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存照 > 正文

大象公會:中國人的收入到底有多高

你很可能就屬於中國的富裕階層,但你很難意識到。 中國有39.1%的人口月收入低於1000元,換算成人口數即為5.47億人,同時月收入在1000-1090元的人口為5250萬人,因此1090元以下的總人口為6億人,占全國人口比重為42.85%。

中國有多少窮人?

總理李克強給了一個算得上官方權威的回答:中國有「6億中低收入及以下人群,他們平均每個月的收入也就1000元左右」。

這個數字讓很多人感到驚訝,他們難以想像「每個月1000元是怎麼活下來的」。

今天的流水線工人能拿到3000元左右的工資

後續媒體報導引用統計數據來說明總理回答的嚴謹性。如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住戶抽樣調查數據,2019年收入最低的40%家庭的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為11579元,月人均可支配收入為965元。也就是說,中國平均每月可支配收入在1000元左右的人群超過了40%。

更常見的引用數據來自北京師範大學中國收入分配研究院,他們的中國家庭收入調查(Chinese Household Income Project,簡稱 CHIPs)通常被視為國內最權威的收入分配研究。CHIPs的數據也同樣印證了總理回答的準確:

中國有39.1%的人口月收入低於1000元,換算成人口數即為5.47億人,同時月收入在1000-1090元的人口為5250萬人,因此1090元以下的總人口為6億人,占全國人口比重為42.85%。

表格來自萬海遠、孟凡強,北京師範大學中國收入分配研究院

網民依據 CHIPs的表格還注意到另一個問題:中國有多少富人?

「答案」似乎更加令人驚訝,他們發現:原來人均可支配收入超過每月兩萬的只有70萬人,占總人口比例0.05%。

這不是平常所說的「中產階級」嗎?「中產階級」的人數居然都只有這麼點?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月收入1000」的含義

看新聞的大多數人並沒有弄明白總理所說的「月收入」的意思,因而高估了那「6億」人的貧窮程度,同時低估了那「70萬」人的富裕程度。

總理說的「每個月的收入」,指的是「家庭人均可支配月收入」。

其中「可支配收入」不易誤解,已經算得上一個常見的概念,它可以粗略地理解為一個居民在稅後拿到的各項收入,無論這份收入是工資、開店辦廠得來的,還是拿到的補助、補償、捐助,甚至包括「單位發的」實物福利。

人們熟知的國有單位福利——購物卡就屬於個人收入,不但會被統計,還應由單位代扣代繳個人所得稅

但「家庭人均」才意味著這些數據的實際統計方法:它是由調查人員追蹤訪問得到的一個家庭的可支配收入,再除以家庭成員的人數,得到的「人均收入」。

比如說,一對中西部農村夫婦外出到工廠打工,家中留守一對子女,由一位老人照顧,這樣的家庭就有五名成員,工廠工資3000元出頭,一平均,他們全家都是月收入1000元左右的中低收入人群。

隔代撫養的留守兒童

而基於現實考慮,上有老下有小的農村家庭也不太能放任所有壯年勞動力全部外出,更常見的情形應該是妻子在老家務農,丈夫跨省務工。這樣即使丈夫成為了熟練工乃至工匠,每月能掙到六七千,算得上較高收入的打工者,其家庭人均月收入仍然在「1000元左右」。

根據北師大 CHIPs的調查數據,不難為這「六億人」作一個畫像:他們絕大多數來自農村、中西部地區,家庭規模在各階層中是最大的(戶均4.59人),能掙錢拿工資的比例卻是最低的(37.37%),與上面講到的兩種例子高度相符,再加上學歷普遍不高,也限制了他們務工掙錢的上限。

表格來自萬海遠、孟凡強,北京師範大學中國收入分配研究院

那要做到「人均可支配收入」超過兩萬,這樣的家庭又該富到什麼程度呢?

考慮到國內富裕家庭較多生育二胎,可以以一個四口之家為例,在社保、個稅繳納規範的城市裡,一對夫妻掙錢,養兩個孩子,也就是夫妻雙方的稅後收入都在4萬元以上,兩人加一塊,稅前年收入至少要超過125萬。如果這對夫妻的收入並不均衡,比如妻子稅後收入「只」有2萬元,則丈夫稅前月薪必須超過8.3萬,屬於百萬年薪的「金領」階層。

他們當然是鳳毛麟角一般的有錢人。

真實的「中產」

即使看了前面的解釋,很多人大概還是會詫異,覺得中低收入人群比他想像的要多,而「金領」階層遠比他想像的要少。

這也不奇怪,我們日常在輿論里,見到的多是關於「中產階級」的迷思性描述,再加上為「中產」量身打造的消費宣傳,很容易拉高了大眾對中國人收入狀況的估計。

到底賺多少能算中產?

其實在大約十年前,學術界就有一個相對合理的國內中產階級標準——家庭年收入超過8000美元,在今天折合人民幣約5.5萬。多少有點巧合,按照西南財經大學中國家庭金融調查與研究中心發布的數據,這剛好是2018年中國家庭收入的中位數。

不過在今天來看,一個家庭只有這樣的年收入顯然有些寒酸,他們在生活方式上應該更接近總理說的那六億人,而與大眾印象里的「中產」相去甚遠。

由於定義模糊,「中產階級」在各國都是一個被發揮解釋且多少帶點抱怨的概念

但能夠符合「中產」印象的人實在是太少了。人們把上萬月薪視作「中產」的基本門檻,然而根據中國家庭追蹤調查2018年數據,哪怕是全家人稅後月收入加起來能超過一萬元,都已經超過了全國87.5%的家庭。如果夫妻雙方的稅後工資(社保、個稅規範繳納)均超過一萬元,那他們必定屬於中國前5%的高收入人群。

未婚青年可能對家庭收入的概念缺乏感知,中國家庭追蹤調查里還有一項「全國城鎮勞動力主要工作收入」,同樣可以顛覆很多人對自己收入的認識:一個月稅後掙到5000元以上(包括獎金),就超過了全國80%的受薪族。至於稅後工資過萬,那可以超過97.5%。

註:數據來源2018年 CFPS全國再抽樣樣本,未經加權

顯然,絕大多數中國人的收入水平,都與電影、電視劇甚至媒體熱炒的公共話題對不上號,這樣的輿論錯覺是如何形成的呢?

貧富差距的錯覺

你怎樣理解收入差距?

不少人的想像中,貧富差異意味著一小撮遠離人間煙火的有錢人高高在上,生活極度奢靡,而他們自己屬於組成絕大多數的普通人和窮人。

2011年的「占領華爾街」運動還把這種想像給「量化」了:「我們是99%!」與最富有的1%形成徹底對立。

然而所謂的1%事實上並沒有那麼脫離群眾,2011年,家庭年收入超過34萬美元就足以躋身美國最富有的1%,一對有些資歷的醫務工作者結婚便能跨過這條線。中國的情況與之相似,根據中國家庭金融調查2011年的數據,家庭年收入超過56萬人民幣就稱得上中國收入最高的1%了。

美國最高收入1%的門檻跟股市表現關係很大,中國則不太有這層因素

不要以為這些數字是因為調查統計算不到富豪頭上,正是同一項調查得出了中國0.61的基尼係數,在全球已經是最高一級。超級富豪的存在不假,也極大地影響了基尼係數(剔除收入最高的0.5%樣本,基尼係數降為0.564),但他們人數還是太少了,並不能構成貧富差距的主要來源。

作為一個典型的開發中國家,城鄉差距和地域差距才是構成中國貧富之差的最重要因素。

根據統計局發布的官方數字,2018年全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是39250元,其中最高的上海市有68033元;而全國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只有14617元,其中最低的甘肅省只有8804元。上海市民的平均收入是甘肅農民的7.7倍,相當於美國人與中國人的收入差距。

基本上,越是落後的地區,城鄉差距就越大/數據來源:2019中國統計年鑑

相應的,中國大陸發達城市內部差距則處於較平緩的水平。拿上海市最富和最窮的10%家庭做比較,他們的收入中位數大約有10.5倍差距。在香港,這個差距是29倍。而在紐約曼哈頓,只是拿最富和最窮的20%做比較也能算出42倍的差距。

省會一級大城市之間的差距也不大,人均收入最低的省會太原大約為上海的一半,考慮到物價的差別,太原市民恐怕並不會多羨慕上海人。

而在輿論的生成能力上,城鄉和地域差距比收入還要大得多,上述大城市的聲量有絕對的優勢。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媒體所屬的行政級別就基本決定了它的輻射範圍。其後出現的市場化媒體,則主要是省級機關報社改革的產物,以省報發行渠道作為基盤,同時為讀者帶去不成比例的省會都市新聞。

·1995年1月創刊的中國第一份都市報《華西都市報》,隸屬四川日報社

相比紙媒,電視台跟所在城市的綁定更加緊密,直到21世紀的前十年裡,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電視民生報導也幾乎只是省會城市居民的專利,因為只有他們能收看有線公共台並與之互動。

《1818黃金眼》在轉型搞笑網紅之前就是一檔為杭州市民鳴不平的新聞曝光類節目

表面上去中心化的網絡媒介發展後,這種不平衡反而更為加劇。在新興網絡渠道中充當關鍵節點紅人大 V通常財力不菲,其傳播行為又與廣告公關緊密掛鈎,「隔壁中國」的民生新聞只有緊貼其趣味才能成為爆款。

在這些輿論所代表的發達大城市,尤其在北上廣這三個富集媒體、聲量巨大的城市,年收入十來萬的家庭確實只算是中等水平,稅後月收入五千塊也才剛到全市平均。從咖啡、口紅到轎車,輿論鼓吹的生活方式並非不接地氣,只不過那僅限於一二線城市市區的地氣。

參考文獻:

[1]萬海遠孟凡強,北京師範大學中國收入分配研究院,《月收入不足千元,這6億人都在哪》:

http://opinion.caixin.com/2020-06-03/101562409.html

[2]《「有6億人每個月收入1000元」是真的嗎?統計局回應》

https://c.m.163.com/news/a/FF5TIJN000259GDS.html?spss=newsapp

[3]Thomas Piketty(Paris School of Economics) Li Yang(World Bank and Paris School of Economics) Gabriel Zucman(UC Berkeley and NBER),Capital Accumulation, Private Property and Rising Inequality in China,1978-2015,2016

[4]Easterly William. The Middle Class Consensus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Journal of Economic Growth.2001

主要數據來源:

[1]中國家庭收入調查CHIPs,現由北京師範大學中國收入分配研究院負責,數據介紹請見:

http://www.ciidbnu.org/chip/

[2]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由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負責,數據介紹請見:

http://www.isss.pku.edu.cn/cfps/,本文涉及的CFPS數據,主要採用了2018年的追訪數據,樣本取自全國再抽樣樣本(全國代表性),樣本未加權(數據尚未提供權重變量)。

[3]中國家庭金融調查CHFS,由西南財經大學中國家庭金融調查與研究中心負責,數據介紹請見:

https://chfs.swufe.edu.cn/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 大象公會Elephantia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tw.aboluowang.com/2020/0903/149667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