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天你會同意我的這個視角:往往細枝末節處,人的本質會無所遁形。
比如某幼兒園虐童事件里,那個恐嚇小朋友說「我有一個長長的望遠鏡可以伸到你家裡來,你做什麼說什麼我都知道」的人民教師。我就絲毫不懷疑,若是在文革,這個老師一定是個「告密者」。而在奧威爾的《一九八四》中,這位老師的身份鐵定是名「思想警察」。
一般人說不出這樣的話,只有習慣操控和擺弄他人思想意志的人,才會有腦洞如此之大的創新式威脅。
雖然面對家長,她談論的總是關心和愛,但關上教室門,卻眼都不眨地將鋼針扎在小朋友們的身體和靈魂里。
人們唇齒間的正義和他們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有時可能差距大到能把他們自己嚇一跳。但這一切在未被他人指出之前,大多數人都以為自己就是那齒間「正義的化身」。
作為安全軟體起家的360公司董事長,周鴻禕先生曾對用戶隱私、用戶數據保護等相關話題,發表過無數鏗鏘有力的觀點。
當然都十分「政治正確」,諸如「違背用戶隱私保護的產品,應該被斃掉」,「不能讓用戶成為透明人」之類,每一則都讓人覺得,這是一個將用戶隱私視若泰山之重的安全軟體公司老闆。
但周鴻禕昨天卻發了這樣一條,和其用戶隱私大過天的人設「過於違和」的微博:
說真的,我一邊讀,一邊都為他感到臉紅!
但人家竟然毫不在乎地將這件事兒發在了微博上,還測試微博是不是萬能。我真覺得您該趕緊測試下自己「用戶隱私大過天」的信仰,還是否堅挺了。
機場拿錯別人的箱子不是什麼特別離奇的事兒,尤其像Rimowa這樣的箱子,外形高度相似,有時候親媽都分不出來。我也曾拿錯過別人的箱子,好在出機場前都及時發現了。
但周總就不一樣了,他自己藍色箱子,拿了別人的黑色箱子不說,到酒店了準備打開行李箱(正常人到這一步,應該已經注意到自己拿錯箱子了吧,畢竟顏色都不一樣啊)。結果發現箱子密碼不對……
微博評論里有這樣一種聲音「周總是直到打開箱子之後,才發現這不是自己箱子的」。我對這樣美好的猜測是表示呵呵的,這年頭誰還沒個密碼箱啊?
發現箱子密碼不對,一個人潛意識的第一反應是什麼呢?
第一反應絕不是去嘗試初始密碼——因為你明明已經更改過密碼了,正常人潛意識的第一反應,應該是判斷密碼沒對齊,然後再一次核實對齊密碼。而在這個重新核實的過程中,一個人有多大可能性,依然發現不了這個密碼不對,顏色也不對的行李箱,根本是自己拿錯了別人的呢?
試了一下密碼不對,然後在明知道自己的箱子已經被改了密碼的前提下,嘗試用初始密碼打開行李箱——這時您要還跟我掰扯沒發現箱子不是自己的話,這篇文章咱也就別往下看了。
密碼不對,發現箱子不是自己的之後,周總十分「聰明」地試了下箱子的初始密碼(一般都是四個零,很多人買了行李箱之後,並不會更改這個初始密碼,這裡也做個提醒吧,行李箱還是要改密碼),然後,打開了這個陌生人的箱子!
他竟然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打開了別人的行李箱。
而且還把這一切分別曬到自己的朋友圈和有著1200多萬粉絲的微博上——這說明周老闆從骨子裡,就沒覺得「未經允許,打開別人的箱子」這件事兒,是一件多麼荒唐、沒教養、乃至違法的事情。
這樣的行為與其背後的心理動機,如果是普通路人,超超還能嘗試理解。
但一個安全軟體公司的董事長,一位動輒將「保護用戶隱私、保障用戶數據」掛在嘴邊滿世界呼籲的人,在明知行李箱不是自己的情況下,依然嘗試去打開一個陌生人的行李箱,而不是選擇直接送回機場,我怎麼想都覺得有點可怖。
相比周老闆「我需要交換箱子,否則我明天沒有滑雪衣服」的揣度,丟失行李箱的這一家可以說是操作與風度均滿分了——自己的箱子被人拿錯了,但他們並沒有拿走那個無人認領的藍色行李箱,而是交給機場服務人員。
僅僅在一年多前,360水滴攝影頭直播事件鬧得全網沸沸揚揚。很多用戶發現,360旗下水滴直播,正在不間斷利用聯網的360智能攝影頭進行全網直播,而這些攝影頭注視下的人們,並不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正在被成千上萬的網友觀看、欣賞、點評。
一些公眾場所的攝影頭「被直播」也就罷了,許多放置在私人場所的攝影頭(比如很多家庭里為了防盜或監控孩子/保姆安裝的攝影頭),也在默默對全網進行著直播,很多人在家裡換衣服、交談、哺乳的畫面,成了水滴直播吸引眼球的「流量噱頭」。
事情鬧大之後,周老闆一開始很強硬,搬出「競爭對手惡意抹黑」和「我們有告知和授權條款」等不出意外的回應手段。
其實要我說,類似這種事兒,扯來扯去真挺沒意思的。大家都不是外賓,裝什麼不懂國情啊?類似操作的動機、目的和手法,授權的人明白,做的人清楚,業內人士和偷窺的觀眾,也是心知肚明吧?
不說別的,假若360在美股沒有私有化退市,您一個美股上市公司董事長,敢拿這兩個理由去和美國證監會解釋嗎?
中文網際網路近幾年有個很奇怪的爭議:
中國人不在乎隱私!所以網際網路公司可以拿用戶隱私和數據,去進行各種應用,只要給予用戶相應的回報即可。
我不否認,相對於美國這樣的國家,中國人的確更容易忽略「隱私」這個概念。傳統「家天下」的薰陶之下,中國人的個體是不被當成一個人來去看的,個體只是家庭和宗族的一員,在未成年,甚至未分家之前,別說隱私權了,你個人的性格喜好三觀乃至配偶,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人我界限淡薄,自我隱私不被他人尊重,幾乎是每一個中國人共同的生活經驗:
老師和家長可以隨意翻閱你的日記本,有些朋友習慣拿起你的手機肆無忌憚地翻相冊,而不顧你的臉色尷尬;年節聚會時,熱衷於打聽收入、婚嫁、生育等十分私人的問題;一些家長毫不隱晦地將孩子裸露、甚至生殖器特寫的照片發在朋友圈裡;家長領著熊孩子去別人家,任由自己孩子像抄家隊一般,把別人家的柜子抽屜翻個底朝天,而不覺得有絲毫不妥……
類似的典型性遭遇,幾乎可以無止境地往下舉。
仿佛所有人都喜歡公開自己的隱私,而不覺有異,同時又喜歡窺探別人隱私,而不覺有愧。
「個人隱私」反倒成了一種不合時宜的存在,和被人嘲諷為不懂國情的「裝逼專用詞」。
遇到類似黃海波嫖娼這樣的事情,手握公權力的某位警官,擅自將黃和外圍女的照片公布之後,沒有引起什麼警惕的聲音,反倒收穫了一堆讚美和鼓勵。
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但至少在我看來,這些事真挺荒謬的。
我很在意自己的隱私權能夠被尊重、被保護,這和超超是不是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無關,這和我是否擁有這份基本權利有關。
當一個重視隱私的人遭遇「你是不是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這樣的質疑時,被諷刺的不是那個試圖保護自己隱私的人。被諷刺的是喪失了體面和界限感的群體,以及不尊重個體權利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