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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也夫:感謝 道歉 平反

要災民向元首和政府感恩,僅此一句話這官員應該免職。因為他連官員是什麼,政府是什麼,二者與人民的關係,這些為官的最基本的意識都不具備。

鄭也夫(北京大學教授)

要災民向元首和政府感恩,僅此一句話這官員應該免職。因為他連官員是什麼,政府是什麼,二者與人民的關係,這些為官的最基本的意識都不具備。不管元首和中央政府向武漢調撥了多少資金,都不是他或他們自掏腰包,而是將全國人民經年累月的納稅用在一時一地的災民身上。政府不產生財富,而救災是它的職責。聽到要災民感恩元首,能把吾輩嚇死,是詐屍了嗎?是明清官員借屍還魂了?這麼說,很多古代官員會抗議的,因為他們沐浴過素王的教誨: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故豈止21世紀,說這話你在哪朝哪代都要丟官和蒙羞的。能大言不慚地講出如此話語,說明了官場文化已經墮落到何種程度,感恩一定充斥於他們的圈子。

對這位無恥官員的反駁,筆者並不都認同,甚至以為一些反駁也暴露出國人社會關係上分寸感的丟失。而這曾經是中國文化的最長項。近日筆者最常聽到的是:不是人民應該感謝政府,而是政府應該感謝人民。或許在話語上這是官場將民間帶到了溝里。

要災民感謝政府是荒誕無恥,加上向其上司的諂媚。這在今日世界已屬罕見。而元首和官員感謝人民,則是空洞乏味,卻仍流行於世。這其實不是源自民眾和媒體,而是政客們最先說出的。他們這麼說是為了向大眾諂媚。你把事情辦好就行了,說感謝人民作甚。何況那個被感謝的群體是匿名的,常常大得不可思議,這是與人類社會生活中數萬年來天天上演的感謝表達大異其趣的。因為感謝從來是針對具體人物事件的。但向大眾諂媚總比向一個人諂媚好些。雖有虛偽之嫌,畢竟是自主行為。要求他人感恩,有違感恩行為在人類社會中發生時的正常期待。比如你幫助了一個人,他感謝你,你聽著舒坦,他沒感謝你有些失落。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你可以做這樣的選擇:不計較或從此與他拉開距離。唯獨一種行為是不可取的,即提醒他來感謝你。為什麼?因為你行善後內心可能有弱弱的對感恩的期待,但你期待的是真情回饋,真情必是自發的。經提醒後得到的東西,是你當初的期待嗎?故不管索要感謝的主體是誰,索要都是荒誕的。對公民而言,不必說什麼政府應該感謝人民,甚至抑制官員說這樣的空話才好,要他把事情辦好才是真的。

由此想到了道歉、懺悔和平反。筆者以為它們與感謝有類似處:自發則很好,催逼就變味。多少年來,我們喋喋不休地要求日本政府就侵華戰爭向中國人民道歉,身為中國人我都聽煩了。要來的道歉有意思嗎?真心的道歉當然與外部壓力的道歉不同。但光是真心的道歉就可以了嗎?當然不是,本有戰爭賠款的。弔詭的是,政府慨然放棄戰爭賠款,要求道歉卻一而再再而三。理與禮,一頭不沾。

再說文革,太多的人要求一些人對文革中的行為懺悔。殊不知懺悔是內心的反省自責,壓力下做出的檢討與懺悔風馬牛不相及。要他服軟已經時過境遷,懺悔又是要不來的,世上總有些事情是無可奈何的。三十年來,民間就六四要求政府平反之聲不絕於耳。我曾有這樣的想法,用得著政府平反嗎?每個公民心裡都有一桿秤,後人也當然會有其判定。本屆政府否定六四開槍政治上可以得分的,它不想得這個分活該。它的判定有這麼重要嗎?我從來不高看它的評判?這認識在筆者腦子中只一閃現就放棄了。因為我沒有六四中蒙難的親屬,蒙難者親屬有要求索賠的當然理由。還有因六四亡命海外不能回國的朋友們。而索賠和回國的前提是政府重新評價六四。

如此看,二戰、文革、六四,在一個層面上堪可一比。有些東西是硬性的。有些東西是軟性的。硬的東西更重要,因為它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包含了性質的判斷。感謝、道歉、懺悔,這些東西不好索要。而對當事者的責任則要一竿子到底,迫使他履行。保證基本利益才有面子,丟失了基本利益,到哪裡也找不回面子的。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光傳媒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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