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摳門齊白石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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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某朋友家做客,請我吃他最喜歡的北海道白色戀人餅乾。摳摳索索半日,從鐵桶的餅乾盒子裡掏出一塊給我,絮絮叨叨說:「這是你來,所以請你,一般人我才不給。」笑得昏天黑地,覺得眼前是齊白石附體。白石老人的摳門,有許許多多有趣的細節,比如李可染說他家待客的月餅都是長白毛的,又說上門拜訪的客人事前被提醒「不要吃點心」,因為那是拿出來讓你看看的,甚至在吃螃蟹之前,小保姆要他數清楚,否則他總覺得是保姆偷吃。

不過有一個人,卻是例外,1948年秋天,趙清閣第一次走訪北平,10月13日下午,她帶著好友鳳子、鳳子新婚的丈夫沙博理,和電影製片廠的徐廠長等人去跨車胡同拜訪齊白石,那一天,我們看到的一個截然不同的齊白石。

趙清閣的北平之行,除了拜見各種舊雨新知,也有很好玩的細節,比如某日和一位「老北平」同行,主動提出要去參觀八大胡同,為創作而收集妓院的素材。見男的不好意思,她便很大方地告訴他:「去年在上海洪深老夫子就帶我去過一家妓院吃『花酒』,還有陽翰笙等等幾個朋友。人家知道我們是為寫作去的,一點都不大驚小怪。也正是那次的觸動,我才想寫一個現代李香君的電影劇本。」在去看望齊白石之前,趙清閣已經見過了梁實秋、朱自清的遺孀陳竹隱和梅校長,龔業雅的陪伴下去拜訪了「穿著豆綠色緞子晨衣」的林徽因。1948年時的林徽因,已經病得很少出門,但趙清閣還是說她「風韻秀麗」。林徽因對於自己的身體很不滿意,說出門看場電影都要帶著毯子,「偶爾寫寫小詩,都是脫離現實的,沒意思」。她最羨慕的女人是凌淑華,因為她出國去倫敦了。趙清閣便說起之前為凌淑華餞行,在上海請客,來的人很多,有「白薇、許廣平陸小曼等」,提到陸小曼,林徽因便不言語了。

趙清閣見齊白石,是因為她早年在開封學畫,一度也在上海美專跟名家倪貽德學西洋畫,她手繪的國畫小品多為古人山水臨摹,後來她在張道藩的引薦下,拜了白石老人為女弟子,這當然便是不一樣的情分。

那時候,齊白石身邊的女人是曾任北京協和醫院護士長的夏文珠,因為子女反對,夏以護士名義留下來。據說夏文珠時常對老人發小脾氣鬧彆扭,一次鬧彆扭後回了娘家,老人叫女兒良憐陪他到北京前門外夏家,夏文珠的母親來應門:「夏母比白石老人還年輕許多,但白石老人見到夏母后,馬上在她面前跪下,說:『請讓文珠回到我身邊來吧!』」夏文珠進到齊家七年後再次負氣出走,這一次,終於沒有回來,這是後話。

齊白石看見趙清閣,「分外高興,親自打開柜子拿出上好的香片叫夏女士沏茶。又取錢叫女傭去買了許多花生葡萄招待我們。他像對待心愛的孩子似的,親切地直管撿大個的葡萄往我手裡送……」齊白石問趙清閣有沒有繼續畫畫,趙清閣說,正在寫電影劇本,畫畫的事,她「赧然搖頭,答道:『顧了文事,廢了畫事,辜負長著!』他看著我遲疑地說:『唔,二者不能兼顧?!可惜!去年在上海我看了你的畫,覺得你是應當畫下去的。』」當天看過齊白石現場作畫,趙清閣要告辭了,可老人死活不依,還堅持要到外面的湖南飯館請吃晚飯:

夏女士服侍老人穿上一件新玄色團花緞長袍,換了一雙新粉底雙臉布棉鞋。夏女士笑著和我說……因為他喜歡你,他常看你送給他的小說,他誇你寫的文章好。……去歲他在上海時不少人仰慕他的大名,並不學畫也拜他為師,他礙於情面,只好接納。在一個宴會上我看到了他,開始僅知道我為文人,後來知我學過畫,引起他的注意。他願教我。

飯後,白石老人慷慨贈畫給趙清閣。並且看在趙清閣的面子上,給予鳳子和沙博理作為新婚賀禮的畫,也只收了象徵性的紙張費。果然如王森然說齊白石,凡女弟子求畫,有求必應,而且多是精品。

白石老人又贈她照片,墨筆題了「清閣女弟子長相見八十六歲白石老人」。沈建中為趙清閣編的散文集《長相憶》,在《緬懷白石老人》裡,她現身說法,替畫家節儉辯護,「至於說他『小氣』,也是無稽之談。看到他送畫給朋友們從不收錢,至多收點紙張費。一九四八年、一九五一年,我每到北京去看望他,他總要送我字、畫,也從不收潤筆。我不能白受他的贈畫,便回贈他一些禮物聊表謝意。我買過一件團花緞子袍料給他,他笑著說:我穿慣了布衣,這種講究的綢緞衣服穿在身上不自在。但他還是很高興地收下了,記得有一天他請我上館子吃飯,穿的就是這件團花緞夾袍。」

那次趙清閣在北平,還曾在頤和園臨風把酒,又獨自到陶然亭公園懷古憑弔,既看了石評梅和高君宇兩位戀人的墓,也特地尋訪賽金花的墓址卻不得要領。她可能不知道,白石老人還痴迷於賽金花。至於我們都關心的那位大師的名字,她只在日記里提起了一次,且後面加了「先生」二字,有些不可思議的老實誠懇。

2015-09-14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山河小歲月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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