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柏林倍倍爾廣場（Bebelplatz）上，警示1933年納粹焚書事件的「地下圖書館」旁邊，刻著詩人、記者海涅（Heinrich Heine）的名句：「這只是序幕。燒書的地方，到頭來也燒人。」海涅寫於1920年的這句話，不幸言中人類歷史多年來的若干悲劇。他揭示了一個真相：對於專制者來說，禁止言論自由、實施出版審查是必然的，也是必須的，而且是有效的手段。從德國納粹到蘇聯專制，再到中共政權，無一不是如此。
不難理解，港版國安法通過之後，香港公共圖書館立即將若干圖書下架，其中包括香港本土派「國師」陳雲、前香港眾志秘書長黃之鋒以及公民黨立法會議員陳淑莊等人的作品。也不難理解，為什麼連儂牆上的便利貼和街頭抗議者手中的標語都變成了空白，甚至手持白紙也被警告；「GFHG SDGM」、「32190246」和中國國歌成了抗議者的「暗語」。從表面上看，這些都是國安法在港實施的結果。但是，國安法只是當局找到的一個方法而已。實質上，這是將香港納入專製版圖的一個結果。而管制香港，又是中國大陸強化專制的一個結果。
路透社周六報導，中國教育部去年10月發布的一個審查清理圖書的通知，正在全國範圍內轟轟烈烈地展開。根據通知，為了深化習近平推進愛國主義教育和純淨意識形態的要求，全國中小學都要清理圖書館裡「非法」和「不適宜」的圖書。路透社記者調查核實，目前，在中國33個省、市、自治區和特別行政區內，至少有30個的學校都審查清理了圖書館裡的書籍。33這個數字讓我發生了興趣。要知道，中共官方的表述中，省級行政區劃有34個，其中一個是台灣。也就是說，如今在國際通訊社的報導中，香港、澳門已經自然而然地、不用另外加注地和中國大陸31個省、市、自治區相提並論了。
果然，報導也言及香港政府根據港版國安法從公共圖書館下架了民主派人士的著作。報導說，從西部的甘肅省到東部的上海市，經由公開宣布的措施清理的圖書已達數十萬冊，其中包括奧威爾的《動物農莊》和《1984》。政治分析人士認為，這是文革結束以後第一次針對圖書館的全國清理運動。
中國教育部列出的《中小學圖書館圖書審查清理標準》中，第一條是無實際意義的「反對憲法確定的基本原則的」——因為憲法確定的基本原則中包括言論、出版和集會自由；第二條就是「危害國家統一、主權和領土完整的」，第三條是「泄露國家秘密、危害國家安全或者損害國家榮譽和利益的」。顯然，這些都有所針對，那就是香港正在發生抗議運動這個背景。一夜之間，「香港禁書」的定義被改變了。過去，它是指大陸不能出版但香港可以售賣的民主讀物、歷史回憶錄或者高層領導人八卦。今天，它是香港人自己經歷的「焚書坑儒」。
支持禁言就是支持殺人
很多支持禁言的人會說：我認為不應該允許亂說話，但並不意味著我支持殺人。海涅已經告訴你，歷史已經告訴你，支持禁言就是支持殺人。事實上，禁言不僅是殺人的序幕，在更多的時候，它們是同時進行的，或者說是相輔相成的。暴行是禁言的前提條件，禁言是暴行的必經之途。7月1日，港版國安法實施首天，就有約370人被捕。這只是開始，如果不能阻止，接下來只會更嚴重。人們總是健忘：文革中被整死的若干知識分子和演藝人士，也都曾經直接或者間接地支持過那個暴政。
暴政之下，更多人會失去聲音。正如香港人目前所做的那樣，反對專制最有效的辦法之一，就是竭儘可能地堅持發聲。我想到2014年香港雨傘運動期間，我在柏林文學之家做的題為《尋找失蹤的聲音》的演講中的一段話，錄此與香港抗爭者共勉：「我和很多中國人一樣，對西藏沉默了很多年，對新疆沉默了很多年，對香港沉默了很多年；我們對民主、自由、人權和公正沉默了很多年；對他人的痛苦，對自己的權利，對整個世界的道義沉默了很多年。當我們準備開口的時候，卻已經不會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