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腳下的地在抖，心中的淚在流。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這兩年，中國房地產行業興起了一個嶄新的職業：
樓盤搶修隊。
擴張越快的大公司，使用搶修隊的頻次就越高。有的搶修隊是「搶修」輿情的，知道質量太差會引起鬧事，就提前做功課。
有的搶修隊是真的要修補一個支離破碎的新房的。他們要在在樓盤交付前進場，就算房子蓋成翔，他們都要交出一個「五星級的家」。
一個朋友講他當時去搶修位於「北京旁」一個宇宙房企的項目，一進房間，內心也是崩潰的。牆面到處是鼓包或者凹陷，最關鍵的是肉眼所見：
屋子裡沒有兩條線是平行的。
這個項目搶修隊太累了。最後開發商支付了幾千萬給他們——基本上把這個項目的純利都給了搶修隊。
過去幾年，中國樓市的政策比任何一年都要頻繁。中國的地產商，也因為種種原因，造了歷史上最多的垃圾房子。
沒有維過權的人，都不好意思說這兩年買過房子。
幾年前，黴菌侵襲了法國波爾多，葡萄大批腐爛，果農只能提前採摘。這導致2013年波爾多葡萄酒的酸度比以往要高，專家說這個年份的波爾多，喝之前要多醒一醒。
很多年後，也許會有人對房產仲介的銷售說：
2018年的房屋所有權狀，要多醒兩個小時。
1
很多年後，可能也會有長沙人說，2020年的房屋所有權狀，要多醒幾個小時。
因為這幾天，長沙樓市迎來灰色時刻。
11月9日，長沙官方公開承認，劣質混凝土已流入大量樓盤，他們正在進行逐個排查。
涉事的混凝土生產企業，是位於長沙望城區的湖南拓宇混凝土公司，年產量至少在50萬立方米以上。
目前發現，4月和5月，拓宇生產的混凝土不過關。被拓宇拉下水的項目里，不乏碧桂園、綠地、華潤、正榮和中梁等知名房企。
讓人揪心的是，使用問題混凝土的建築，還包括工廠、中學甚至幼兒園。
官方已經確定了劣質混凝土流入59個建設項目：
已檢測22個項目，其中20個項目未發現不合格情況，另有37個項目還在檢測中。
已確認有問題的項目有兩個。新城國際花都宣布要對使用問題混凝土的C10棟12-27層進行返工重建；新華聯夢想城還沒有公布具體解決方案。
你包叔問了下長沙品檢機構的朋友。他說國際花都在5月初發現了問題，建築物出現了開裂。開發商花了好幾個月時間，請了第三方機構，做了一堆檢測，結果顯示：
12層至25層混凝土強度低於設計要求。
據包叔了解，專家評審剛開始給出的方案，是請搶修隊進場，置換和加固出問題的構件。
但新城評估風險後認為，搶修隊已經不管用了，拆除重建更保險。
他們發給業主的《告知函》也印證了此事。十月底，拆除重建正式開工，新城長沙公司將此事告知業主。
因為這封告知函，問題在此時才暴露在公眾視野。
一家產業鏈下游不起眼的混凝土公司，就這樣讓一家大型開發商損失了六個月的建設時間，讓施工總包方和監理方都陷入了大麻煩。
另一家涉事的新華聯夢想城，表現則像極了練完寶劍歸來的獸爺：
不主動、不承認、不負責。
面對業主的詢問，新華聯公開撒謊說沒有使用問題混凝土。業主不信。他們致電質監站，獲悉13號樓的21至24層存在問題。
看看，你們都把業主逼成了福爾摩斯。
2
讓眾多大開發商栽跟頭的湖南拓宇混凝土公司，是一家怎樣的神奇公司？
你包叔找到了公司的創始人羅新超，大致了解了一下公司的發展歷程。
2010年，羅新超出資在長沙開福區成立了拓宇混凝土攪拌站，有兩條生產線，攪拌站的具體經營，一直是由跟隨自己多年的代建華負責。
2015年，羅新超的其他生意出了問題。他以100萬元的低價將拓宇轉讓給了代建華和債主周國光。除了轉讓費，對方還許諾每年給他100萬元補償。
根據羅新超所述，該攪拌站的市場價格其實在3500萬左右。2012年7月25日，對方將他軟禁在長沙五一路芙蓉華天酒店，時間長達七天，逼迫他簽署了股權轉讓協議。
混凝土行業的老闆們，路子都是這樣的嗎？
羅新超說，他投資辦混凝土廠的時候就很清楚，這行業非常混亂，有不少公司使用不合格的原材料。
前面說過，國際花都檢測發現出問題的混凝土強度設計C35，實際只達到C15。
按照混凝土的分級，C15是強度最低的那一級。一般來說，C15的混凝土主要用在抗壓要求不大的地方，比如公園的步道。
獸爺說，他煎餅攤裡面用的薄脆，就是典型的C15薄脆。
混凝土的主要原料是水泥、水、砂子和石子，簡單來說，這四種原料的配比不同，做成的混凝土強度也不同。C35和C15混凝土最大的區別就是：
多用水泥，少用沙，少摻水。
羅老闆說根據他對代建華等人做生意風格的了解，他們採購的都是很劣質的水泥和沙子，他知道最常用的辦法則是：
多放點水。
多放水，是當地混凝土行業的潛規則。包叔想了很久，覺得混凝土公司可以去承擔央行的工作了。
羅老闆說，拓宇出這樣的事情，一點都不意外。
他帶著恨意說這句話。結局果真被他不幸言中。但是在過去五年，羅老闆只能看著拓宇的生意越做越大。
2014年，拓宇從開福區搬到望城區，投資5000萬新建了30畝的生產基地，生產線從兩條擴充到六條，還拿到了政府的補貼。
雖然後來因為債務問題將其中兩條抵押給他人，但還有四條在源源不斷生產，每年生產大約50萬立方米混凝土。
出事之後，面對媒體的追問，拓宇公司的負責人說：
進行了自查，沒有發現大問題。
如果沒記錯，波音當時的自查也沒發現大問題。包叔的好友獸爺說：
掏了畢生心血買套房，就因為一個老闆多摻了點水，你的房子就成危房了。
眼下，砂石骨料缺貨嚴重，水泥漲價明顯。這樣的公司，也許不止拓宇一個。
3
過去兩年出現的最多的詞之一，肯定有「海因里希法則」：
每一個重大事故背後，有29件輕度事故，還有300個隱患。
這個法則應該改名成「中國房地產法則」：
每一個樓盤交付背後，肯定有300個業主，拉著29個橫幅。
長沙混凝土的事件曝光後，有專業人士在社交媒體上評論說：
有問題的混凝土居然能在交付使用之後通過專門排查才能發現，這真的是工程界的恥辱。
的確，混凝土商人和建築商有很多造假手段，但是中國實際上有非常完善的對於混凝土的質量管理制度。
只要嚴格執行，連蒼蠅也飛不過去。一位工程專業人士總結過：
一旦混凝土攪拌站出現重大問題，至多三個月就應被質監站查出；
一旦原材料出現問題，使用前就會被查出；
一旦因配合比導致拌合物出問題，8天內就應被查出；
一旦混凝土出現強度問題，施工單位最快十幾天、最慢28天就可以發現。
這些機制，在長沙望城區全部失效了。尤其是在使用混凝土前，施工方竟然沒有查出原材料的問題，這個問題太嚴重了。
一般來說，項目監理和施工方要對混凝土進行抽檢。專業人士告訴包叔，現在檢測報告是可以買到的。
此次也用了劣質產品的新華聯夢想城的老業主們，看到新聞後都慌了，他們發現，剛剛交付沒多久的住宅樓，有些已經出現了牆體開裂。
這種心情，早在30多年前就被崔先生寫在歌里：
我腳下的地在抖，心中的淚在流。
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