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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竊國之後的豐子愷:在藝術中逃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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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春,豐子愷上海搭乘「山城丸」郵輪赴日本。其時他懷著做職業畫家的志向,到東京學習西洋美術。「到東京窺見了西洋美術的面影,回顧自己的貧乏的才力與境遇,漸漸感到畫家難做。不覺心灰意懶起來。」後來回憶這段時光時,豐子愷道出當時的失望和疑慮。在東京居住期間,他將大部分時間消磨在淺草的歌劇館,神田的舊書店,或銀座的夜攤。

2016年春天,櫻花盛開之時。我前往日本尋訪一代工匠,為供職的雜誌做「日本國寶」專題,乘坐新幹線從京都到東京,恰好入住在淺草街區的酒店。此行,我的皮箱裡帶著《藝術的逃難:豐子愷傳》——好的閱讀是對書籍的體驗性浸潤,我可以憑藉個人的行跡,回望豐子愷在20世紀前頁東渡日本經歷的時光,儘可能體驗他的漫遊,他的行跡,體察他所見的景觀與人事。

銀座位於東京的中央區,是世界久負盛名的購物區,如今已是國際性商業街。20世紀初的銀座也是日本青年文化的聚集地,以時新潮流吸引著年輕一代。淺草是江戶時期的下町,即是平民居住之地,整個區域保持著市井氣息,有廣受歡迎的娛樂區,西方歌劇、滑稽戲、電影院與傳統的歌舞伎在這裡同生共存,交匯著洶湧的遊人。在當年這個地區吸引著中國的文藝青年,遊學東京的豐子愷在前五個月學習西洋畫,進修日語,後五個月學習小提琴,進修英語,他經常步行到神田的二手書店淘書,觀看各種畫展,聽音樂會,看歌舞伎的演出。

偶然的機會,豐子愷在舊書攤發現明治末期著名插畫家竹久夢二的一冊畫集,這次發現促成了他的畫藝之路的轉折。在旅日前,他已在杭州初次接觸國畫水墨寫生,然而到他在神田書店看到夢二的作品,被那些寥寥數筆卻意味深長的毛筆速寫震動,他開始傾心這種藝術。

旅日的時光里,豐子愷強烈感受到進入異域之後,東西方價值觀的衝擊,但他還是鍾情日本畫家。《竹二畫集:春之卷》1909年由樂陽堂出版,當時發行後廣受歡迎。多年后豐子愷回憶他初見夢二畫作時所受到的震撼:「畫的簡潔的表現法,堅勁流利的筆觸,變化而又穩妥的構圖,以及立意新奇,筆畫雅秀的題字,都令人難忘。」

遊學日本的經歷,使他找到藝術靈感,也對他醉心的畫藝產生全新認識。從日本歸國後,豐子愷在恩師李叔同的教導和影響下,深入研究文人水墨畫的傳統技法,由此形成自己獨特的漫畫風格,經年的修煉使他終成一代藝術大師。

藝術家以其對人類文明的貢獻而被載入史冊。但是因為20世紀的災難性歷史,很難有個體生命全然輝煌。中國尤是,現當代中國人經歷的災難更多,戰爭、饑荒、離亂。

我懷有好奇的是豐子愷如何經歷那些浩劫般的時光,他與同時代的那些知識分子有什麼異同?像閱讀所有值得閱讀的書籍一樣,《藝術的逃難:豐子愷傳》在我閱讀過之後再次挑選重要章節重讀。在讀過「師自然」、「東渡日本」、「抒情漫畫家」等章節,第九章的「解放之後」,是我多次閱讀的,我想看到豐子愷先生怎樣度過1949年之後政治運動頻仍的時光。對很多中國人來說,那是嚴峻的時刻,也是考驗生命力強韌或脆弱的時刻。傳記滿足了我的好奇心和認知力,它在宏闊的社會背景下敘述了政治運動的狀態,上至政治領袖的行為,下至黎明百姓的人生,都有翔實而真切的描述,其中多有筆觸精微而深入地敘述傳主在政治運動中的沉浮,記錄了豐子愷先生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

豐子愷發現,在文化領域,文化和意識形態的清理整頓已成為社會主義改造的內容,很快在中國各大中心城市,尤其在上海這樣的大都市逐步推開,在教育、音樂、出版界,以及眾多作家中引起動盪劇變。

這是《豐子愷傳:藝術的逃難》中290頁寫到的情節。「三反」運動是新中國成立後,知識分子和專業人員第一次作為整體被要求積極改造思想。只有經過適當的改造,才能更好地適應革命工作的需要和意識形態鬥爭的形勢。運動順理成章地先從大學、出版社和文化機構開始,隨著運動的開展,令人不安的全新的政治術語被引進來。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自動進入「被懷疑者的名單」,必須公開宣布與過去的錯誤決裂,必須經過「洗澡」這一關,脫褲子、割尾巴、丟掉舊的思想和行為,才能被新社會接納。

在狂飆般席捲的政治運動中,豐子愷與他幾乎所有的黨外好友,包括俞平伯、朱光潛等都為融入新社會付出了高昂代價,他們受到嚴厲批判,不斷有厄運來襲。豐子愷被批判也被迫做公開的自我批判,人格的凌辱,人權的被侵害被剝奪已成常態。是的,難有人能超越時代的限制和現實境遇,被視為隱士的另類藝術家也不能。在諸多章節里,我們看到豐子愷在政治運動中的無奈以及惶惑不安,豐子愷必須像他的同時代文人學者一樣做出政治性表達。服從新政權的領導、指引以及控制。那是那一代人普遍有過的行為,在今天看來殘酷、荒誕而悲涼。

就像我們知道的,「洗澡」,即「思想改造」只是密集運行的政治運動的序曲,連番的政治運動最後演變為歷史性的浩劫。1966年,紅色颶風狂襲中國大地之時,學貫中西的學者傅雷與夫人選擇懸樑自盡,靠近新政權,不斷向領袖表忠心的作家老舍在飽受凌辱之後自沉太平湖,一代儒學大家馮友蘭放棄對於國家及社會變革的主見,加入「文革」御用寫作班子,成為「梁效」一員。生於上世紀前夜的這一代人,註定他們的運命坎坷多折。政治有時是一種激情,也是信仰,當然還是權謀,1949年之後中國更多的社會精英投身於紅色風暴,或者在紅色風暴中投機,或者迷失,最後無例外是悲劇性命運。胡風、周揚、丁玲、路翎,巴金,等等,這些在浩劫中受盡摧殘者的名錄可以開到無限長,它的長度愈延展,愈使我們黯然神傷。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經濟觀察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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