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兩小時前,我自己剛剛經歷的事。
八月十二日晚上十點,我在青海省天峻縣的一家賓館剛剛住下來。忽然,房門被人敲響了。
「派出所,查房。快開門。」
門開了,湧進來三個人。他們都穿著黑色制服,戴著警用便帽,但只有領頭的制服臂章上寫著警察。這人三十來歲,臉龐被高原的紫外線曬得漆黑。
其他兩個人的臂章上都是協警。
我留意了下,幾個人制服肩章下掛著的執法記錄儀都沒有打開。
「身份證都拿出來。」
我們紛紛從背包中翻出證件。
「從哪裡過來的啊?」領導模樣的警察說,「你們準備去哪兒啊?」
「今天從德令哈開車過來的,明天準備去西海鎮。」我答道。
警察匆匆往登記簿上寫了幾筆,他的目光在房間裡環視了一周,突然停在電視機下的那張桌子上。
那是四塊正在充電的無人機電池和遙控器,綠色的充電指示燈正閃閃發亮。今天下午,我剛剛用它航拍完青藏鐵路的關角展線群遺址。
「這是無人機?你們是哪個單位的?」
警察的口氣明顯緊張了起來。
「從上海過來旅遊的,自己拿飛機拍著玩兒的。」我說。
警察帶著幾分狐疑看著我。他的目光又停留在了我放在拉杆箱裡的相機鏡頭上——那是一隻尼康的300mm長焦鏡頭。
「你們等一下。」
為首的警察開始撥打手機。幾個人關上房門,匆匆離去。
我回憶了下,我半小時前提著無人機的大包裝箱上樓時,賓館老闆特意朝我多看了幾眼。
唔。難不成是他向派出所舉報的?
——天峻縣的人口以藏族為主,也許是少數民族自治地區比較敏感?但最近也沒聽說有什麼關於藏區的社會新聞嘛。我思索了下,穆斯林的齋月已經結束了,縣城周邊貌似也沒有什麼軍事設施。
真是奇怪。
十分鐘後,房門又被敲響了。這次的敲門聲明顯比之前急促了許多。
除了之前的三個人,門外又多了一個人。
這是個四十多歲模樣的中年警察,戴著大火鍋,顯得威風凜凜。之前的三個人在他背後畢恭畢敬地站著,唯一的不同是,幾個人的執法記錄儀在這會兒都打開了,黑色的小盒子上閃爍著亮晶晶的紅光。
「你們是記者?」中年警察問道,「你們是準備上去的?」
上去?什麼意思?我一時沒聽明白。
「你們幾個,是去祁連山礦上的?」警察大火鍋上的警徽在賓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亮。
我突然反應過來,警察們準是把我們當成去木里煤礦採訪的媒體記者了。
木里煤礦非法採礦這事,我前幾天剛剛在新聞里聽說過,這事正鬧得沸沸揚揚。我想起來了,木里煤礦正是屬於天峻縣的管轄範圍。
「我們不是記者,只是過來旅遊的。」
「那你們為啥要住在天峻?」警察一臉的不相信,「我們這裡又不是旅遊景區。」
他說的沒錯。天峻縣的確不在青海熱門的旅遊線路上。但我該如何讓警察們相信,我們是為了拍攝廢棄鐵路展線才專程來到這裡的呢。
「警察同志,我們幾個是今天早上從德令哈開車過來的。本來啊,是想一口氣開到西海鎮,結果開到這裡已經很晚了,就臨時決定住下來了。」我決定撒了個謊。
其實這個謊言很低級——德令哈到天峻不過兩百多公里,根本不需要開上一整天。
問話的警察思索了一下。他似乎沒發現我回答里的破綻。
「我跟你們說,現在去礦上的路上全都設了卡子。你們去不了的。」
「警察同志,我們真不是記者。」
「是不是記者,我們都會弄清楚的。」
木里煤礦在祁連山海拔四千多米的南麓,通過哈木鐵路與青藏鐵路連接。我想起前幾日在微博上看到的新聞視頻——一輛輛裝載機將煤鏟入火車車皮里。不遠處是露天開採的黑色巨大礦坑,像是祁連山腳下一道醜陋的傷痕。
我們交談時,身後的幾個警察正用可攜式警務終端檢索我們的身份證信息。不多久,他們湊到中年警察的耳旁小聲說了幾句。
「查過工作單位了。都不是記者。」
中年警察的表情一下子放鬆了許多。
「好。我們會了解清楚的。」他說,「你們明天往西寧方向走。往山上走不行,肯定去不了。」
「我們明天去青海湖。」我說。
「那就好。」中年警察轉身離去時,仍然用餘光掃了眼放在地毯上的無人機箱子。
砰。房門關上了。
幾秒鐘後,隔壁房間又傳來了敲門聲。
「派出所,查房。快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