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美國要求中國關閉駐休斯頓領館後，《環球時報》英文版微博迅速反應，做了一個民調，然後又迅速將它刪除。這個調查說，中方對美方要求「表示強烈譴責，中方必將作出正當必要回應。如果中方採取同等反制措施，你覺得會關閉哪個美國領事館？」
網民投票顯示，美國駐港總領館排第一，而且遙遙領先。排名居後的是成都和瀋陽領事館。結果大家都知道了：中國政府要求美國關閉成都領館。調查被迅速刪除的原因，顯然不是它顯示了政府的「美國等西方國家是香港抗議運動幕後黑手」的成功宣傳，而是它泄露了中國民眾心中一個公開的秘密：誰都可以高喊反美口號，但是誰都不希望關閉自己所在城市的美領館。
成都美領館關閉之際，四川人以慣有的幽默編制了各種網絡段子，成都總領事林傑偉（Jim Mullinax）的夫人、來自台灣的美食博主莊祖宜的微博成為熱點。於是，有一句感慨在網絡廣為流傳：「1999年，中國人是含著淚，在美國使領館前抗議。2020年，中國人是帶著笑，在美國使領館前合影。朋友們，時代真的變了。」
這段話提到了一個重大歷史事件：1999年科索沃戰爭期間，美國轟炸機對準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投彈，炸死三名中國記者，炸傷數十名其他人，嚴重損毀使館建築。跟對待其他歷史悲劇一樣，中國政府無意公布事件的前因後果，而是利用它來進行仇視西方的愛國主義教育。對戰爭暴行的真實義憤、對美國的虛假仇恨以及對上街抗議的渴望混合在一起，無數年輕人前往美國使領館前聚集抗議，血淚控訴。
1999年我在《南方周末》工作。全中國媒體中，大概只有這家報紙公開對仇美情緒表達了擔憂，發表了社論〈沒有高度的紀念碑〉，其中寫道：我們推崇的是與法治、民主、科學相結合的現代愛國主義，而不是會把中國推回「閉關鎖國」鐵屋的義和團式或其他樣式的盲目、狂熱的狹隘「民族主義」。
「中國人民選擇的正確道路」
但是，民族主義和仇美情緒只是六四後教育的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是我稱為「去正義化教育」的功利主義與投機主義。這種教育從《人民日報》式的偽君子說教，轉變成《環球時報》式的真小人勸導，認為「天下烏鴉一般黑」，利益至上是普世原則——並成功地把西方的民主自由人權等價值立場污為假大空宣傳。
因此，一方面看穿美國，仇視美國，另一方面卻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赴美高潮。接下來的20年，根據美國國際教育協會發布的數據，中國赴美留學人數連續飆升，成為美國高校最大國際生源國。2015-2016年度，赴美留學生數量首次超過100萬，到2018-2019年度，總人數達1,095,299。不用說，留學哈佛的習明澤也對此數據作出了貢獻。
同時，中國各級官員、商人和演藝明星竭盡所能將家人或者財產轉移到美國、加拿大或歐洲諸國。其中既包括在加拿大被捕、保釋之後即可住進當地所購豪宅的華為公主孟晚舟，也包括六四期間著名的國務院發言人、後來被發現在美國安享晚年的袁木。
幾天前，美國媒體報導說，美國政府正在考慮對所有中共黨員及家屬實行旅行限制的消息。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回應說：任何國家都沒有資格否定中國人民選擇的正確道路。網民嘲諷道：原來外交部從來都知道，「赴美」是「中國人民選擇的正確道路」。從這個意義上說，領館雖然關閉了，仇恨美國同時嚮往美國的時代並沒有改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