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存照 > 正文

劉雲楓:中國有個一網打盡的神器

—中國人分等 歐美人分類

作者:
亞里士多德的學術,迄今,多已過時。可是,有兩樣東西卻是永恆的。一是三段論,二是學科分類。學科分類,不僅奠定了西方學術的根基,也深刻影響了西方人的思維方式——耶穌的歸耶穌,凱撒的歸凱撒;不分類而混為一體,實為雞鴨同籠。中國人分等,由此,中國是一個垂直社會;西方人分類,由此,西方是一個平面社會。當一個垂直社會遭遇平面社會,會發生什麼?結果是什麼呢?

中國傳統文化中,有一個包羅萬象、一網打盡的神器,這就是「禮」。孔子之學,雖有六藝,而禮學居於中樞。所以,才有孔夫子的「非禮」四部曲——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沒有禮,就沒有儒學;沒有禮,也就沒有儒學意義上的人間社會。

如果說,孔夫子之「禮」,還是人間法則的話,到了朱熹,「禮」就成了宇宙真理。朱子曰:宇宙之間,一理而已,天得之而為天,地得之而為地,而凡生於天地之間者又各得之以為性。其張之為三綱,其紀之為五常,蓋皆此理之流行,無所適而不在.。

理,在朱熹的理論體系中,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理,是萬物之本,氣是萬物之具;天地未判,理已在先。理,是本源、無處不在、也是永恆的。理一分殊,世間萬事萬物只不過是不同性之寄居體。蓋天下只是一理;一以貫之,只是一個自然之理。

可是,「理」太玄了。看不見摸不著地,如何為「理」找一個化身呢?朱熹曰:禮,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儀則。於是,宇宙秩序統一建立在「禮」之基石上。大道歸一,只是一理。喜歡統一、單一、唯一的中國思想者,至朱熹,終於將世間所有裝入一個盒子裡,天上星辰,人間眾生,無不受制於一個「禮」字。

此為「知」,行得如何呢?日月星雲之天象,真不好說;在社會領域,藉助帝國不可一世的皇權,「禮」之等級制,威及四海。華夏九州,自不必說;蠻夷藩屬,也莫不遵從。

有一個安南、也就是今天越南的使臣,和大清朝禮部官員,因「禮」而起的辯論,值得一讀。

乾隆初年,安南使臣因為清朝詔諭中有「外夷貢道」之語,非常不爽,自認為久沐中華文化,早已由夷入夏,不再屬於「外夷」之列,於是,請求將「外夷」改成「外藩」。

可是,皇帝的詔書哪兒能說改就改啊!今文經學大師劉逢祿正在禮部,他回復安南使臣:《周官·職方》記載,王畿之外分九服。夷服離王國有七千里,藩服卻有九千里,因此,藩國偏遠而夷服親近。

接下來,劉逢祿還從字形出發,說「羌」字從「羊」旁、「狄」字從「犬」旁、「蠻」字從「蟲」、「貊」字從「豸」等,這些表示蠻夷的字都是從物旁,所以,不是好字眼。但是,「夷」字就不一樣啦!「夷」字從「大」、從「弓」,上古東方大人之國稱之為「夷」,孔子都說自己「欲居九夷」,舜是東夷之人,周文王是西夷之人,稱你們為外夷,沒什麼好虧的。

經過劉逢祿大師一番耐心細緻的思想工作,安南使臣只好認命,然而,心裡並不服氣。

可,這就是「禮」,誰也不能改!禮,早在孔子之前的周王朝,已經蔚然成型;孔子之春秋亂世,禮崩樂壞,在世風日下的時代中,孔夫子依然逆勢而為,克己復禮,時時處處捍衛「禮」的尊嚴。

孔子侍坐於魯哀公,哀公賜之桃與黍。哀公曰:「請用。」仲尼先飯黍而後啖桃,左右皆掩口而笑。哀公曰:「黍者,非飯之也,以雪桃也。」仲尼對曰:「丘知之矣。夫黍者,五穀之長也,祭先王為上盛。果蓏有六,而桃為下;祭先王不得入廟。丘之聞也,君子以賤雪貴,不聞以貴雪賤。今以五穀之長雪果蓏之下,是從上雪下也。丘以為妨義,故不敢以先於宗廟之盛也。」

足見,不止人有等下之分,五穀和蔬菜水果,也有等差。五穀在先,水果在後,不能顛倒。要是顛倒了,就是非禮。因此,儘管旁人訕笑,孔夫子依舊故我,先吃黍子,再吃桃。尤其是,魯哀公說黍是來擦桃子毛的,顯然,黍子未經蒸煮,還帶著穗,才能擦毛。可如何下咽啊?然而,在維護「禮」之大是大非面前,孔夫子絕不讓步。和失禮比,再難吃的黍子,也是可以忍受的。

何止是五穀、蔬菜、水果,納入了「禮」之軌道,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也在「禮」所規定的秩序里。比如五嶽,乃山之領袖,泰山又是五嶽之首。所以,才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說,才有封禪之舉——以泰山天下第一之勢,映證皇帝的至高無上。

實際上,泰山五嶽之首的名號,名不副實。五嶽之中,泰山並不是最高的。北嶽恆山、西嶽華山都比它高,還高了不是一點半點。泰山的高度,在1500上下。華山和恆山的海拔都超過兩千米了,比泰山高了5百多米。但是,五嶽之首,還是泰山。

這一方面,反映了古人測試手段落後,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五嶽到底有多高;另一方面,泰山之尊,是皇帝封的。皇帝是人間至上,泰山,就是山嶽至高。

總之,從人類社會到自然萬物,總不過一個禮字;個人與家庭、民族和國家,無論華夏九州,還是番邦蠻夷;一花一草,一石一山,大到宇宙星辰,小至花粉微粒,以等差為序列,因距離別親疏,構成一幅像水波紋一樣由內而外無限擴張的同心圓,無所不在,無所不有。近則尊,遠則卑;親則近,遠則疏;人有高下,事有等差,所有人、所有事、所有物,無不嵌入一個預先設定的級別中。

對此,以基督教為核心的西方文化,是不認同的。就人類而言,信徒們擁有一個共同的天父上帝,上帝是所有人的共父。明代第一個來華的義大利傳教士利瑪竇指出:國主於我相為君臣,家君於我相為父子,若使比乎天主之公父乎,世人雖君臣父子,平為兄弟耳焉,此倫不可不明矣。這就是說,既然上帝是所有人的共父,君臣父子,就沒有意義了;上帝面前,人人平等。

我們也知道,事實上的、絕對的平等,在人類社會還遠沒有實現;即便在教會內部、教眾之間,也有種種不平等。但,不可否認,基督教在教義上,是承認並肯定「人人平等」這一最高原則的。但是,以禮為核心的儒家思想,從來沒有將「平等」、而是將「禮」、將等差作為其核心價值。因此,在儒學主導的社會裡,平等即便在口頭上,也是沒有根據的。

這就是儒學和基督教的根本差異,也是中國社會和西方之本質區別。

因此,分等級、別高下,是沒有市場的,是不被基督教徒們所認可和接受的。這倒不是說,分類是因為基督教的反對,才開始的。事實上,分門別類地研究,是古希臘由來已久的傳統,且由亞里士多德發揚光大。

亞里士多德的視野,是世界性的,不過,他可沒有像中國古人一樣「天人一體」、天人不分,而是將不同的對象、劃分為不同的研究領域。自然的歸自然,社會的歸社會,心理的歸心理,自下而上,先分析再綜合,從而,構建起了一個覆蓋所有領域的知識之樹。今日之科學分類、圖書館的圖書分類,大體上還是沿用亞里士多德的體系。

亞里士多德個人的著作,也反應了分類的基本思想。如:

政治學:《理想國》;

哲學和邏輯學:《形上學》、《範疇篇》、《前分析篇》、《後分析篇》等。

心理學:《論靈魂》、《論夢》、《論記憶與回憶》等。

倫理學:《尼可馬可倫理學》,《大倫理學》等。

動物學:《動物志》,《動物的運動》等。

此外,還有《家政學》、《修辭學》、《詩學》、《論植物》、《物理學》、《氣象學》、《政治學》等。

亞里士多德的學術,迄今,多已過時。可是,有兩樣東西卻是永恆的。一是三段論,二是學科分類。學科分類,不僅奠定了西方學術的根基,也深刻影響了西方人的思維方式——耶穌的歸耶穌,凱撒的歸凱撒;不分類而混為一體,實為雞鴨同籠。

中國人分等,由此,中國是一個垂直社會;西方人分類,由此,西方是一個平面社會。當一個垂直社會遭遇平面社會,會發生什麼?結果是什麼呢?走走看吧。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溫哥華港灣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tw.aboluowang.com/2018/0829/1165526.html

相關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