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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偉:給國安上課

—甘作「二傳手」的無名英雄——悼念「五七受難者」 蔣綏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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毎逢什麼節日,或北京要開個什麼重要的會,乃至當局認為「敏感」的日子,蔣老便被有關部門「特殊照顧」,強制去「旅遊」,這是全世界都「只此一家」才有的怪事,實則是被人控制著押解離京。蔣老對此大義凜然,毫無畏懼。他告訴我,他沿途還給這些「國安」人員上「政治課」讓他們明是非、懂道理。蔣老告訴我一些年輕「國安」人員聽得津津有味,因為這是他們在學校里從來也不知道的真相與知識。

前幾天與老友北京學者馮志軒先生通電話時得知,我們的「五七難友」蔣綏民先生因腸道惡性腫瘤醫治無效於北京離世,享年八十五歲。此前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多次給蔣老去電話都是撥通了無人接聽,最後自動掛斷,因而早有不祥預感。現在終於從與蔣老經常交往的馮兄處證實了噩耗,頓時自不免悲從中來。腦海中又浮起了這位和善可親老友的音容笑貌。

蔣綏民先生是浙江餘姚人,青年時代敏而好學,在大學裡學的是地基勘察專業。餘姚在浙東是中共早期游擊隊活動出沒頻繁的地帶。因而蔣先生便因其專業所長而被中共吸收使用,成為共軍中的一名技術軍官,從事地基勘察的工作。由於有知識,人勤奮,工作中頗有建樹,多次得到部隊的表揚。但在毛澤東暴政年代,知識分子都是被歧視懷疑的對象,有點成績,更會被一幫不學無術專吃「政治飯」的人討厭妒恨。再加上蔣老的家庭又是所謂「非勞動人民出身」,這在毛暴政年代那就是不可饒恕的「原罪」了。

困此1957年所謂的「反右運動」一來,蔣綏民便已註定「在劫難逃」。那些整人專家積極分子,把蔣綏民平日所謂「對現實不滿的牢騷怪話」給他搜集整理起來便成了幾大罪狀,一頂「右派分子」的帽子便穩穩地扣在了他的頭上。一夜之間蔣綏民便從「人民解放軍軍官」一下子被打入「反黨反社會主義」的政治賤民的隊伍里了。

對於這樣突如其來的「橫禍」,蔣綏民也像當時的許多人一樣先是逆來順受,接受批判鬥爭,認錯檢討。然而這一切換來的只是更多更大的打擊與迫害,最後終於忍無可忍。當得知將要被開除軍籍送去「勞教」時,蔣綏民採取了一個當時許多人都不敢的反抗行動——逃亡。在中共鐵桶似的專橫統治下,逃亡並非易事,而且共產專制下,天下雖大,一旦成為政治異議者,即所謂「階級敵人」後,則幾無容身之地。但蔣綏民由於知識和生活經驗的豐富,終於選對了一個在當時是最好的逃難流亡的好地方——新彊。

說起新疆,人們馬上就會想到軍警如林,嚴管嚴控,「再教育」集中營……不過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還不是如此。中共剛入新疆,對環境的破壞還未顯現,對宗教的干涉也並不如今日嚴重,還在處於懷柔、寬容收買人心的階段。因而民族矛盾還不明顯。故與維吾爾族人基本能和平相處,一切比較寬鬆。再加當時漢人還未大量湧入。新疆地廣人稀勞動力呈現缺乏,求職十分容易。蔣綏民逃到此處不啻暫時找到了個避風的港灣,那時還沒身份證,網際網路,一張偽造的證明便在石河子農場附近找到了個一般的體力活。每月工資四十多元,相當於大陸的中、高級技工了。蔣綏民非常聰明,裝成一個半文盲、無文化的「老粗」樣兒,所以也沒人去查他的檔案,就這樣成功地「潛伏」了下來。

直到文革開始三年多以後,搞所謂「清理階級隊伍」,終於立不住腳,才被迫返回大陸,直接回到家去。當然少不了管制,批鬥。不過當時重點已是整「走資派」,所以對右派已視為「死老虎」弄去站著陪陪「宰」而已。這樣挨過幾年終於盼來毛死亡,四人幫垮台。1978年後蔣綏民終於獲得一紙「改正」的赦免書,重新回到了所謂的「體制內」。

獲得所謂「右派改正」重新當上了國家幹部的蔣綏民,不僅對當局沒有什麼「感恩戴德」,相反更看透了這個統治的專橫與邪惡。他對筆者說:「明明毛澤東搞的整個反右運動都是錯的,官方承認當年共劃了五十五萬多人為右派,最後99.96%都是錯的,你這不是全錯是什麼?這能叫什麼『擴大化』嗎?真是強詞奪理到不顧常識的地步!」真是快人快語。2007年我們眾多當年所謂右派集體上書要求中共當局承認一九五七年發動「反右」運動是違反當時中國憲法的違法行為,應向全體受害者道歉,而不是給一張形同「嗟來之食」的「改正通知書」,蔣綏民不但積極參與其事。更為鐵流先生主編為五七年的「右派」鳴冤叫屈的《往事微痕》期刊慷慨解囊,當場捐贈1000元。他說:「我學工科的,文筆不行,但我有一分力量,盡一點義務。」情真詞謙令人感動。《往事微痕》也就是在當年眾多的受難者的大力捐款,贈稿中才能很快問世的。

蔣老此後更一直是如此為幫助一九五七年受難者及其他為中國民主人權發聲的人們大力提供物質和技術上的支持,幫助這些朋友將文章付諸印刷,所需費用他全部承擔。筆者的文集,也是由他全部提供資費才得以順利付梓印成文集的。而蔣老捐資印成的諸多文集,他全部都贈送給了關心中國民主人權的朋友,分文不收,其中不僅有許多中、老年知識分子,更有不少中、青年知識朋友,甚至還有兩位監視他的「國安局」人士。蔣老毫無畏懼地說:「我就要讓他們看看,讓他們也受受教育。他們能有所轉變更對國家社會有利。」同時蔣老又謙虛地說:「我寫不出好文章,但我明白是非道理,因此我願作個排球場上的『二傳手』把歷史的真相,把普世價值觀的真理傳送紿更多的人。」蔣老堅持不懈,多年如一日,最後把他自已的一套私房都賣了來作這樣的公益事業。但他從不吹噓自己,更不自封為什麼「右派代言人」之類的稱號,一直低調而默默地奉獻著。

2012年他編輯了《五七心聲》網刊,刊登了大量當年「反右」運動受害者的回憶以及許多精彩的時政評論.一時頗受好評.但也因此引起當局對他的「關注」。毎逢什麼節日,或北京要開個什麼重要的會,乃至當局認為「敏感」的日子,蔣老便被有關部門「特殊照顧」,強制去「旅遊」,這是全世界都「只此一家」才有的怪事,實則是被人控制著押解離京。蔣老對此大義凜然,毫無畏懼。他告訴我,他沿途還給這些「國安」人員上「政治課」讓他們明是非、懂道理。蔣老告訴我一些年輕「國安」人員聽得津津有味,因為這是他們在學校里從來也不知道的真相與知識。

人生短短几個秋!蔣老駕鶴西去。而一九五七年的所謂「反右」運動,是中共統治中國大陸後,對中國知識分子展開的一次有預謀、有計劃、全面的政治大迫害和大鎮壓。現在這些受難者已逐漸凋零,成為一個正在消失的特殊群體。當局對這些人既恨,又毫無辦法。只有希望我們早點逝去。雖然作為自然人這是仼何人都無法抗拒的自然規律,但作五七政治受難者,這一代人的精神,特別是許多人晚年的覺醒與堅持,將會永遠留在中華民族的精神史冊上。蔣綏民老人自無愧是這個英雄群體中的一員!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議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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