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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歲的他終生研究幸福,卻對自己的幸福無能為力

在發表了一篇關於幸福感的重磅研究後不久,38歲的布里克曼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合作者和學生們的人生軌跡從此改變,並且他們不得不面對一個問題:為什麼這個如此了解幸福感的人,自己沒有獲得幸福?

這不平凡的2020年終於要走到尾聲了。和一年前的自己相比,如今的你是更加快樂,還是更不快樂?

人們常常設想,如果發生了某事,自己就會從此過上幸福生活,或跌落不幸的深淵。但是實際上,人的心理具備很強的適應性,遠高於一般人的預期。這種能力是把雙刃劍,它能助人走出逆境,也能讓人失去感受快樂的能力。而最早發現這個秘密的心理學家菲利普·布里克曼(Philip Brickman),作為那個年代最了解幸福的人之一,卻在事業一帆風順的時候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年僅38歲。

金錢為何買不到幸福

你可能沒聽過布里克曼,卻已經知道這樣一個論斷:無論是幸運中了彩票的人,還是不幸遭遇事故的人,儘管在短期內他們會感到極其幸福或不幸,但是經過一段時間後,他們的幸福感都會回到原先的水平。

這項結論就出自布里克曼等人於1978年發表的一篇經典論文,《彩票贏家和事故受害者:幸福是相對的嗎?》(Lottery Winners and Accident Victims: Is Happiness Relative?)。研究者們找來22名中了大額彩票的幸運者(中獎金額為5萬美元到100萬美元不等)、29名因事故癱瘓的不幸者和22名對照組研究對象,對他們分別進行一對一訪談,詢問他們當下的幸福感,以及對事件發生前(對照組以6個月前為參照)和未來一兩年中幸福感的評估。

儘管用今天的標準看來,這項研究的樣本數少得可憐,方法上也有缺陷,但它仍然具備強大的影響力。在學術界,這篇論文如今已經被引用超過3000次;對於大眾而言,它傳遞了一個簡潔有力的信息:金錢買不到幸福。

研究團隊發現,中了彩票的人並不比其他人更幸福,而事故受害者儘管當下更不幸福,對未來幸福感的預估卻和普通人無異。布里克曼等人總結:「在當下、過去和未來的幸福感方面,彩票中獎者和對照組之間沒有顯著差異。」而事故受害者和對照組相比,對過去的幸福感評分顯著更高,對當下幸福感評分顯著更低,但兩者對未來幸福感的預估沒有顯著差異。

要如何解釋這些反直覺的結論呢?此前,哈利·赫爾森(Harry Helson)已經提出了適應水平理論(adaptation level theory),指出人們對當下感官刺激強度的判斷取決於他們已經習慣的刺激。而布里克曼等人將其推廣到幸福感研究中,他們指出,中了彩票的幸運兒幸福感沒有大幅提升,有兩方面原因:對比和適應。

「贏得一百萬美元讓新的享受成為可能,卻也讓舊的享受失去樂趣,」作者們寫道。獲得大額獎金大幅提升了中獎者的適應水平,這讓許多平凡的事件變得乏味起來。實際上,在日常生活幸福感(mundane happiness)一項,彩票組的平均分為3.33,事故組為3.48。對照組為3.82。也就是說,中了彩票的人反而最不容易從日常生活中感受到快樂。

總的來說,「如果將所有事物和基於過去的經驗形成的基準進行對比,評估其偏離基準的程度,那麼最終那些最為積極的事件也會失去影響力,因為它們已經被納入經驗之中,形成了新的基準,人們據此評估未來事件。」

人生贏家的背面

這項重磅研究發表時,第一作者布里克曼僅有34歲,是美國西北大學一顆冉冉升起的學術新星。據同事和朋友描述,他熱情洋溢,富有魅力,腦子裡不斷迸發出新的想法,然後總會在第一時間衝進別人的辦公室討論學術問題。文章發表後不久,他跳槽到密西根大學,擔任社會研究學院(Institute for Social Research)群體動力學研究中心(Research Center for Group Dynamics,RCGD)主任。工作之餘,他和妻子以及三個女兒生活在一座風景秀麗的小農場上。

RCGD歷任主管,右上角為布里克曼。圖片來源:研究機構網站

然而或許就像他自己的研究所論證的,積極事件並不能帶來長久的幸福。只有親近的人知道,在人生贏家的外表下,真正的布里克曼長期被抑鬱困擾,極其缺乏安全感。並且那段時間,他的事業和婚姻都面臨著危機:他升職了,但是不喜歡也不擅長那些行政事務;他申請了一大筆研究經費,卻沒有通過;他的妻子瞧不起社會心理學,兩人之間矛盾不斷,在1981年夏天分居……

1982年5月13日,布里克曼登上安娜堡最高的建築物 Tower Plaza,從26層縱身一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短暫的一生中,布里克曼發表了約50篇論文和文章,還留下一部書稿。在去世前不到一個月,他還發表了論文《幫助與應對的模型》(Models of Helping and Coping),論證對困境的不同認知如何影響人們的自助或幫助行為。

共同作者維塔·卡魯里·拉比諾維茨(Vita Carulli Rabinowitz)回憶此事說:「他沒能應對,我們也無法幫助。」

困於深淵

受到布里克曼離世的打擊,拉比諾維茨放棄了對困境應對的研究。布里克曼生前的學生、彩票論文的共同作者丹·科茨(Dan Coates)則離開學術界,轉向行政工作。他說:「觸動我的其實是,如果這份事業最終殺死了他,而他已經比我優秀得多,那我會怎麼樣?」

按照今天的自殺干預理論,布里克曼具備每一項風險因素:男性,獨居,剛剛結束一段關係,兩次嘗試自殺,近期結束心理治療。布里克曼長期被嚴重的抑鬱困擾。1965年,他在給父親的信中寫道:「我不得不說,我覺得我未來再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快樂。但我仍會一早醒來就感到抑鬱。極其抑鬱。有時是事出有因,有時是無緣無故。關於越南戰爭,關於我的工作,或者關於妻子,甚至關於抑鬱本身……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學會忍受它,但我確實知道我永遠無法擺脫它。」

也許抗抑鬱藥物能對布里克曼有所幫助,但是在他生活的年代,學界剛剛開始理解神經系統的化學本質,抗抑鬱藥物遠未誕生。至於他所研究的幸福科學,也無法根本改善他的處境。

早在1971年,布里克曼就與合作者提出了享樂適應,又叫享樂跑步機(hedonic treadmill)。這個術語指的是人們不斷追求更多的東西,卻如同在跑步機上奔跑,實質上沒有前進。他們總結:「可能不存在一種方式能夠無止境地提升個體的幸福感,除非從跑步機上下來。」

比幸福更重要的是什麼?

既然無限提升幸福感是不可行的,那麼人們應該追求的是什麼?布里克曼的答案是承諾。

去世5年後,布里克曼留下的書稿《承諾、衝突與關懷》(Commitment, Conflict, and Caring)出版了。他論證,承諾是通往滿足的終極道路;承諾不總是能帶來快樂,有時甚至「與自由或幸福相衝突」,但是我們為某種東西犧牲得越多,就會對其賦予越高的價值。

「幸福涉及對活動或關係熱情而毫不遲疑的接納,儘管這並不是個體可能擁有的最好的,」布里克曼寫道。

但他的學生科茨有不一樣的理解。在他看來,「菲爾最終會說我們賴以生存的不是幸福。我們賴以生存的其實是不幸福。」實際上,在布里克曼和科茨等人的彩票研究中,當要求被試預測一兩年後的幸福感的時候,是事故受害者一組給出了最為樂觀的估計。或者說,倖存者。

抑鬱有時是有用的。科茨說:「痛苦降低了你的基準,讓你願意接受原本不願接受的替代選擇。接下來,你就可以開始建立新的關係,尋找新的目標和意義……這也是困擾著我的問題,為什麼菲爾沒有認識到,人們最終可以走出痛苦呢?」

這個問題或許可以從其他的心理學研究中找到答案。哈佛大學心理學教授馬修·K·諾克(Matthew K. Nock)專注研究自殺問題,他引用一項經典研究指出,那些處在極度痛苦當中的人只能關注當下,因為他們的痛苦占據了太多的注意力,讓他們無暇顧及其他。比如,他們更難回憶起過去不那麼糟糕的時光。「為了思考未來,你必須靈活地重新組織過去的記憶,」他說。

這些觀點已經被應用到今天的心理諮詢實踐中。通過更準確的描述、更具體的想像和規劃,過去的痛苦才不再是龐大無形的巨獸,未來的目標才能如燈塔穿透迷霧。

我們能從這些研究中學到什麼呢?有句流行語說,「知道很多道理,卻仍然過不好這一生」,這或許是心理學或心理學家們所面臨的尷尬,但我們總能試著再努力一下。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科研圈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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