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3年。
他在舒曼的家裡,初遇克拉拉。
一見鍾情。
此後終生不娶。
這一年,勃拉姆斯20歲。才華橫溢,俊美如畫。是遠近聞名的美少年。
他被舒曼邀請到家中,當成座上賓。
席間,他彈奏了一首自己作的《C大調鋼琴奏鳴曲》。
曲驚四座。
舒曼激動得站起來大喊:
「我要叫克拉拉也來聽。」
克拉拉推門進來。
一開門,
便是耀眼的開端。
他抬起頭。
感到瞬間的熱與光。
就像硝紙遇見磷火。
一生一度的灼燒,一生一度的璀璨。
克拉拉穿著家常衣裙,挽發,大眼睛盛著兩泓湖水。微笑若有若無。
屋子裡有風穿過。
音符與花朵,一起活了過來。
他想到一句話:
長日將盡,你和我的一個夢好像。
那一年,克拉拉34歲。
年長勃傑姆斯14歲。
已為人妻。
丈夫正是舒曼。她還是幾個孩子的母親。
可氣質逼人。
鋼琴演奏同樣一流。
她站在賓客席中,與眾人一起,看著台上的美少年。
那是怎樣的一種旋律啊!
音符的明暗之間,思緒細水長流。
低回悠遠。
曲調也是內省的,
一絲不苟,
即便變奏也小心翼翼,猶如一個孩子,不敢走遠,時刻回首著故鄉。
她知道,這個少年並非凡類。
那天晚上,克拉拉在日記中寫下:
「今天從漢堡來了一位了不起的人……他只有20歲,是由神差遣而來的。」
她無恨惜才。
而之於勃拉姆斯,克拉拉是女神。集美麗、榮耀和優雅於一身。
他一生寂靜的、沉默的信仰,從這個夜晚開始。
「很榮幸見到你。」
他向那團光伸出手去。
此後再沒真正轉身。
後人評價勃拉姆斯,都會說,那是一個天才。
如果加上形容詞,
那就是,「憂鬱而內斂的天才鋼琴家。」
他出身於貧民窯,在混亂的漢堡長大。
十幾歲時,他演奏的地方,一直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酒吧。
他一生自卑,內斂,苦行僧般地行走在孤獨之中。
他的戀情同樣如此。
因為克拉拉是舒曼的妻子,而舒曼是恩師,對他有知遇之恩。
他什麼也不能說。
將深情掩埋於心。
可有些情感,就像燒著了的棉被,沒有明火,沒有聲息。只有局中人知道,它灼熱得令人疼痛。
受不了的時候,他開始寫情書。
從1853年,到1896年,他寫了無數封情書給克拉拉。
一封都沒寄出去。
這是他一個人的戰爭。
一個人的雪,一個人寂靜的修行。
多年以後,有人整理他留在世上的情書。
其中有一封,寫著這樣無望的話:
「我渴望靜默地坐在你的身旁。我不敢,怕我的心會跳到我的唇上……」
還有一封寫著:
「我一直獨處。
鍾愛一個人。
有些話很傻,但我還是想說,你如同百合,也如同天使。」
那時他已經60歲。
白髮蒼蒼,發了福。一生未曾娶妻。
他功成名就。
甚至舉世聞名。
他賺了很多錢,也成為權威本身。
但他仍然是不幸的。
他忘不了克拉拉。他的明月光,始終在照耀。一如既往,從未蒙塵。
克拉拉註定是被人惦記的。
她太優雅了。
她是名門之後。從小練琴,一身凜冽的氣質,華美又清冷。
當年多少人,將她當成女神。
又有多少才子,在她的石榴裙下一醉不醒。
而勃拉姆斯,他是農民的兒子。
有粗鄙的習性。
不善言辭,缺乏風度。
哪怕後來名滿天下,只要站在克拉拉面前,還是覺得低人一等。
她註定是他的劫。
如同宿命。
但勃拉姆斯一生都沒有說。
他不能說。
也無法開口。
遇見舒曼之前,沒人聽過勃拉姆斯的名字。
他在街頭酒吧賣藝,寫的樂曲在庸人看來,就是一氣亂彈,莫名其妙。他孤獨無比,沒有同類。
舒曼看見了他。
遇見舒曼,他如同蒙塵的千里馬遇見伯樂,終於要開始他的傳奇。
舒曼邀請他到家中。
同時收他為徒,將他介紹給名流。
10年前,舒曼本來已經封筆。
但為了勃拉姆斯,他重新提筆,寫了著名的樂評《新的道路》,發表在影響力巨大的《新音樂雜誌》上。
在文章里,舒曼向世界推薦這位年輕的天才。
語言熱情洋溢。
——「他開始發掘出真正神奇的領域。」
——「他是百年難遇的天才。」
這是舒曼一生中最後一篇音樂評論。
勃拉姆斯懂得這種恩情。
他尊重舒曼。
甚至覺得,舒曼是神聖的,身上有著人類最崇高的精神品質。
他說:
「在認識你之前,我甚至覺得,像你這樣的人,只存在於最稀有的人群之中。」
「每當我想到大家崇拜你們,就感到振奮。
我甚至希望,世界最好將你們遺忘。
那樣一來,你們就能夠擁有更完滿的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