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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歷「大煉鋼鐵」時的大爆炸

—「大煉鋼鐵」時的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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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和中共異想天開地提出一九五八年鋼產量要在一九五七年535萬噸/年的基礎上翻一翻,達到1070萬噸/年。同年九月八日毛在最高國務會議上講話再次提出:第二個五年計劃就要接近或趕上美國。再加兩年,七年,搞一億五千萬噸(鋼),超過美國,變成天下第一。毛在以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林彪柯慶施李井泉…為代表的中共領導集團的支持與鼓舞之下;在以郭沫若為代表的無恥御用文人令人肉麻的吹捧歌頌之下;在以科學家錢學森為首的無恥御用科學家的鼓吹論證之下,毛在全國範圍內掀起了瘋狂的「大躍進運動」。

全國各地競相攀比,不斷放出一個比一個高的高產衛星;一個比一個假的各行各業的「捷報」,諸如:夏糧產量比上年增產近70%、糧食總產超過美國、全國各省市研製出近二百種新型汽車,已達到世界汽車行業的先進水平、全國自行研製生產出六種型號的先進飛機…等等。

全國興起大辦水利的高潮、為完成和超額完成鋼產量翻一翻在全國又掀起了大煉鋼鐵的高潮,數以億計的城鄉民眾丟下手裡的工作和農活湧向水利工地興修水利,和自造的冶煉鋼鐵的土高爐大煉鋼鐵,造成農業生產勞力奇缺,使得大量待收的糧食、油料作物和其他農產品因無人收割而爛在地里,更多的由於人手不夠(青壯年都去修水利、煉鋼鐵去了)而草草收割一下,糧食和其他農作物撒得到處都是(這是此後餓死幾千萬人的重要原因之一)。大修水利雖然造成糧食收不回、累死累傷數以萬計的農民、由於缺乏遠久規劃不尊重水利專家的意見,修了許多毫無用處或無法使用的水利工程,不過客觀地說也有一些那時修的水利工程,至今對當地的農業生產仍在發揮作用。而大煉鋼鐵則是有百弊而無一利,全國各地不論農村的農民、城鎮的居民、工廠的工人、機關的幹部都要去建土高爐煉鋼鐵。由於煉鋼鐵用的焦炭產量很少,供正規的煉鐵煉鋼廠都不夠,所以產煙煤的地方,到處建土煉焦爐煉焦炭,搞得到處冒黑煙,到處一片烏煙瘴氣。在不產煙煤的地方,就只好到山上砍伐森林燒成木炭來煉鋼鐵,成片的森林被砍伐,大辦人民公社的大食堂又有大片大片的森林被砍伐,以致山上的森林幾乎被砍伐殆盡,再加上大辦農業上山去鏟草皮漚制凼肥,又把那些因煉鋼鐵、辦公社食堂被砍光了樹木的山上殘存的最後一點植被——地上的草皮也被一鏟而光。原本一座座森林密布、花草叢生、鬱鬱蔥蔥的青山,變成了寸草不生泥石裸露的光山,在全國範圍內造成了生態環境的嚴重破壞。對於山西、內蒙、寧夏、陝北、甘肅、青海、新疆等乾旱少雨、氣候寒冷、生長期短的地區來說,這種對生態環境的徹底破壞幾乎是不可逆轉的。這種生態災難不僅延續至今,而且還將繼續禍及子孫後代。

筆者由於生長在城市,對當時大辦水利沒有親身經歷,但對大煉鋼鐵卻有親身經歷。一九五八年我高中畢業後考入中南礦冶學院(即現在的中南工業大學)冶金係為大煉鋼鐵而新成立的鋼鐵冶金專業。進校後並不上課而是去建煉鋼廠,我們進校前已由冶金系師生和一些建築工人建得差不多了,十幾天後便建成投產。學生們和一些社會上招來的閒散人員就成了鋼廠的工人。我們被分成兩班,上午七點到晚上七點是白班;晚上七點到次日早上七點是夜班,不上班時除了睡幾個小時的覺,還要上兩節有關煉鋼的課。這種基礎課居然由一級教授程星明先生講授,其餘的時間就是開批鬥會、寫大字報批鬥專家教授,也批鬥那些社會上招來的各種出身不好的工人。我們學生既寫大字報、發言批鬥專家教授和招來的出身不好的工人;同時又要向黨交心,批判自己的各種非無產階級思想。我們學校的煉鋼廠因為有冶金系,所以還是按比較正規的小鋼廠修建的,擁有一座小型的化鐵爐、一座1噸的小型轉爐,主要冶煉當時國內緊缺的矽鋼。由於專家教授都已被批透、批臭,不讓他們主持鋼廠的技術工作,鋼廠的生產和技術工作由幾個調干生、轉業軍人和黨員學生負責,他們有的對煉鋼一竅不通、有的一知半解。在一位出身好的馬教授指導之下,煉出了第一爐鋼,敲鑼打鼓向黨委報喜之後,就自認為煉鋼並非難事,此後便不再向馬教授請教了。

1958年10月21日上午9時許,因我頭天上夜班,上午七點下班後正在距鋼廠一里多遠的學生六舍四樓的寢室睡覺。突然一聲巨響,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我正在考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爆發出如比巨大的響聲。大約十幾分鐘之後,一位同寢室的學生(他那天上白班)流著滿頭鮮血(他頭上臉上受的都是皮外傷,但因頭上臉上都流滿了鮮血,樣子很嚇人)突然推開寢室門,帶著驚恐的神色對我說:「鋼廠爆炸了,你還在這裡睡覺!」我連忙爬下床穿好衣鞋,迅速往鋼廠方向跑去,想看看我能為受傷的同學、工友做點什麼。不料跑到距鋼廠還有近百米的距離時,便被糾察隊員擋住,不讓靠近。我說我是鋼廠的學生工人,想去參加傷員搶救。對方說不關你的事,你趕緊回宿舍去。我站在那裡,遠遠地看見原來約一百米長的廠房的屋面,已被爆炸的氣浪掀掉了三分之二,廠區地上一片狼藉,到處是殘磚破瓦和東倒西歪被爆炸震倒的機器設備。我到現場附近時,沒有聽到爆炸後必然發生的呼天喊地的哭叫聲、呼救聲。此時爆炸已發生有近半小時,因一般的重傷員已被抬到學院醫務室緊急搶救、輕傷員自己跑到醫務室進行包紮處理,剩下幾位特重傷員一邊由醫務室醫生護士在現場進行臨時處理;一邊在等待城裡面大醫院的救護車來,以便拉到大醫院進行搶救。在爆炸後將近一個小時才見兩輛白色的救護車開來將幾位特重傷員運去搶救。

學校依照當局對所有對其形象不利的事一律向民眾保密的傳統,在爆炸後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由校黨委牽頭,由保衛科出面調集可靠的黨員幹部、教師、學生迅速組成糾察隊,用繩索拉起一道封鎖線封鎖現場,以防止爆炸的消息向民間傳播,被「階級敵人」利用來攻擊「三面紅旗」。

據後來內部公布,此次爆炸有二位學生因搶救無效死亡,重傷、致殘廿餘人、輕傷無以數計。如此重大的一次人為的、本可完全避免的、造成重大傷亡的安全事故在省、市內外居然從來也沒有報導過。死者親屬的哀嚎聲、傷者的呼喊聲、致殘者悲憤的呻吟聲,全被「大躍進」的一片歡呼、歌頌聲所淹沒。

由於實在找不到任何此次爆炸系「階級敵人」破壞造成的證據,後來有馬教授(他是煉鋼專家)參加的事故調查小組得出的結論是:由於事故發生的前幾天連續陰雨,倉促建成的鋼廠四周沒有完善的排水系統,導致化鐵爐下面的土坑積水。爆炸那天早上,化鐵爐因操作不當,造成化鐵爐鼓風偏流,使爐內鐵水溫度下降,如鐵水在化鐵爐內凝結將造成整個化鐵爐報廢。現場技術負責人在未採取任何防爆措施的情況之下,貿然決定「打爐底」才造成了這次重大的事故。現場技術負責人考慮的是:如果一旦鐵水凝固在化鐵爐內,將造成化鐵爐的報廢,迅速打掉爐底,也就是打掉頂住化鐵爐爐底的粗鋼管使爐底打開,讓爐內熾熱的焦炭和鐵水一下子瀉到爐底下面的土坑裡,就可以保住化鐵爐,才不致影響鋼廠的生產,繼續為實現1070萬噸鋼/年作出貢獻。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之下,那些工農出身缺乏基本常識的黨員「技術骨幹」居然在爐底下面土坑裡的積水都沒有排掉的情況下,又沒有向馬教授請教,就自行決定「打爐底」,於是數以噸計的一千四、五百度的高溫鐵水和溫度更高的熾熱焦炭一瞬間下瀉到土坑的積水裡,積水一瞬間化成體積擴大一千二百四十多倍的熾熱水蒸汽形成爆炸。一瞬間熾熱的水蒸汽浪掀開了三分之二的廠房,熾熱的水蒸汽和飛濺的高溫鐵水沖向現場的工人、學生,造成嚴重的燙傷、灼傷;掀開的屋面在空中形成大量殘磚破瓦落下來砸在工人、學生們的頭上、身上又造成許多傷害。

由此看出,如果當時在「打爐底」之前把土坑內的積水先排乾,再墊上爐渣、或翻砂用的型砂(這兩樣東西鋼廠內隨處都可找到),這樣做並不需要多少時間,完全可以在化鐵爐內鐵水凝結之前完成,此時再「打爐底」,這場造成重大傷亡和巨大財產損失的災難是完全可以避免的。這就是毛和中共宣揚的外行可以領導內行、共產黨和工人階級可以領導一切,在全國造成的種種巨大災難中的一個小小的「光輝」範例。

農村大煉鋼鐵的瘋狂場面我無緣親眼目睹,但城市裡的大煉鋼鐵我有幸目睹過。大機關有車、有權、有錢可以到礦區拉鐵礦石,到廢品站拉廢鋼鐵,到林區拉木炭甚至能到產煤區拉到焦炭。即使這樣,對煉鋼一竅不通的幹部們,丟開自己的本職工作不顧,一天從早到晚輪番在小高爐旁「奮戰」,時常還要通宵達旦(因小高爐不能停,一停溫度下降,要重新開爐費時費工費原料),但煉出來的往往都是比他們投下去的廢鋼廢鐵質量還要差的完全沒有什麼用途的廢品。煉出來的這些廢品的產量經擴大許多倍之後,便被統計部門作為合格的鋼產量住上報。街道幹部和城鎮居民煉鋼鐵更為困難,他們權輕(僅對煉鋼鐵而言)、錢少,更沒有運輸車輛,頂多有幾架靠人拉的板車(北方叫「架子車」),他們的小高爐找不到煉鋼鐵的原料,只好到收廢品的小販那裡收集廢鋼鐵製品作原料,這遠不能滿足煉鋼的需要。居委會的幹部們就只好到居民的家裡,帶強制性的要居民們「自願捐獻」出家裡除留一口煮飯用的鐵鍋、一把鍋鏟和一把菜刀之外所有「多餘」的鐵器。居民們被迫忍氣吞聲翻出家裡所有的鋼鐵製品、用具,甚至連大門上的門扣環、箱子上的鐵鎖扣都被撬出來拿給他們去煉鋼鐵。居民們家裡當時十分寶貴的「鋼精」鍋、「鋼精」水壺(那時把鋁製品稱之為「鋼精」)和其他「鋼精」製品也要被迫「自願捐獻」出來,因居委會的小高爐沒有鼓風機,就靠那種補鍋用的手拉風箱來鼓風,小高爐的溫度起不來,廢鋼鐵熔化不了。不知經哪位高人指點,說在小高爐內加入鋁或鋁製品,鋁在高溫下燃燒可以產生三千多度的高溫,可以提高爐內溫度使爐內鋼鐵熔化。但那個時候居民們都十分貧困,居民們家裡的「鋼精」製品很少,所以居委會的小高爐常因溫度不夠,投進去的是從居民家裡被迫「自願」捐獻的各種鋼鐵製成品、「鋼精」製成品,結果產出來的卻是一堆既不象鋼,也不象鐵倒有點象爐渣一樣的黑疙瘩。一堆這樣的廢物過磅後,又被擴大好多倍,便被當作合格的鋼產量統計上報。象這種把成品當作原料花大量的人力物力,把這些成品煉成一堆廢渣的愚不可及的、古今中外從未發生過的倒行逆施的蠢事,只有在以毛為首的中共的「英明」領導之下才有可能在中國變成現實。

就是這些從遍布全國的大大小小的土高爐里煉出的、幾乎沒有任何用途的黑疙瘩被擴大許多倍之後統計出來的所謂「鋼產量」,再加上正規鋼廠被虛報的鋼產量。在一九五八年底毛和中共居然向全世界、全國宣稱己提前多少天完成鋼產量在一年的時間內翻一翻的「宏偉」目標,即鋼產量達到1070萬噸/年的預定目標。

現在的年輕人可能會問,當時難道人們不知道這樣做很荒唐嗎?為什麼還要「自願捐獻」家裡的鋼鐵製品和「鋼精」製品?其實當時許多人都知道這樣做很荒唐,也不願意把家裡有用的鋼鐵製成品、「鋼精」用品捐獻去幹這種蠢事。但是如果他們敢於指出「大煉鋼鐵」的荒唐、得不償失;或試圖抵制這一切;或試圖拒絕「自願捐獻」自己家裡那些有用的鋼鐵、「鋼精」製成品,那麼等待他們的將是一場滅頂之災。他們馬上就會被當局指責為反對「大煉鋼鐵」、反對「大躍進」、反對「三面紅旗」、反毛、反黨、反社會主義。接著他們將遭到沒完沒了的大會小會的批鬥,最後將被戴上「五類份子」的帽子,輕的遣送農村勞動、送農場勞教;重的判處徒刑,如不認「罪」甚至會以現行反革命的罪名被處決,還要禍及他們的家人和親友。就算有敢於為堅持真理而獻身的好漢,他自己可以不怕坐牢、不怕殺頭。但他不能不顧及他周圍數以十計的無辜的家屬、親友、同事、同學。他們都將因他而招來永無窮盡的不同程度的深重災難。這就是當時的人們不敢、也不能出面抵制、指責「大躍進」中發生的種種違反常理的荒唐事的最主要原因。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民主中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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