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存照 > 正文

獸爺:武漢大街空無一人 一隻野豬在二環高架橋狂奔 像極了末日

—三個武漢家庭的生與死

作者:
南方周末曾寫過,在非典時期,北京離婚率下降了一半。要是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在疫病流行的城市中,這句話成為了人們更願意付出愛意的理由。就像張愛玲寫過的《傾城之戀》,勾心鬥角的情侶,因香港的陷落得到成全。錢財,地產,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裡這口氣,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

曾經的武漢,這個城市已經被永遠的改變。

過完年,申威每天要開車往返武漢第七醫院四五回。

從武昌小東門父母家到七醫院,途經民主路和中南二路。這是武漢最堵的路段之一,逢早晚高峰,一公里多的路經常要走半小時。

現在,中南路暢通無阻,申威開五分鐘就能到醫院。

封城後,武漢城空空蕩蕩。有攝影師航拍了這個一千多萬人口的超級城市,鏡頭掃過楚河漢街、街道口、岳家嘴,路上沒有一個人。

沒有人,但有其他生物。有人拍到了一隻野豬,在空曠的二環高架上倉皇奔跑。像極了末日,又像創世紀的第一天。

平時嫌城市人多擁擠。現在還是懷念它的人聲鼎沸。

之前文章寫過,申威父親1月上旬身體不適,1月12號去社區醫院打點滴,1月19日扛不住,且症狀疑似感染了那個病,自此開啟了醫院的流浪之旅。

從中南醫院、到七醫院、再到九醫院,又到七醫院,直到1月24日大年三十那一天,他父親才住進七醫院的隔離病房。

他父親住院兩天後,母親也因為高燒,住進了七醫院二樓的門診留觀室。

那天,感覺有點心慌的他也做了個CT檢查。結果顯示左肺上下葉斑片、右肺小結節。醫生診斷和他父親一樣:

疑似病毒性肺炎。

1

床位緊張,口罩、防護服等物資還堆在紅十字會的倉庫里,武漢的醫院現在的能力,只能收納重症患者。

輕度患者回家自行隔離,開藥、打吊瓶。申威這種沒有什麼症狀的疑似病例,當然也是在家隔離。

但父母都住院,尤其是母親需要送飯、跑手續,他不得不每天往返醫院好幾回。

申威比很多人都要幸運。他的老婆和孩子已經離開武漢,返回老家荊州。他還能回家睡覺,不用擔心傳染給家人。

很多患者現在打完針,根本不敢回家。由於擔心傳染給家人,不少人在醫院大廳的板凳上過夜。

天亮了,他們四處流浪。有時僅靠背包里的小麵包和一瓶水維持生機。此外,他們還要拖著發燒的身體東奔西跑,進出超市購買生活用品,隔三差五進行病情複查。

有人的複查結果,一次比一次加重,和醫生申請住院治療。醫生也沒辦法,真沒有床位。

七醫院很早就在門口貼了通知,隔離病房和門診留觀室住滿了人。連一樓大廳打點滴的病房,每天也二三十號人。

也是從1月26日那天開始,武漢政府調整了發熱病人的看病流程。

患者先到社區衛生院報備篩查,由社區衛生院提交去定點醫院看病住院。很多人將自己的檢查結果上報到社區衛生院進行報備篩查,等待社區衛生院的安排。

但他們當中大多數都沒得到回覆,至今還在醫院大門徘徊。

2

有人在城裡流浪,有人在城外流浪了很久。

陳亞1月下旬還在越南旅行,突然接到父親電話,說之前一直感冒的母親病危了。

母親12月底去過華南海鮮市場買年貨。之後反覆發燒,1月18號去長航醫院檢查,CT及血檢,說病毒感染。

當時他們一家人還沒有重視。直到1月20號鍾南山說華南海鮮市場「人傳人」這件事,才有點慌了。後來母親輾轉了一個星期,也沒找到醫院床位,病情越來越重,出現呼吸困難、小便失禁等狀況。

陳亞著急趕回來照顧母親。那時武漢已經封城了,她定的航班在武漢已經取消,只有飛深圳段的還在。

她1月28號凌晨2點飛到深圳。落地後空乘馬上點名,讓包括陳亞在內的三個武漢乘客留下來。他們被帶到海關處檢體檢溫、填信息。

擺在他們面前的,還有血常規的試劑管。體溫有問題的人要做檢查,沒問題才能放行。

放行後,陳亞坐地鐵去高鐵站。但通往武漢的高鐵已經全部停掉了,有人說有經停武漢的高鐵,她查了所有高鐵,終於查到兩班可以。然後買了高鐵票,到武漢下車。

下車後已經是28號下午了。從火車站出來,整個武漢城已經沒有公共交通、沒有地鐵,也沒有計程車了。

封城後,武漢政府給每個社區安排了計程車,以武漢目前的人口基數來算,平均300戶人家一輛計程車。不過碰到生病的人,司機也不敢送,怕病毒落在車上。大街上也打不到車,私家車也不讓上路,除非用於接送病人,否則會扣滿12分。

等了很久,到最後,還是警察把她送回家的。

回到家,緊接著就是幫母親找床位。漢口是重災區,定點醫院就幾個,他們去漢口醫院看病,排到了1000多號。晚上12點去,病人還在過道上排,床位肯定是沒有的。

他們於是去同濟中法醫院找床位。在中法醫院門口2公里處,被警察攔截了。說要打120才讓去,120電話一直占線。

她接著打市長熱線,打110,都說他們不管;119也打了,也說不管。

那一刻,站在武漢空曠的大街上,陳亞說自己感到很無力。

3

1月28日,申威和他父母都做了核酸檢測。那天早晨排隊做檢測的時候,旁邊一張長椅上,躺了個穿黑色外套的老人。

維持秩序的醫生想去叫醒他,用右手手背敲了敲他,才發現已經去世好幾個小時。

沒有人知道他在這裡躺了多久。

北野武2011年在日本大地震發生之後說:

災難並不是死了兩萬人這樣一件事,而是死了一個人這件事,發生了兩萬次。

截至2月1日早晨9點,官方公布因為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已經有259個人去世。

現在可以說,死了一個人這件事,發生了259次。

世衛組織發官推說,我們必須記住,他們都是人,不是冷冰冰的數字。

王斌的父親肯定不在那個259個人名單里。

王斌的父親是武漢很早的一批患者。他50多歲,平時身體很好。1月6號因為高燒一直不退,去了漢口的同濟醫院看病。

當時新型肺炎還沒有爆發。在同濟醫院門診耗了三四天,打了消炎和抗病毒的藥後,父親反而病情越來越重。他們才去找了關係,進了重症室的病床。

那會父親人都有點不行了。

當時武漢只有包括同濟醫院在內的幾家醫院收治新型肺炎患者。父親住院的時候,王斌就聽說同濟醫院就有幾個護士感染了,但專家還是說,不會人傳人。

父親病得厲害的時候,王斌曾經在醫院和父親陪床睡過一晚。但是他和母親到現在為止,觀察了大半個月,都沒有感染上新型肺炎,誰知道妻子竟然被感染上了。

王斌本來就擔心妻子感染,就讓妻子提前回重慶娘家了。妻子後來在重慶半夜起來餵小孩,著涼感冒,緊接著發燒,然後就被確診了。

王斌說,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這可能意味著,一個人從頭到尾都不會被感染,但他又是行走的感染體。

他打了一個比喻。人是一個蛋,病毒是蒼蠅。如果這個蛋沒有裂痕,蒼蠅是沒法感染的。但這個蒼蠅會在蛋上停留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裡,這個蛋接觸過其他有裂縫的蛋,它也許就有感染的機會。

王斌跟我反覆說,大家一定不要生病,不要給病毒可乘之機。

4

核酸檢測幾天後,申威和他父母的結果都出來了。父母都是陽性,而他很幸運,是陰性。

母親在門診留觀室病情很反覆。不過也有好消息,他父親在隔離病房病情穩定了。

陳亞發了朋友圈,找了媒體,動用了很多社會關係,她母親前天住進了武漢三院光谷分院重病室。到今天,病情也穩定多了。

1月22日,王斌的父親在同濟醫院的重症室去世了。死因是病毒性肺炎。

從始至終,他都沒被確診。

自父親進入重症室後,就再也沒看見過他。父親走了後,醫院要他喊殯儀館的人來接,他給公共的殯儀館打電話,但對方怕感染,不派車來。

再後來,殯儀館的仲介來了。他拿著父親的死亡證明,找他要了一萬塊錢,才給運走。

說話語氣很囂張,說武漢只有他一台車,能運這種感染屍體。

截至2月1日9時,新冠肺炎累計報告確診病例已經接近12000例,遠遠超過了03年非典的確診病例。

鳳凰衛視2013年拍的紀錄片《非典十年祭》裡說,事後證明非典肆虐的助力,是:

無法查詢到的信息、不透明的公共衛生網絡、還有媒體遲遲無法介入的封閉尺度。

非典里有句話:如果你不幸感染了,對大眾來說,可能只是增加了一個病例。但對你自己,可能是你全部的人生。

這次疫情也是全方位的。既關於病毒,也關於人性。

而脫離了瑣碎的工作和生活,各種情緒此時也來得清晰而強烈。平靜、恐懼、孤獨、憂傷……

南方周末曾寫過,在非典時期,北京離婚率下降了一半。

要是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在疫病流行的城市中,這句話成為了人們更願意付出愛意的理由。

就像張愛玲寫過的《傾城之戀》,勾心鬥角的情侶,因香港的陷落得到成全。

錢財,地產,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裡這口氣,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

疫病是暫時的,平常生活會是基本形態。但之後的平常生活,會是褪去了張揚的欲望的生活。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責任編輯: 江一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tw.aboluowang.com/2020/0205/1405439.html

相關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