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你包叔的好友獸爺走到了人生的一個十字路口——南下,還是北上。
深圳朋友對他說,南下來深圳吧,這是中國最平等的城市。大家都赤條條來到這裡,再窮也可以在布吉的城中村落腳。不管有沒有深圳戶口,死了都能享受1830元的免費殯葬。
獸爺聽說後頭也不回地去了北京。
十幾年後,當年中國最平等的城市深圳,也回不去了——這座城市正在舉行著一場場轟趴,大多數人只能圍觀,無法加入其中。
一場轟趴是在6月21日的雨中進行。那天深圳的雨下得和書桓走的那天差不多,為了認籌深圳華潤城潤府三期,房產登記中心前開證明的人們排起長隊。
官方發文闢謠,「列印無房證明排隊5公里」、「婚姻登記處排隊離婚買房」是惡意誇大歪曲事實,將會調查到底。
幾天過去,官方也沒說清隊到底排了幾公里。這又成了一樁無頭公案。
741套千萬豪宅,引來6776人認籌,搖號中獎率11%。
6000多人失望走出搖號處,認籌最多客戶認了15個籌,3000萬現金凍結在銀行。
結果還是沒有搖中。
這場轟趴源於政府的限購。潤府的價格,已回到2016年。潤府一期二手房價格最高到了十三萬,三期備案價卻僅為八萬五,買到的人,等於喜提300萬+。
這場轟趴的入場券,是無房證明、徵信記錄和200萬認籌金。
大部分在深圳的人,都沒有入場券的。
一個月前,價格5000萬以上的招商雙璽認籌,超過900人交了500萬認籌金參與搖號,中獎概率也只有五分之一。
潤府搖號結果出來,排名第一的是個90後,他搖中一套190平的房子,1600萬。之前價格更高的招商雙璽,搖號第一位也是90後,搖到1700萬的平層。
這兩位90後大學畢業後,經過自己的奮鬥,終於攢夠了好幾萬塊錢,再在父母千萬資金支持下,實現了自己的深圳夢。
都是九年義務教育,如何才能有你這樣的爸媽。
中國銀行共凍結了華潤城潤府135億元的認籌資金。搖完號,你包叔算了下,開發商華潤少收了起碼33億,為了什麼?
就為了把深圳的房價降個十幾塊錢。
2016年11月至今,深圳房價連降20個月,獸爺看到深圳房價示意圖後,興奮地說——深圳房價雪崩了,斷崖式暴跌!
但獸爺再仔細一看,20個月中均價從54986元跌到了54111元,每平方米降了875元。最多的一個月,房價降了160塊錢。獸爺怒了:
我差這一百多塊嗎?我差的是一千多萬。
上世紀80年代價格雙軌制下,深圳率先取消票證,用市場手段引領中國三十年。
三十年後,價格雙軌制的北風,吹到這裡。這座步入中年的城市,又回到起點。
1
2016年,茅台價格瘋漲,經銷商開始捂盤惜售。
茅台辦法是提出1299元的控價線,並對捂盤的經銷商進行處罰。
和地產商一樣,經銷商也流著不道德的血液。茅台董事長在經銷商會議上表示:
極少數經銷商推波助瀾,陽奉陰違,以為到了利潤收割期,主張放開市場調控,賺取的利潤達到了幾百還不滿足,像販毒一樣瘋狂。
控價不成,茅台又出台了限購。一個帳號限購兩瓶、物流地址不能重複。結果黃牛開發出了搶購軟體,茅台官網、天貓、蘇寧都成了軟體黨的天下,普通消費者想搶到茅台,就和中獎一樣。
「房住不炒」的口號提出來一年後,茅台董事長也提了個口號:
經銷商不要推高茅台酒市場價格,讓消費者真正喝起來。
「酒喝不炒」口號提出以後,不僅茅台依然買不到,連茅台酒手提袋都已經要300塊錢才能買到了。
把價格管起來,只需要改變市場的遊戲規則。
公元301年,就在中國傻皇帝說「何不食肉糜」的那一年,羅馬皇帝戴克里先為了保障軍需,決心管制所有物品的價格,他頒布了《最高價格法》,對上千種商品設立了最高售價。
商人如果違例,要處以死刑。
1400年後,法國大革命領袖羅伯斯庇爾在價格管制方面走得更遠。他對麵包等糧食設定了最高限價。
這兩次價格管制,都引來天怒人怨。商家關門大吉,商品嚴重短缺。
歐神推崇的奧地利學派,否定數學對經濟學的作用,歷來被主流經濟學界排斥。但他們對於經濟現象的推演,正在現實中一遍遍被驗證。
他們說,在政府干預前,牛奶和雞蛋昂貴;政府干預後,它們就從市場上消失。
2015年以前,深圳也有限價。樓盤備案價允許浮動15%,後來變為5%,在新一輪調控中,成了現在這樣子。
奧地利學派學者還說,干預是會上癮的,價格管制,下一步就是配額制:
隨著政府越陷越深,最後有一天所有的價格、工資、利率,簡而言之整個經濟體系中的一切,都由政府決定。
時下的政策越來越受到輿論影響。只要出現排隊買房的消息,馬上就會引來約談、政策升級。
羅伯斯庇爾最後一次出現時,圍觀的人群衝著他喊:「砍了那骯髒的法令!」
被砍的不僅僅是法令。
獸爺說,法國人民太文藝了。在我們老家,大家只會像小嶽嶽一樣說:
打死你個龜孫。
2
十天前,深圳一家A股上市房企的潮汕老闆終於恢復了自由身。
他是在五月初被帶走的。這一個多月里,他一定在裡面熟讀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因深圳前政法委書記蔣尊玉的案子反覆,還有上市公司的潮汕老闆還躲在香港四季酒店,不敢回來。
呂銳峰、何學文這樣深圳前官員出事,都會有一波潮汕地產商人被牽連。
舊改,不是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的。
深圳的紅利以前都被潮汕幫壟斷。潮汕幫不喜見光,但控制了半個地球。
別光知道李光耀、李嘉誠、黃光裕、姚振華和朱孟依。看看深圳資產前50名的生意人,有多少個潮汕幫的堂主,郭英成、張俊、黃茂如、黃楚龍、朱鼎健、紀海鵬……
這兩年他們終於低調多了。深圳的紅利,以後終於被另一小撮人壟斷。一個開發商說:
深圳舊村改造涉及到合法化問題,只能國資背景下的企業來做這個事情,犯點錯誤也不至於有影響。
萬科在深鐵入股後,也獲得了身份紅利,發布了「萬村計劃」。
放眼深圳這座城,40%的建築基本是違建,城中村改造往往成為延拓多年的攻防拉鋸戰,直到高房價填平彼此的傷痕。
特區建設三十八年後,人到中年的深圳,確實沒有更大空間來發展樓市了。
深圳用上海三分之一的土地,供養著相當於上海三分之二的人口。
與此同時,深圳的需求完全沒有放緩的跡象。它是一線城市中設籍門檻最低的城市,應屆本科畢業生有7種方式設籍,深圳甚至把「秒批」第一次寫進紅頭文件。
地產商在深圳的好日子早就結束了。就像大慶油田,地下油儲量看起來還很多,但是開採難度越來越大,開採成本越來越大。
華潤這樣的國企,成為深圳的主心骨。
華潤城的前身是大沖村。2008年,香港紮根的華潤集團拿下了大沖村的改造項目。這個城中村占地68萬平方米,聚集了10萬人,是全宇宙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華潤捕手大沖,更像是華潤集團和華潤置地老大吳向東政治正確的表態。大沖村打破了深圳的補償傳統,所有村民的所有建築,不問來路,就算違建,都能按1.1萬元/平方米或同等面積回遷房,統一補償。
大沖村拆遷戶里,最終誕生了10個億元富翁和400個千萬富翁。但這也讓華潤獲得了寶貴的時間成本,華潤進入大沖那年,深圳房價一路暴跌,均價不足萬元。六年後潤府一期上市,均價卻達到4.5萬元,拆遷成本靠著樓市暴漲,一把收回來了。
深圳木頭龍舊改因幾戶人家沒有同意,停滯不前多年,30多位業主到死都沒有等來改造。
人生都像一場足球賽。不到最後一秒,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會被對手以什麼樣的方式絕殺。
華潤城項目還有兩期。華潤前三期首要目標是快速去化,剩下兩期才是真正利潤來源。
華潤朋友後來告訴你包叔:
華潤城項目,當時算帳還不賺錢,沒想到現在成了全華潤利潤最高的項目。
3
2018年廣東高考作文題目是,給2035年的年輕人寫封信,介紹祖國的發展。
深圳早早寫好了這封信。沒多久他們就發布了一項政策,2035年深圳新增170萬套住宅中,商品房只占到40%,大多數房子將是安居房、人才房和公租房。
這項綱領式的藍圖,被人們叫做「二次房改」。
很多人說,深圳將告別香港地產模式,走向新加坡模式。
作為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深圳的房改比其他地方早了十年。1989年,深圳曾經頒布過《居屋發展綱要》,當時深圳領導約定,未來的房子商品房占30%,福利房和微利房占70%。
發展模板本來是新加坡。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住宅產業局一直代表政府造房子,為公務員造福利房,為企業職工造利潤很薄的商品房,沒和國家要一分錢,解決了公務員和企業職工的住房問題。
1993年,深圳驕傲地宣布,戶籍人口的住房問題已經基本解決。住宅產業局還因此得了聯合國的人居獎。
但幾年後,住宅產業局越來越覺得自己被邊緣化,政府給的地越來越偏。
1997年,深圳市區出了一塊30萬平方米的住宅用地,住宅產業局提出申請,市領導說:哪能都給你們啊。
最終,住宅產業局拿到了7萬平方米。剩下的20多萬平方米,都被賣給了開發商。
副局長董日臣覺得,世道變了。
2003年,深圳住宅局被撤銷。深圳向新加坡模式揮手告別,頭也不回地走上香港模式。
房價也走出一條不可逆的大陽線。
政策研究室主任吳思康算過,深圳現在有1041萬套房子,未來17年即便新增100萬套各種福利住房,也僅僅占到市場總量的8%。對深圳的商品房市場的衝擊,遠遠不如想像中那麼大。
這種結局,早在2003年深圳撤銷住宅局,堅定地走香港道路時,就已註定。
住宅局撤銷四年後,一位深圳地產商私下裡告訴樊綱,房地產利潤太高了,掙錢都掙得不好意思了。
招商地產一位高管驕傲地說,深圳蘭溪谷1100套房子,就能買下伊利集團。
十幾年後,這種憑膽氣耍流氓拉關係就能發大財的故事,都不再會發生了。
這座城市,這個行業,都遇上了各自的中年危機。
十幾年後,被當成低端驅逐出北京的獸爺回頭看,終於意識到,當年沒必要糾結北上還是南下這個問題。現實就跟很多女生當年的思考一樣——嫁給愛情,還是嫁給金錢?
但大部分女生最後嫁不了愛情,也嫁不了金錢。
麥兜最後的結尾,長大後它拿著包子說:
我忽然明白,原來有些東西,沒有就是沒有,不行就是不行。你看這麼簡單的道理,連豬都懂了。我卻還以為世間的一切,都該有商量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