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說《武昌城》裡,我寫了兩個人物。我一直覺得這兩人對自己的人生有一種深重無奈感。
他們一個是攻城篇里的羅以南,一個是守城篇里的馬維甫。
這兩個是我小說中最重要的人物。
在那裡,他們以正面形象出現,並且明顯地帶有我個人的情感。他們也得到諸多讀者的關注。
有讀者認為,這是兩個與以往小說中著力設計的正面人物完全不同形象。你為什要這樣寫?你喜歡他們嗎?
我的回答自然是肯定的。
攻城篇中的羅以南是一個軟弱的人,他只想逃避現實,甚至對革命毫無興趣。只是因同學梁克斯的強迫,他抱著無所謂的態度,踏上了北伐的征程。
他人在北伐隊伍中,心裡卻並未懷有救國的熱情,他只是聽之任之,對軍中諸多事有時還會持不同想法(當然他並未說出來)。
他態度明朗而執著地要救梁克斯,只是出於人道精神或是出於朋友之誼。
及至他的後來,他重返軍隊,也不是為了某個理想,他只不過是在完成朋友的遺願。他要讓梁克斯年輕的一生有所貢獻。
因為梁克斯說,他唯一的貢獻就是促使羅以南沒有去當和尚而成了為戰士。羅以南始終處在這樣一個被動的過程里,很多年以後,革命不要他了,他才實現他年輕時當和尚的願望。
而馬維甫則根本就不是革命者。他是阻撓革命一方的北洋軍官。他的手上或許還沾有北伐革命軍的血。
他完全不贊同學生的革命,但他同樣也反對殺學生的頭。在這場戰役中,他堅守城防,無論城內多少百姓因此而喪生,無論城外多少生命因此而終結,他心有所動,但卻依然堅定不移地執行命令。
因為他是軍人,他須得忠於職守。
他的良知分成了兩半。一半同情百姓,一半忠實軍隊。
雖然最後在各種情況的迫使下,他默許了開城,但現實卻讓他突然發現,自己無法面對自己的背叛。
他的良知醒了,而他的人格卻毀了。這樣的結果,令他死於自戕。
在查閱歷史資料時,我會覺得很多事情很多人,我們是無法判斷的。也沒權利去判斷,所以,我們不可能輕率隨意地說對和錯,因為隔著時空,我們與我們想寫的事件並沒有貼身,尤其是歷史,再多的閱讀,都無法真正了解真相。
所有戰事,都有雙方對立。
而身處於任何一方的人,都有他自己的理由。就是我們通常所認為的敵人,他作戰的理由也未見得就是從惡出發。
敵人和壞人是兩個概念,而自己人和好人也是兩個概念。所以,正義和非正義以及好人和壞人,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層面。
人的思想和性格是很複雜的,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也是很複雜的。作為寫作者,只需站在每個人物各自的立場和角度,按照他們的思想邏輯設身處地寫出他們各自內心深處的感受就好。
同樣,也能更準確地表達出我所想要表達的東西。
只是,無論怎樣,我對羅以南馬維甫這樣的人實在有所偏愛。在一個非常的時代,這樣看重良知和人格的人,卻都是身不由己地活著。
他們一旦作出自己最初的選擇後,便不再有自己的個人意願。他們面對著共同的困境,這就是他們做著自身並不想做的事。
強行攻城不是羅以南所願,而拼死守城也不是馬維甫所願。他們努力掙扎,想擺脫這種困境。
但是,卻因為他們的個人品質,比方也們所懷有的人道精神、他們對忠誠的理解、他們對生命的器重等等,都使得他們只能在現實面前屈就,按現實規定的路線行進。
一旦試圖脫離,或許陷入更大的困境之中。用馬維甫的話來說「無論做什麼,我都無法探救自己」。
他們其實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困境,但卻無力走出。他們內心的複雜,無人能夠理解。這樣的困境,我們都有。哪個時代都有。
只是,當理想與現實發生衝突時,依賴個人的品質個人的素養和個人的能力,根本無法實現自我拯救。人生就是這樣無奈。
而我的小說,便是要儘可能表達出這樣的複雜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