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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早年參加中共的知識分子的不同人生 和三峽工程息息相關

—兩個早年參加中國共產黨的知識分子的同路異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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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山在得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三峽工程決議後,十分激動。同時他表示,現在的三峽工程(蓄水位海拔175米),是用做西裝的料做了一件馬甲。他堅信,三峽工程大壩的高程一定還會加高,三峽水庫的蓄水位也一定也會加高。他說,蕭規曹隨嘛。這次林一山說的是真話,因為三峽工程的許多效益都是誇大的,特別是防洪功能。

李銳(網絡圖片)

一、大學時代參加中國共產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轉行擔任水利水電的領導職務

林一山,1911年6月出生於山東省文登市,1935年進入北京師範大學歷史系學習,1936年1月參加中國共產黨。1937年9月回膠東地區擔任游擊隊和地方黨組織的領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擔任長江水利委員會主任。從一個學歷史的大學生,成為一個水利水電專家,展現了林一山極強的學習能力。1994年林一山離職休養,2007年去世。

李銳,比林一山小六歲,1917年4月13日生於北京,祖籍湖南平江。1934年進入武漢大學工學院學習機械,1937年參加中國共產黨,後赴延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李銳先在湖南省擔任《新湖南報》社長和湖南省委宣傳部長,1952年調到北京擔任電力部水電總局局長。李銳是從機械專業轉入水電行業擔任領導,他也很善於學習,而且才華橫溢,是高級領導層中少有的人才。1982年李銳出任中組部常務副部長,協助胡耀邦平反冤假錯案,後任中顧委委員。不久前李銳病危入院,引起世人關注。2018年4月13日李銳在醫院中平安度過101歲生日。

二、兩人都曾深得毛澤東的賞識

在1953年到1958年期間,毛澤東曾六次召見林一山,讓他匯報長江流域規劃,討論三峽工程和南水北調工程等。能受到毛澤東六次召見這樣殊榮的在中國還有一人(不包括在京的高管和地方諸侯),這就是電影演員上官雲珠。1953年2月19日至22日,毛澤東乘「長江艦」從漢口到南京,在船上與林一山長談兩次,先是毛澤東向林一山兜售南水北調工程的構思,然後林一山向毛澤東販賣三峽工程的設想。林一山非常巧妙地將毛澤東的南水北調工程和他的三峽工程捆綁在一起,讓三峽水庫成為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水源地,而不是現在的丹江口水庫。有人說,三峽工程是毛澤東的夢想,其實三峽工程是林一山的夢想,是林一山賣給毛澤東的夢想。

之後林一山又把毛澤東1956年寫的《水調歌頭游泳》中的「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這五句詩詞寫進了《長江流域綜合利用規劃要點報告》,作為建設三峽工程的依據。《長江流域綜合利用規劃要點報告》在《以三峽水利樞紐為主體的長江流域》一章中的第二節(2)「為什麼必須以三峽為主體進行流域規劃呢?」中開門見山地寫道:「我國人民偉大領袖毛澤東同志對未來三峽水利樞紐的歌頌:」……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這幾句概括地說明了這一偉大河流上主體工程的前景。這是因為三峽樞紐在防洪、發電、灌溉與航運等主要綜合利用方面是指標優越和對全江有顯著影響的工程。」

林一山對毛澤東的吹捧到了登峰造極的水平。當然毛澤東對林一山也是讚賞有加,曾多次稱林一山為長江王,並表示主席這個工作不想幹了,要給林一山當副手。

李銳的工作經歷中曾經一度擔任過毛澤東的秘書。1958年1月中共中央召開了南寧會議,討論三峽工程。林一山和李銳被召到南寧,在毛澤東和其他中央領導面前陳述對三峽工程的意見。之後還要求各寫一篇文章交上去,大有皇帝親自考狀元的味道。最終毛澤東讚揚李銳的匯報簡潔有力,文章寫得好。南寧會議快結束時,毛澤東對李銳說:「你來當我的秘書。」李銳的頂頭上司、電力部部長劉瀾濤稱李銳是毛澤東選中的狀元。

三、兩人也都曾經是毛澤東暴政下的犧牲品

文化大革命期間,林一山被造反派打倒,並被關進了水牢,而且還被革命群眾吊起來毒打。林一山被打斷了六根肋骨和一根腿骨,連腰子也被打得移了位置。眾所周知,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倒的走資派或者其他著名人物,都是毛澤東和江青有計劃要打擊的對象;而他們要保護的人物,都會通過各種手段和途徑得到特殊的保護。既然林一山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那麼得到毛澤東的賞識,而且他和江青又認了老鄉,為什麼林一山得到卻是往死里整的待遇呢?這是因為林一山對毛澤東說了謊話,在後來丹江口水庫工程建設上,林一山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因此失去了毛澤東的信任。

在南寧會議上,林一山本來是穩操勝券的。1953年毛澤東第一次從林一山那裡聽到了三峽工程,毛澤東心血來潮,表態要在三峽這個口子上把洪水卡住,一勞永逸地解決長江洪水問題。1954年長江發生洪水時,赫魯雪夫正好訪問中國,他乘飛機視察了武漢災情,表示蘇聯政府願意幫助中國搞長江規劃,搞三峽工程。緊接著蘇聯專家就來了。1956年林一山撰寫了一篇《關於長江流域規劃若干問題的商討》的長文,刊登在當年《中國水利》第5、6月的合刊上,提出修三峽工程從根本上解決長江的洪水問題。並且提出從三峽水庫修引水渠道到丹江口水庫,南水北調,解決中國北方的缺水問題。這是一項非常宏偉的計劃。李銳回敬了一篇《關於長江流域規劃的幾個問題》的文章,發表在《水力發電》的1956年9月號上。李銳認為:「綜合利用是規劃河流的唯一總方針和總原則、不能把防洪問題絕對化」。緊接著,長江水利委員會在《人民日報》1956年9月1日的頭版頭條刊出《長江水利資源查勘測工作結束》特號字標題的新聞,副標題為「開始編制流域規劃要點,爭取在年底確定第一期開發工程方案,解決三峽大壩施工期間發電、航運問題的研究工作即將完成」,文中還涉及了施工期間的具體措施。因為登在《人民日報》頭版頭條,這篇文章的影響十分大。李銳也寫了一篇《論三峽工程》寄給《人民日報》,但是《人民日報》最終還是沒有予以發表,總編對李銳解釋的理由是周恩來不同意在《人民日報》上公開爭論三峽工程問題,因為毛澤東贊成上三峽工程。李銳只好把文章做些修改,改名為《克服主觀主義才能做好長江規劃工作》發表在《水力發電》的1956年11月號上。1957年12月3日,周恩來為全國水力發電建設展覽會題詞:為充分利用五億四千萬千瓦的水力資源和建設長江三峽水利樞紐的遠大目標而奮鬥!

在這樣的形勢下,中共中央南寧會議召開了。在南寧會議上辯論三峽工程,林一山有四大優勢:

首先是毛澤東對三峽工程的高度熱情,毛澤東在一次與林一山的會面中,向林一山透露,中央已經決定修三峽大壩;

第二,有蘇聯政府和蘇聯專家的大力支持,因為中國政府修水庫大壩的主意就是來自蘇聯、來自史達林

第三,1956年毛澤東三次暢遊長江,《水調歌頭游泳》的發表,中國老百姓對三峽工程的熱情被「高峽出平湖」的詩句激發出來;

最後,1956年9月1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的報導,特別是1957年12月3日周恩來的題詞,中國老百姓都認為三峽工程決策已經塵埃落地。

所以李銳對辯論的結果根本不抱希望,他只是抱著對歷史、對子孫後代負責的態度,把自己的看法陳述出來。

但是林一山在匯報中犯了一個大錯。為了能讓三峽工程儘早上馬,林一山有意大幅度地壓低了三峽工程的造價。在談三峽工程的投資估算和分析時,林一山說,三峽工程造價需要72億元人民幣。此時毛澤東打斷了林一山的匯報,指著茶几上一堆資料問:「怎麼少了,過去不是提160多億元嗎?」林一山根本沒有料到,這個最不喜歡數學的毛澤東在聽取匯報前還是做了一些功課的,對於林一山以前匯報的數字還是有些印象的。如果此時林一山退一步,說這個數據還需核對,或許南寧會議的結局就會是另外一個樣子。由於林一山求勝心切,選擇了狡辯。林一山說:「經過科研,有些突破,因而能省一些。」這能節省的還真不是一些,而是節省的錢還能再造一個三峽工程。周恩來接著問林一山:「如果三峽電站裝機由2500萬千瓦減到500萬千瓦,50億元夠不夠?」(筆者註:當時中國全國發電裝機僅為500萬千瓦。)林一山馬上答道:「夠了。」薄一波接著問:「25億夠不夠?」林一山回答:「不行。」毛澤東知道再追問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就對指林一山說:「那好吧,就按你說的這個造價,少裝機,先把大壩修起來防洪。」突然,毛澤東好像想到了什麼,說:「不過,你會不會中央決定上馬後,你又說不夠了?」林一山說絕對不會的。

接下去就輪到李銳陳述意見。李銳只用了短短三十分鐘的時間就把問題講清楚了。李銳開門見山地指出,自古只有(黃)河患,而鮮有(長)江患。長江不同於黃河,自古以來是條好河,是世界大河中數得著的黃金水道,泥沙也不如黃河之嚴重。他特別強調,現在修建三峽水庫,涉及移民問題,如垻高200米,估計移民至少要105萬人,極為困難。

毛澤東發現了林一山把三峽工程的造價從160多億元減少到72億元,減少一半多,對三峽工程的造價產生質疑,也對林一山也產生了質疑。而且毛澤東似乎意識到,林一山是在釣魚,先壓低三峽工程的造價,等中央決定上馬後再抬高工程造價。毛澤東為了給自己找一個下台階,就批評林一山說,一個學歷史的大學生,寫篇文章還不如學機械的大學生云云。在南寧會議上,林一山輸掉了一場本不應該輸的辯論。

南寧會議後,林一山還是在積極準備他的三峽工程,提出了蓄水位海拔200米,195米和190米的三個方案,並進行經濟技術比較,得出的結論是200米方案最優,195米方案其次,190米方案最次。從這裡也可以看到,1992年通過的三峽工程175米方案絕不可能是個好方案。

毛澤東在南寧會議上對林一山不說實話的擔憂,在後來丹江口工程的建設中都被證實。丹江口工程,於1958年9月1日開工,開工不久林一山告知周恩來,工程投資已經全部用完。周恩來問林一山,把工程建完還需要多少錢?工程下馬善後又需要多少錢?林一山回答說,把工程建完還需要一倍的投資,工程下馬善後也需要這麼多錢。周恩來無奈給林一山追加了一倍的投資。有了新的投資,丹江口工程得以繼續進行。當工程進行到一半時,林一山又告知周恩來,錢花完了。周恩來還是老問題,把工程建完還需要多少錢?工程下馬善後又需要多少錢?林一山回答說,把工程建完還需要一倍的投資,工程下馬善後也需要這麼多錢。這樣,丹江口工程的最終造價是原計劃的四倍,而且最後建成大壩的高度比原計劃整整低了23米。丹江口大壩1962年以前澆築的近90萬立方米混凝土共發生架空、冷縫等質量事故427次,各類裂縫2426條。其實三峽工程的施工質量並不比丹江口工程好多少,只是關於三峽工程質量報告都屬於國家機密,老百姓看不到而已。

1958年是毛澤東最後一次接見林一山。從1958年到1976年毛澤東去世,林一山再也沒有見到這位曾經想給他當副手的毛澤東。林一山在文革中被關進水牢,被打斷六條肋骨,毛澤東並沒有出面來保護林一山,就是毛澤東幾次到武漢也沒有向人問詢一下林一山的情況並把他保護起來。

李銳比林一山倒霉許多,李銳的晦氣就是因為他在南寧會議上被毛澤東選中,當上了毛澤東的秘書。既然是毛澤東的秘書,李銳就有機會參見中國共產黨所有最高級的會議。1959年李銳跟著毛澤東上了廬山,參加了廬山會議,並在會議上公開發言支持彭德懷,因而被打入反黨集團。真如老子所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從廬山會議回來,李銳被開除了黨籍,撤銷了職務,被發配到黑龍江省北大荒八五零農場勞動改造,在北大荒差一點餓死。1961年11月李銳回到北京。一年後李銳又被下放到安徽磨子潭水電站勞動。1967年11月李銳被一架專機接回北京,直接投入了秦城監獄,命令是中央文革小組下達的。在秦城監獄的八年多時間中,李銳都被關在單號中。在秦城監獄的單號中,許多「罪犯」都選擇了自殺的路,因為那是一種難以忍受的孤獨和寂寞。1975年5月李銳出獄,回到了磨子潭水電站。在胡耀邦和安子文的幫助下,李銳於1979年1月回到北京,擔任水利電力部副部長。從1959年到1979年整整二十年的時間,李銳一生本應最有作為的二十年,在北大荒、在安徽的深山、在秦城監獄的單號中渡過,伴隨他的是飢餓和孤獨,「一生苦難知多少,最怕單監與餓飢」。二十年的反思,使得李銳的思想有很大的提升,特別對毛澤東的認識,可謂入木三分。從這點上來說,這是上天賜給李銳的福。

四、1970年林一山反對毛澤東的葛洲垻工程,宜昌地區人人兼知

如果說李銳在1959年廬山會議上支持彭德懷,是反對毛澤東,那麼林一山公開反對毛澤東的時間應該是在1970年。

文化大革命中,西德同意向中國出口一台1500毫米軋鋼機。1500毫米軋鋼機生產的鋼板可以用於坦克和裝甲車。中國政府準備把1500毫米軋鋼機安裝在武漢鋼鐵廠,為在鄂西北山區生產坦克和裝甲車的第二汽車製造廠提供鋼板。但是1500毫米軋鋼機的啟動電流很大,擔任供電任務的華中電網需要擴容,才能滿足1500毫米軋鋼機的要求。這時,水利部革命委員會負責人錢正英和湖北省革命委員會負責人張體學向毛澤東提議,建設三峽工程,擴大華中電網的能力。毛澤東說:「現在不考慮修三峽,要準備打仗。頭頂一盆水,你就能睡得著覺?」毛澤東又說:「在目前備戰時期,不宜作此想。」幾年之前,張愛萍將軍和張震將軍剛剛完成關於三峽工程的軍事安全問題的研究報告,結論是,在目前的形勢下,敵人以突然襲擊的方式攻擊三峽大壩,我方無法保證三峽大壩的安全。毛澤東對此報告印象很深。

但是擴大華中電網的能力是必須要做的事。為了打消毛澤東「頭頂一盆水」的顧慮,錢正英和張體學採用了長江水利委員會(當時稱長江流域辦公室)造反派的意見,三峽工程不建高壩,而是搞低垻。工程代號為三三零工程,具體位置在宜昌葛洲垻處長江幹流上。其實這個方案並不是造反派的新主意,而是當年孫中山的夢想。1932年,民國政府建設委員會組織長江上游水力資源開發踏勘,在《揚子江上游水力發電查勘報告》中提出在葛洲垻、黃陵廟兩處垻址,建低垻各裝機32萬千瓦,主要任務是改善長江航道,順便發電。1970年10月武漢軍區和湖北省革命委員會向中央提交《關於興建三三零工程》的請示報告,提出這個三峽低垻工程造價13.5億元,工程開工後三年半開始發電,五年完工。1970年12月16日周恩來在國務院會議廳主持會議討論三三零工程,林一山也出席了(林一山是1970年3月「解放」的)。參加會議的各方代表都支持這個低垻方案,並賭咒發誓,如不能按期完成建設任務,願意把腦袋割下來掛在天安門城樓上等等。林一山在會議上做了簡短發言,表示堅決反對建設三三零工程。他認為,三三零工程要獨立地全部承擔長江上游的洪水和泥沙,這是非常危險的。但是林一山的反對意見被一片擁護聲音所淹沒。十天之後,也就是在1970年12月25日周恩來將興建三三零工程的報告送交毛澤東批閱,再過一天正好是毛澤東77歲的生日。12月26日毛澤東用筆寫下:「贊成建設此垻。現在文件設想是一回事。興建過程中將要遇到一些現在想不到的困難問題,那又是一回事。那時,要準備修改設計。」毛澤東的這段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當時沒有人能搞清楚。中共黨史專家至今也沒有能夠對毛澤東的這段批文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毛澤東同意建設三三零工程,就是最終放棄建設三峽高壩的念想。這有四個證據:

第一,1970年10月武漢軍區和湖北省革命委員會向中央提交《關於興建三三零工程》的請示報告中的第一句話為:為了實現偉大領袖毛主席的「高峽出平湖」的偉大理想,就說得很清楚,這就是毛澤東要建的那個三峽工程;

第二,三三零工程上馬後,重慶市的建築紅線限制從海拔200米下降到海拔185米,三峽地區建築紅線的限制也放鬆。這就造成林一山的三峽工程蓄水位海拔200米、195米或者190米的三個方案全部化為烏有;

第三,水庫大壩工程必然涉及移民。三三零工程的移民被安置三斗坪、秭歸縣城等地,三斗坪是現在三峽大壩垻址所在,秭歸縣城被現在三峽水庫所淹沒;

第四,三三零工程淹沒屈原故里。為了挽救文化遺產,在秭歸縣城新建屈原紀念館,現在也被三峽水庫所淹沒。

如果當時毛澤東還有建三峽高壩的想法,還想在三峽卡住長江洪水,會下降重慶市的建築紅線限制嗎?會把三三零工程的移民搬遷到未來三峽大壩的垻址區嗎?會把屈原紀念館建造在三峽水庫的淹沒區里嗎?難道毛澤東連這一點常識都沒有?難道周恩來、錢正英和張體學也一點常識都沒有?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宜昌地區的老少婦孺都知道,林一山反對毛澤東的三三零工程。而此時的李銳正被關押在秦城監獄的單號里,在馬列書籍的空白處用紫藥水寫下他的反思。

五、林一山的時來運轉

毛澤東的三三零工程進展十分不順利。1972年4月排斥在工程之外的林一山被增補為三三零工程副總指揮和指揮部黨委常委,但沒有任何實權。林一山向周恩來告假,去考察南水北調工程了。1972年10月,長江航運因三三零工程建設而被迫中斷。1972年11月8日和9日周恩來在國務院會議廳召開會議,商討三三零工程事宜,決定停止三三零工程建設兩年,重新設計。

這時,周恩來不得不請林一山出來收拾三三零工程的殘局。林一山表示拒絕,堅持要建三峽高壩。最後,周恩來做出讓步,讓林一山先把三三零工程建好,三峽高壩的事情好商量。林一山看到這是他實現三峽高壩的最好、也是最後機會,於是就答應了周恩來的請求,全面掌管三三零工程的建設。1974年10月三三零工程重新復工。手執上方寶劍的林一山從全國調來二十多萬水電建設大軍在宜昌安營紮寨,花大量外匯從國外進口大型設備、並規劃和建設從宜昌到上海的高壓輸電線,一切為三峽工程上馬做準備。

1976年周恩來和毛澤東相繼去世。據說毛澤東在生前對人說,將來我死了,三峽(工程)建成後,不要在祭文中提到我。毛澤東這裡所指的三峽工程是指三三零工程,當時正在建設中。毛澤東希望要提到他,因為這個大壩是他批准建設的,他自認為是有功勞的。不過,大壩工程建成,也不會有人寫祭文或者念祭文,在此也可以看到毛澤東晚年思維邏輯的混亂。

1981年1月三三零工程大江截流,7月第一台發電機組發電,1988年底全部發電機組安裝完畢,1989年底國務院對三三零工程做竣工驗收。從1970年12月到1989年底一共用了19年的時間,而原計劃只需要5年;最後一共花了48.48億元人民幣,而原計劃只需要13.5億元。

三三零工程完成之後,在宜昌已經安家設籍的二十多萬水利工程隊的就業問題,就成為林一山手中的核武器,雖然中間有清江上的三個水庫大壩工程可以暫時緩解一下。林一山在此時完全改變了反對毛澤東建設三三零工程的態度,而是轉身一變,成為毛澤東的堅定支持者,把建設葛洲垻工程說成是建設三峽工程的實戰準備,這是毛主席和黨中央的主意等等。林一山寫書、寫文章,紀念毛澤東六次召見他,稱他為長江王。同時,長江水利委員會大院中也樹立起了林一山的雕像,擺出一副長江王的威風。在有生之年就敢為自己立雕像的,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歷史上,林一山是第一個。

六、李銳出版反三峽工程的書受黨紀處分

1979年李銳回到北京重新出任水利電力部副部長。當時水利電力部里就立著毛澤東對三三零工程的批示:「贊成建設此垻。現在文件設想是一回事。興建過程中將要遇到一些現在想不到的困難問題,那又是一回事。那時,要準備修改設計。」李銳上任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讓人把毛澤東的語錄牌給撤了。

毛澤東在世時,錢正英沒有再敢提出建設三峽工程。華國鋒上台後,有非常宏大經濟發展計劃,要建設十個鋼鐵基地,建設十個石油基地等等,他也有意建設三峽工程。不久華國鋒因貪大求洋而下台。鄧小平表現出對三峽工程的極高興趣。1982年11月24日鄧小平在聽取國家計委匯報時,對三峽工程表態說:「我贊成低垻方案,看準了就下決心,不要動搖。」鄧小平表態支持的低垻方案,是蓄水位為海拔150米的方案。前面提到,毛澤東贊成建設三三零工程,重慶建築紅線限制從海拔200米下降到海拔185米,事實上建設三峽工程高壩方案已經是不可能了。1984年10月28日國務院原則同意三峽工程低垻方案,並任命李鵬擔任三峽工程籌備小組負責人。中共中央和國務院原則同意興建三峽工程的決定,引起海內外的強烈反對,特別是許多全國政協委員。這樣就形成了一個三峽工程的反對派,領頭的有李銳、周培源、孫越崎等。

李銳撰寫了《論三峽工程》一書,闡述了他對三峽工程的意見。此時的李銳與1958年的李銳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他更多的是從決策民主化與科學化上去分析三峽工程「像三峽這樣關係國計民生的巨型工程,不是哪個部門或地區的事,是全國人民的事;不是我們這一代人的事,而是關係子孫萬代的事。這樣的大事本來是應該集思廣益的,可是過去年代,主觀自是,專斷成風,巧言偏信,好大喜功,怎麼能夠談得上決策民主化和科學化呢?」。但是李銳在偌大的北京找不到敢出該書的出版社,只好回到他曾經擔任省委宣傳部長的湖南省,讓湖南省科技出版社公開發行。之後李鵬把李銳出書一事告到了總書記胡耀邦那裡,因為李鵬擔任三峽工程籌備小組負責人時搞了一個規定,不許公開討論三峽工程問題。沒有辦法,胡耀邦只好給他的副手、他的好朋友李銳以黨紀處分。不久胡耀邦因反對資本主義自由化不力而下台,閒賦在家。李銳去看望胡耀邦,並贈送《論三峽工程》一書。胡耀邦讀完該書後,以一首詩回贈李銳。

戲題李銳同志不贊同修三峽水庫論著

妾本禹王女,含怨侍楚王。淚是巫山雨,愁比江水長。愁應隨波去,淚須飄遠洋。乞君莫作斷流想,流斷永使妾哀傷。

胡耀邦的這首詩寫得很有感情,與他之前在會議上批評李銳不服從紀律、不准李銳發表反對三峽工程的文章相比,完全不同。也許此時的胡耀邦有充足的時間細讀李銳的文章,得以從另一角度認識三峽工程。詩中,胡耀邦對李銳的意見不能被聽取,表示同情,也有對自己過去的做法表示歉意。請注意詩的最後一句「乞君莫作斷流想,流斷永使妾哀傷。」讓長江永遠流淌,是三峽工程反對派的願望,也是他們的訴求。

之後,李銳將此詩略做修改後,發表在《新觀察》一九八九年第八期,紀念英年去世的胡耀邦:

妾本巫王女,含怨侍楚王。淚滴三春雨,愁染六月霜。淚愁應隨東逝水,乘風直下太平洋。乞君莫作斷流計,天地靈藥八千方。石壁立,平湖望,流斷永使妾哀傷。

李銳在修改後的詩句中,對三峽大壩的建造(石壁立)、對三峽水庫的出現(平湖望)、對三峽工程改變長江自然水流的批判就更加強烈。

七、李銳和林一山都沒有參加三峽工程可行性論證

1986年中國中央和國務院決定展開三峽工程可行性論證工作,由水利部部長錢正英主持領導這項工作。錢正英沒有邀請李銳參加三峽工程可行性論證,理由是她也沒有邀請林一山參加,似乎是一碗水端平。其實參加三峽工程可行性論證的很多人都是來自長江水利委員會,都是林一山手下的兵,林一山的原秘書魏廷錚、林一山手下的工程師徐乾清甚至是三峽工程可行性論證領導小組成員。

在那個時候,三峽工程反對派並不處於劣勢,因為趙紫陽並不支持建設三峽工程,但他也不表態反對建設三峽工程,趙紫陽的策略就是拖。國家計委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習仲勛原秘書田方和研究員林發棠就編輯整理出版了兩大本反對派意見的書,《論三峽工程的宏觀決策》和《再論三峽工程的宏觀決策》。後來他們又補充了《三論三峽工程的宏觀決策》和《三論三峽工程的宏觀決策(續)》兩本。

1988年底三峽工程可行性論證進入結尾階段,三峽工程反對派認為他們的意見在工程可行性論證中未得到應有的重視。著名記者戴晴將反對派的意見彙編成《長江,長江》一書,於1989年3月在北京公開發行,裡面包括了戴晴對李銳的採訪。李銳指出:「自古以來,(長江)北有雲夢澤,南有洞庭湖,荊江兩側有九穴十八口天然滯洪泄洪,因此,唐宋以前無大水患。後來到了明朝,湖北人張居正作了宰相,為了保北舍南,北岸僅有的郝穴口被堵塞,從此荊江大堤連成整片,荊北不再進洪。1870年,上游發生了千年一遇的特大洪水,因為荊江南堤比北堤低,洪水於是首先沖開松滋口」,造成重大洪水災難,這是長江洪水災害的起因。五十年代林一山提出的三峽工程蓄水位海拔235米,防洪庫容1000億立方米。而現在規劃的三峽工程蓄水位海拔175米,比原來低60米,現在的防洪庫容只有221.5億立方米,不到過去的四分之一,所以論證報告提出的三峽工程的防洪效益是誇大的。

六四天安門事件發生後,戴晴被當作六四事件的幕後黑手被抓入秦城監獄,戴晴主編的《長江,長江》一書被下架、焚毀,《長江,長江》一書中的被採訪者均被牽連,無法公開發表對三峽工程的意見。

1992年元旦,李銳再次向黨中央上書,建議推遲興建三峽工程的時間。這是李銳在全國人大審查國務院提出的興建三峽工程議案前的最後一次努力,這時的李銳已經不再有受紀律處分的顧慮。

八、林一山的嘆息:三峽工程是用做西裝的料做了一件馬甲

1992年4月3日下午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了建設三峽工程的決議,參加投票的人大代表一共2633人,投贊成票的1767人,占67%,剛好超過三分之二,投反對票、棄權票和未按表決按鈕的共866人,占33%。這個結果將載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史冊。這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投票表決中投不贊成票最多的一次,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任何一個懂得中國歷史的人都知道,這個結果真正的內涵是什麼。那些投棄權票和反對票,甚至拒絕按表決鈕的人大代表,他們需要多麼大的勇氣。也可以看到,三峽工程是多麼不得人心。

根據李鵬三峽日記,為了保證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能夠通過三峽工程的決議,江澤民親自到兩會黨員領導會議上就三峽工程去做動員,用黨的紀律要求黨員代表投支持票。投贊成票占三分之二強,這與全國人民代表中的中共黨員代表比例十分接近。

林一山在得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三峽工程決議後,十分激動。同時他表示,現在的三峽工程(蓄水位海拔175米),是用做西裝的料做了一件馬甲。他堅信,三峽工程大壩的高程一定還會加高,三峽水庫的蓄水位也一定也會加高。他說,蕭規曹隨嘛。這次林一山說的是真話,因為三峽工程的許多效益都是誇大的,特別是防洪功能。林一山最早提出的三峽工程蓄水位海拔235米,防洪庫容1000億立方米,比現在的三峽工程高出60米,防洪庫容大778.5億立方米。

九、三峽工程的防洪效益是將長江中下游、特別是荊江堤防的防洪能力從百年一遇提高到百年一遇

1994年12月14日三峽工程正式開工。1996年4月李銳再次向中央上書,要求將已經開工的三峽工程停下來。李銳將意見寄給了朱鎔基,希望朱鎔基在看完之後,如果同意李銳的意見,再轉給其他常委。之後,朱鎔基給李銳打電話,說已經轉給江澤民看了,江澤民要李銳顧全大局,以後不要再提反對意見。李鵬在三峽日記中記載:4月14日,朱鎔基對我說,李銳給他打電話,要求中央停建三峽工程。他已經報告江澤民同志,並對李銳做了工作,勸他不要搞串聯。4月15日,昨天,江澤民同志在電話里向我談了幾點:李銳上書要求停建三峽工程已被制止,要他從大局出發。

李銳對於黨中央領導的態度十分失望。他把1985年發表的《論三峽工程》一書拿出來重新修改,並增加了二十多篇文章,準備重新發表,告知天下。可惜,北京乃至中國大陸沒有一家出版社敢出版李銳的新版《論三峽工程》。後來一家香港出版社予以出版。李銳在序言中寫道:「出版此書始終有兩個目的:一是便於世人了解有關三峽爭論的歷史過程。二是希望有助於國家重大決策的科學化和民主化。至於三峽工程本身,幾十年來尤其直到上馬之勢已定後,我要說的話都已經反覆說過,說夠了,區區寸心,天人共鑒。我已經盡了自己的歷史責任,或者聊以自慰:『我已經說了,我已經拯救了自己的靈魂。』」

1997年11月8日,三峽工程大江截流,江澤民、李鵬率領中央、地方領導到現場祝賀。這是三峽工程最輝煌的時刻。從那之後,三峽工程開始走下坡路。1998年長江發生洪水。三峽工程反對派的陸欽侃先生指出,1998年長江洪水災害的主要原因是中央政府忽略了長江大堤的加高加固工作,而只是迷信三峽工程的所謂防洪效益。朱鎔基接受了陸欽侃先生的意見,從1999年起從國債中拿出大量資金,投資長江大堤的加高加固工程。而三峽工程可行性論證的結論是:要達到能抵禦1954年大洪水的水平,荊江大堤須普遍加高2至3.5米,不僅工程上難實現、而且經濟上不合理。其實三峽工程的所謂221.5億立方米的防洪庫容,只相當於長江中下游地區在一個2萬平方公里的區域內蓄水1.11米的洪水。正如趙紫陽在1986年5月考察三峽地區所指出的,如果在長江中下游的分洪區、滯洪區、百年一遇洪水的淹沒區修建多層樓房,讓一樓作為洪水時可以淹沒的樓層,並讓居民備有船隻作為交通工具,就可以解決防洪問題。正如李銳所總結的:長江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有人把中共官方媒體列年來關於三峽工程的防洪效益的報導擺在一起:

2003年6月1日,《三峽大壩固若金湯,可以抵擋萬年一遇洪水》;

2007年5月8日,《三峽大壩今年起可防千年一遇洪水》;

2008年10月21日,《三峽大壩可抵禦百年一遇特大洪水》;

2010年7月20日,《長江水利委: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三峽大壩上》。

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三峽工程的進展,官方媒體報導的三峽工程的防洪效益越來越小。後來有專家出來解釋說,說這是讀者對三峽工程的防洪能力的誤讀,而不是官方媒體的誤導。三峽工程的真正防洪效益是:將長江中下游、特別是荊江堤防的防洪能力從十年一遇提高到百年一遇。這是三峽工程防洪效益的正式定義。

告訴李銳先生一個好消息,從1999年起,中央政府投資對三峽工程可行性論證認為不可能加高加固的荊江堤防以及長江幹流中下游堤防進行加高加固,到2016年3月荊江堤防已經普遍加高了1.5至2米,加寬了3至5米,土石方量若築成1米見方的土牆,可繞地球4圈,荊江防洪能力已經提高到百年一遇!現在對三峽工程的防洪效益的準確表述應該為:三峽工程的真正防洪效益是將長江中下游、特別是荊江堤防的防洪能力從百年一遇提高到百年一遇,而不是從十年一遇提高到百年一遇。

十、同路異歸

李銳成為毛澤東秘書不久,就在廬山會議上支持彭德懷,走到了毛澤東的對立面,而且他對毛澤東和中國共產黨的認識越來越深刻。不久前,李銳對家人表示,死後不開追悼會,不覆蓋黨旗,不進八寶山,其決裂的決心清晰地展示在公眾面前。林一山在1970年也曾經一度反對毛澤東,反對毛澤東的三三零工程,但是他還是回到毛澤東的旗幟下,在捧高毛澤東的同時,也捧高他自己。2007年12月30日,林一山病逝。家中設靈堂追思,靈堂中間掛的是1952年毛澤東召見林一山時的照片。2008年1月7日,中國共產黨的優秀黨員,久經考驗的忠誠的共產主義戰士,水利部原顧問林一山同志(部長級待遇)遺體送別儀式在北京八寶山殯儀館舉行。悼念林一山的輓聯為:

一山獨秀林不老;

大江浩蕩水長流。

不知道是哪位秀才寫的輓聯,建三峽大壩是為了卡住長江洪水。有了三峽大壩,長江還能浩蕩?長江水還能常流?

作為對比,在此再錄李銳修改過的胡耀邦的詩:

長江水長流,妾本巫王女,含怨侍楚王。淚滴三春雨,愁染六月霜。淚愁應隨東逝水,乘風直下太平洋。乞君莫作斷流計,天地靈藥八千方。石壁立,平湖望,流斷永使妾哀傷。

如果大江浩蕩水長流,李銳還會哀傷嗎?如果大江浩蕩水長流,林一山和李銳還有這一生的爭論嗎?

死者為大。這位秀才本不應該這樣來對待林一山,因為「大江浩蕩水長流」這一句詩,將將林一山貶入了地獄。而參加林一山追悼會的人,其中多有共產黨的高級領導和院士專家,卻無一人看出其中奧妙,真是可悲可悲。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民主中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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