「還是一樣被領導性騷擾的前同事。真心佩服你的勇敢。媒體行業和其他行業一樣,都存在著職場性騷擾。只是,媒體掌握話語權,槍口對著別的行業,不願意自揭其丑罷了。

最主要的是,很多職場中人,尤其是掌握了權力的人,根本不認可‌‌」性騷擾‌‌「或者‌‌」職場性騷擾‌‌「的概念和內容,他們更傾向於認為這是一種‌‌」資源交換‌」。這群人根本看不到背後權力、資源的不對等和女性的不情願。他們還把不情願當做女性的欲拒還迎,真無語。

或者說,這群人,從根本上就不認可男女平等,所以在他們大男人的世界觀里,物化女性,矮化女性都是正常的。尤其一個單位的領導層是這樣的人群,其單位的文化和氛圍就可想而知了。XX社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而且從發達的城市到相對閉塞的城鎮,性騷擾越來越嚴重。在我現在的小城鎮裡,男人結群調戲女性是常有的事情。哪一個飯局不會找一兩個女性去調戲下?一群記者相互認識,圈子都在一起,都是相互包庇的,性騷擾女記者女實習生都是團伙作案。你不願意吧,說你心胸狹窄,不懂交際,最重要的是還很可能集體排斥你。現在我是無所謂了,反正也不在媒體行業了,即便是其他行業的職場性騷擾,在小城鎮也是一樣更糟糕。

現在更加清楚自己要什麼,他們強迫不了我。也算是成長的代價吧。年輕的女孩子們,不太懂得真正重要的東西,希望你的報告可以幫到她們。

反職場性騷擾的路很難走,需要與權力作鬥爭。我是覺得,問卷里說的媒體單位有無出台相關的反性騷擾培訓和文件,這是不夠的。還需要有個問責制,問責單位最高領導人。哎,不過也難,誰願意自己制定規則來約束自己,所以任重道遠啊。

思想上也需要再多一代人的積累,現在的90後00後已經有性騷擾的概念了,也更認同。但也無需氣餒,我們比那群人更長命,哈哈哈,是不是。等老一輩老古董老思想都死光了,我們就勝利了。

——30歲,前某社記者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土逗公社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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