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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耀邦以德報怨 不計前嫌 甚至善待過去批鬥過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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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大官,我的書只送給了耀邦一個人。當時也並沒奢望能得到什麼回音。有位自稱李洪欣的在信中寫道:當耀邦在南寧的時候,我們多次到耀邦住處看望。閒聊時耀邦曾問我認不認識老鬼,我說不認識,但能找到他。耀邦說:請你轉告老鬼,他給我的書收到了,向他表示感謝,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那61個叛徒集團之中還包括原西北局第一書記劉瀾濤,當初曾把掛職到陝西省委主持工作的耀邦整得死去活來,被迫灰溜溜離開陝西。但當劉瀾濤被打成叛徒後,耀邦卻毫無芥蒂地花大力解救他於水火。

日月如梭,耀邦一晃就離開我們20年了。

我還記得大約是1964年,胡耀邦作為共青團第一書記在團第九次代表大會上做了一個《為我國青年革命化而鬥爭》的長篇報告。當時所有渴望進步、渴望入團的中學生們都曾反覆閱讀和學習這個報告。我也如此,拼命的自我革命。那時候打心眼兒里以革命為榮,以革命為美。所以狠挖自己總跟人搞不好關係的根源,向靈魂深處的私心雜念猛烈開火。不斷地、相互比賽地進行自我革命,自我揭發,自我批判。

我是學生,學習卻不好。怎樣證明自己革命呢?就特別渴望參軍打仗。當文化大革命來臨之際,覺得考驗和表現自己革命的機會到了。在運動中緊跟「偉大領袖」,緊跟中央文革,緊跟《人民日報》,為當個紅色打手、紅色暴徒、紅色造反者而積極努力。

1967年初,在動物園旁的北京展覽館劇場召開了一場首都中學生批鬥「三胡」(胡耀邦、胡克實、胡啟立)的大會。當時是首都中學紅代會頭頭李冬民通知我們學校紅衛兵的,要選派十來個人去擔任押解黑幫上台的任務。因為我穿一身軍裝,比較健壯,榮幸當選。

記得耀邦是被一輛華沙牌小轎車送來的。他身穿一件黑呢子大衣,個子出奇的矮,大約要比我矮半個頭。身體瘦小。下車後,他表情平靜恬淡,挺著胸脯,在我們幾個人的圍簇下從旁門走進展覽館劇場後台。一路上他默默無語,就好像去上班一樣從容不迫,鎮定自若。

「三胡」他是為首的,要被第一個押到主席台前。我和另外一個紅衛兵(記不清名字,肯定是我們47中的),各揪住他一側後脖領,攫著他一條胳膊,把他噴氣式狀押到台前。隨著他的出場,下面黑壓壓的中學生高呼口號。

到台上站定後,我們兩個押送者就鬆開他的脖領和臂膀,讓他自己獨自站立。我們則站在他身後。耀邦默默地低著頭,雙腿站的筆直。我們看押者每隔20分鐘左右就換班休息,另外一批紅衛兵上來接替我們看押。當時我們都是十六七的小伙子,站一會兒腿和腰都覺得累。耀邦他們三個「黑幫」卻從始至終一直低頭立正站著,其疲累程度可想而知。

來自各個中學的代表一個又一個上台,義正詞嚴地發言批判「三胡」。由於北京市各中學的工作組成員很多來自團中央,所以北京中學生對團中央意見很大,憋了一肚子怨氣,就把怒火撒到了「三胡」身上……

這次批鬥會給我留下了終身難忘的印象。

20年之後,1987年初,當聽到耀邦辭職的消息時,心裡非常非常難受。這時候,我對耀邦已經有些了解,有了新的更深刻的認識。

我知道,1979年貴州有個「啟蒙社」最先在天安門廣場東南角貼出了大字報,揭露極左政策,被當時的公安部門認為反動組織。耀邦卻主張用教育的辦法,溫和地解決這個組織問題,受到公安部堅決反對。

我知道,他曾接見過四五天安門事件和西單民主牆下的活躍人物。這兩位青年都被警局掛了號,屬危險分子。一般幹部都不敢沾他們,高級幹部就更躲得遠遠的了。在當時的中共政要中,耀邦是唯一接見過他們的中央一級領導。

我知道,他同情民眾疾苦,積極大膽地為很多冤假錯案平了反。比如江西贛州的李九蓮問題、福建的地下黨問題、河北的伊瑪尼黨冤案以及劉少奇彭德懷等大冤案。當他向鄧小平提出要給61個叛徒集團平反時,連老鄧都沒想到,有些驚訝地問:「這樣的案子你也敢翻?」最可貴的是那61個叛徒集團之中還包括原西北局第一書記劉瀾濤,當初曾把掛職到陝西省委主持工作的耀邦整得死去活來,被迫灰溜溜離開陝西。但當劉瀾濤被打成叛徒後,耀邦卻毫無芥蒂地花大力解救他於水火。

我知道,他待人寬厚,從不落井下石。老紅軍、原湖南省軍區副司令員吳自立曾在40年代的延安幹部會上當眾嘲諷他:「我參加革命那陣,你還穿開襠褲呢。」把耀邦罵個狗血淋頭。後來吳被打成「彭德懷分子」,1972年70多歲了還遭盡毒打關押,特地給毛主席寫信,派兒子去送。兒子找到了耀邦。當時耀邦自己還沒解放,卻不怕犯「包庇彭德懷黑幹將」的錯誤,也不計較吳自立與自己私交不好,積極幫助轉交信件,終於改善了吳的處境。

我知道,他對老戰友的孩子有情有義,所有受苦受難的老戰友子女他都熱情相助,從不刁難擺譜不理。他家成了落難子弟的庇護所,本人前妻之父曾滌原是王震部下,文革中被中組部郭玉峰迫害致死,孩子全流落外地。其母為孩子的調動費盡心血,找過王震,得到的卻是一堆官話,毫無用處。無奈之中又托人把材料轉給耀邦,耀邦當即批示將曾滌小女兒從廣州189醫院調到了解放軍藝術學院門診部。

我知道,耀邦是個孝子,真誠善良,襟懷坦白,從不戴假面具,裝模作樣。聽說父親死後,他像個孩子一樣在辦公室里捶胸頓足,號啕大哭。新來的秘書推門進來,他什麼寒暄話也沒有,就是痛哭流涕,完全失態。令秘書大吃一驚,感到這個首長「不深沉」。

他曾經說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有。如此人際關係才能融洽。他自己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對人不設防,有時候那麼單純,一點不油,根本不像個政治家。這樣的好人能成為中國共產黨的一把手真是一個奇蹟。他在中國當代歷史上頂天立地。

1987年1月某天晚上,我從廣播中得知耀邦辭職的消息。思緒起伏,心情抑鬱,非常痛苦。再沒心思玩摩托車了,當即就把摩托車賣掉,以至於被老婆臭罵一頓。

這年年底《血色黃昏》出版之後,我感覺應該送給已經下台的耀邦一本。讓他知道,當年在批鬥會上曾經押過他的人,現在對他充滿敬意和內疚。

中央大官,我的書只送給了耀邦一個人。當時也並沒奢望能得到什麼回音。1989年春,工人出版社給我轉來了一封來自廣西的信,有位自稱李洪欣的在信中寫道:我岳父孫洪泉(廣西自治區委宣傳部副部長)是耀邦同志的老部下。當耀邦在南寧的時候,我們多次到耀邦住處看望。閒聊時耀邦曾問我認不認識老鬼,我說不認識,但能找到他。耀邦說:請你轉告老鬼,他給我的書收到了,向他表示感謝,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真讓我萬萬沒有料到。

這是1989年春他逝世前所發生的事。每逢想到此,就無限的惆悵,無限的悲傷。耀邦多麼平易近人啊,對我這樣一個崇尚武力的打手,曾經押過他、撅過他的紅衛兵造反派,本可以置之不理卻不置之不理,還認認真真地托一個年輕人捎話。

耀邦的肉體生命雖然沒有了,他的精神生命猶在。他自己曾說過:「我本來不是當總書記的材料,而是在特殊的時間、特殊的歷史條件下被推上特殊的崗位。」

但唯他這個總書記卻幹得最好,最得民心!唯有他這個當眾痛哭,「不深沉」的總書記最受廣大民眾愛戴!他永遠不孤單,他的好評如潮,他的名字萬古流芳。

炎黃春秋》2009年第11期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炎黃春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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