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鞏義農村:暴雨中的失聯小鎮

7月17日以來,河南省遭遇極端強降雨,鄭州市常莊水庫、郭家咀水庫及賈魯河等多處工程出現險情,鄭州市區出現嚴重內澇。目前,洪災已造成鄭州市區12人死亡。

除了鄭州,鞏義是這次暴雨受災最嚴重的地區之一,尤其是周邊的鄉鎮,比如米河鎮。

截止到發稿為止,我們所在的當地救援群,仍然有人在不停求救,以及發問:米河那邊現在到底怎樣了?

米河鎮

7月20號,上午9點多,王天照收到父親的簡訊,他和許多村民一起被困在了米河鎮東竹園村一家公司的三樓。暴雨侵襲,他們只能暫時到這裡躲避。

米河鎮距離市區20多公里,屬於盆地,四周被山圍繞。王天照說,小鎮之所以受災那麼嚴重,是因為四周山上的積水都會衝到這裡來,有些地方會引發山洪。

父親70歲,當天早上八點多出門,想步行到鎮中心去把挖掘機開回家,那是家裡最值錢的物件,不能被淹。前一天,鞏義已經下了一整天的雨,但據父親說,他出門時路上的狀況還好。

父親走了大概三公里之後,雨開始越下越大,他只能躲到路邊的樓里。不久,米河鎮的信號塔被沖毀,父親也失聯了。

再收到父親的簡訊,已經是晚上9點,王天照一整天懸著的心才算放下來。

王天照自己在鞏義市區。下午三點多,鞏義市區的雨還不見減小時,他就急著開車出門,想回老家救人。但來來回迴繞了4條線路,都沒能到達米河鎮。最接近的時候,他離家只有七、八公里,但310國道上積水嚴重,他不得不折返回來。一路上,他看到很多車輛被沖走,或者泡在積水裡。

返回市區後,王天照每隔10分鐘就打一次電話。打給父親,也打給朋友,不間斷地刷朋友圈,害怕錯過最新的消息。晚上,他看到央視新聞播報,已經有救援隊到鎮子上救援了,也有朋友發了鎮中心的視頻,地勢高的道路上積水減退,基本可以上街了。但父親所在的那棟樓房,地勢比市中心要低,水電也沒恢復,還不知道情況怎樣。

他現在就等著,等水再退一些,趕緊回家,把父親接回去,家人的平安最重要。

西村鎮

魏刁家的房子正岌岌可危。她眼看著這個房子昨天塌了西北角,今天塌了東邊,每隔十分鐘,大塊的紅土簌簌往下掉,現在西面的地基都露出來了。魏刁說,這房子是三十年前蓋的,所以都是用磚做的地基。因為家裡條件不好,她家沒有和村裡的其他人一樣拆遷到小區里,獨自一戶留在了山上。

這房子是最普通的紅色磚瓦房,臨崖一側簡單沏了一堵磚牆。如果雨繼續下,塌房是遲早的事情。可她不知道往哪撤離。73歲的父親得了嚴重的老年痴呆,走兩步路就會栽倒,71歲的母親也有腦血栓。除了父母,家中只有她一個人,她也50歲了。

7月19日晚,下了一夜雨,房中接了好幾桶水。痴呆的父親早上還問她,房子是不是要塌了?她說沒關係,不用管。母親淋得身上都是水,一直給村裡的人打電話,卻不知道這事誰能管。

魏刁打了市長熱線,對方記錄後沒有人回應,說別的地方受災更嚴重。母親一直哭,問她咋辦呢?她擔心今晚這房子就會塌了。所幸的是,晚上十二點,雨停了下來。她對我們說,我們是第一個聯繫她的人,她覺得一家人終於有被救的希望了。

魏刁和丈夫都是西村鎮的農民,丈夫今晚回了婆家。父母喪失勞動能力,魏刁不敢外出打工,只能留在村里種地,照顧父母。

今年天氣實在反常,上半年沒下一點雨,她在山坡東面種的小麥苗全都乾旱死掉了。最後只剩下半畝地的玉米,眼看著能活下來,全在這兩天被雨水淹掉了,連玉米稈的頂都看不見,田已經變成了水坑。玉米救不回來,今年魏刁家絕收了。

按照往常的價格,半畝地的玉米也只能賣個兩三百元。她家沒有什麼地,只好去村里人都不去的山上種玉米和小麥。去年收成也不好,她只好從婆家拿來一點麥子,磨了一點麥子面給爸媽送去。

***

魏新偉住在西村鎮的小區里,這是他的新家。他說小區還好,新家沒進水,但在土窯的老房子被淹了,電視機冰箱家具都沒法要了。

西村鎮距離米河鎮二十多公里,在鞏義市區南邊。村子附近有兩個水庫,其中一個已經警戒了,另外一個叫塢羅水庫,正在泄洪。

魏新偉說,他感覺米河鎮受災更嚴重。米河鎮處於山谷,伏羲山的西面,旁邊的水系都要從米河走。米河鎮的很多房子都建在以前的河床上,填平了一些,現在水一大,就把房子淹掉了。

而西村鎮都在半山坡上。魏新偉的小區附近有一個採石場,這兩天都是轟隆隆的聲音。這個小區是村里拆遷宅基地重新建的,小區東南方向的山嘴上有一戶人家,他看著那棟房不斷塌方,崖邊上的黃土掉下來,往他們小區車庫裡砸。現在車庫裡全是那戶人家掉下來的黃泥水,再過兩天就要被淹沒了。

他聽說那戶人家裡有病人,沒地方避難。

西村鎮已斷水斷電。7月20日晚,他在車裡給手機充電,在車裡睡了一晚上。

魏新偉覺得,這次的經驗教訓是,無論什麼房子都不能建在河床上,哪怕是乾涸的河床也不行。他覺得米河鎮現在最嚴重,但那個鎮子過水也快,如果雨接著下,接下來倒霉的就是他們鎮上了。

鞏義市區

小尚家在鞏義市區,離最繁華的市中心商業街只有幾百米。

7月18號晚上,他從北京回到鞏義時,暴雨尚未來臨。計程車路過商業街,司機還跟一個外地人介紹,這是我們老城區最繁華的一條街。小尚跟著瞅了一眼,街道上已經空無一人。那時,市民已經收到連續暴雨的預警簡訊。

真正的暴雨是在第二天下午來臨的。19號上午十點多,小尚醒來時只是小雨,他還到商業街吃了午飯。往常,那裡是整個鞏義最熱鬧的地方,好像整個鞏義的人都在那兒。但下午兩點多,雨越下越大,小尚一路走回家只遇到了十幾個人。

鞏義市區的地勢,大體上是南高北低。小尚路過一條有高差的巷子時,積水從南往北流,整個沒過他的腳踝。小尚家往北幾百米,是石河道,常年處於乾涸狀態,經過這兩天接連的暴雨,那裡的水位已經漲滿了。

小尚說,除了短暫在道路積水外,暴雨對市區的影響好像並不大。他看到同學在朋友圈發的視頻,石河道上連接城區和鄉鎮的橋已經被積水淹沒,很多司機把車停靠在路的兩邊。他經常坐的那輛南渡河線(又名旅遊專線),慣常的行駛路線是從鞏義汽車站開車到河洛鎮的河洛匯流景區(黃河與伊洛河匯合的地方),因為暴雨,這趟公共交通縮減了營運範圍,只在市區行駛,不再往鎮子上開了。

小尚家住在6樓,連著7樓的閣樓。這兩天因為下雨,頂層開始滲水。6樓的廚房、7樓小尚所在的臥室、客廳以及樓梯的拐角,說不清哪裡有裂縫,雨水滴滴答答從房頂的各處滲進來。小尚和家人在滲水處的下面放了臉盆,把不用的床單、被套在地板上鋪開。到20號晚上,滲進來的雨水已經到了臉盆三分之一的位置。

7月20號下午五點左右,市區的雨開始變小。小尚從窗戶往外看到,很多居民已經開始正常進出小區了。

但鞏義周邊鄉鎮的情況要嚴重很多。

小尚一位高中同學7月剛好畢業回家,住在米河鎮。那裡已是這次暴雨受災最嚴重的地方之一。整個小鎮處於失聯狀態。

小尚的同學手機信號微弱,下午5點25分編輯的一條朋友圈,直到晚上8點52分才真正發送出去。同學家門口的水積了一人多高,一樓全部被淹沒,附近的車子要麼泡在水裡,要麼直接被沖走。

7月20號晚上八點多,小尚給對方發了微信,20分鐘後收到回復。同學說,直到晚上,鎮子仍然是停水停電的狀態。網絡上,求救的信息也在不斷傳來:明月新村7號樓坍塌,多人被困在工廠、居民樓。

小尚最擔心的是農村那些住在窯洞的人。在鞏義,一般是在黃土山上挖窯洞,再用磚和水泥砌上一層,最後刷一層白色的油漆,就像縮小版的隧道。小學之前,他和爺爺奶奶在窯洞住過幾年。他們家有三個窯洞,分別是廚房、臥室,還有一間用來儲物。用磚鋪就的地板要低於地面,每次進入窯洞,他們需要下兩三個台階,但在他記憶里,窯洞並沒有因為下雨進過積水。唯一的一次坍塌是因為窯洞上面的樹倒了。

他不知道以這次暴雨的猛烈程度,窯洞會不會出現坍塌的情況。他們家很早就搬到市區住,老家的窯洞慢慢廢棄了,但村里很多老人仍然住在那兒。

採訪、文殷盛琳李穎

責任編輯: 江一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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