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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舍長: 福建莆田特大血案 當傳統良民遇上現代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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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嫌犯得到公眾普遍同情,背後肯定隱藏著若干問題。

我不願意在兇殺案前面冠以莆田的名頭,本質上,它是傳統道德與現代法律之間的矛盾。如果今天沒能得到妥善解決,難保明天還會在別處發生。

然而現實總是令人遺憾。一場由舊房新建不成誘發的悲劇,與其他悲劇相似,原本都可以在理論上避免;這也是它無法避免的原因。嫌犯歐全中耗費近五年的時間講法律講道理,對方就花一樣的時間耍流氓。

歐家舊房新建相關手續齊全,對方硬是動用關係網千般阻撓,並且借著聯合周邊村民請願為名。

眾所周知,在城鄉地方有能力「聯合村眾」抗法、鑽法律空隙的大概是何種貨色,因而整個事件始末充滿諷刺又顛倒的味道:

一直期望以現代法律解決爭端的歐全中,實際卻是再傳統不過的草民,情緒在徹底爆發之前,他相信法律能給予公正,舊時都有王法,何況文明的二十一世紀;

與之對立的另一方,看似用傳統村霸的方式欺壓歐家,但運用的卻是現代手段。可以這樣來推測,「被聯合的村眾」充其量不過某些人嘴裡的擋箭牌。假設上一級收到資訊問,「歐家手續齊全,建房合乎法理,你為什麼不同意呢?」——這時「村眾」就被抬出來,於是多數碾壓少數,以現代民主的名義,驅使事情往不可收拾的地步潰爛,直到悲劇迎來大結局。

如此一來,再看歐全中為什麼做出與張口口不同的選擇,憤怒舉刀,連八十多歲的老人與十歲的孩童都不放過,正是源於他骨子裡的傳統思維,禍及必連坐家人,才會最大程度上讓對方內心感到疼痛。

從事實角度來看,歐全中的確達到他的目的。倖存者重傷,餘生恐怕都得生存在悔與恨的陰影里。

的確,歐全中是傳統的。我們生存的環境裡,有著許許多多的傳統民眾。用更接地氣的話來說,他們都是老實人,相信天公地道,遵循公秩良俗,凡事皆能隱忍,但到忍無可忍時,顯露的暴戾一面又讓世人感到震驚。

所以,張文宏的「不要欺負老實人」的名言聽起來極有道理,但放置到現實卻不太受用。一來欺壓一方感覺只是略施生存計謀,暗地可能還會因精明手段而沾沾自喜;二來要迫使老實人最終發橫,走上亡命小道,得上升到相當高程度的臨界點,如此又給欺壓方一種「老實人好欺負」的錯覺。

歐家住了五年的鐵皮房被颱風掀頂,殘片吹到對方家院,跑去撿,對方與他發生爭吵,辱罵,這些看似兇案的導火線,也好像映證古語「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對,但這可不是臨界點。真正埋下兇案種子的,是歐全中三十多歲的兒子因房子的問題婚約遭解,颱風,不過是歐全中感覺上天在提醒他:看看你的生存困境,是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於是傳統的歐全中做出決定,以傳統的方式,親手終結近些年積累起來的所有怨氣。當他舉刀,他不再只是歐全中,更多的身份中,有三十多歲孩子的父親、八十九歲老母親的兒子,剩餘才是被欺負的身份。

同理,歐全中得到公共普遍同情的原因,也是基於他的若干重疊的身份。我一位寡言少語的朋友突然為此評論:換作是我,很可能忍不了五年時間。我敬他是條漢子。

這種評價我是不大認同的。我同情過張口口夏口口等人,對歐全中我的心緒卻是複雜的,同情不起來,或者說,光是同情是觸不到案件折射的啟示。我先是這麼認為,冤債有主,舉刀向孩童,絕非真漢子所為,哪怕是他精神失控的瞬間無法自控。

因此,若要對歐全中案件的審判有所寄期的話,我更願意跳出嫌犯是否死刑的範疇,把目光放置在當初受理歐全中舊房新建事件的各個部門。它們,才是關鍵因素,必須遭受相應的懲罰,秋天來了,這些螞蚱蹦不了幾天才是最應該給公眾的交待。

歐全中仍在逃亡,當地懸賞五萬元通告緝拿。說實話,這金額對於造成「兩死三傷」的嫌犯顯得太少。但細想又覺得定價合乎情理:

很多人猜測他可能躲在深山老林,大概率應當如此,在攝影頭與個人資訊庫織就的密網裡面,也給只有山頭才能給他最後的棲息機會。但也是十分有限的。以現代警力應對類似追捕,根本不是多大難事。並且最重要的是,一旦舉國關注度,被抓只是早晚幾天的事。

如此五萬元就如地方給出的事件價值的詮釋——它更像是偶發的、可控的。雖然情有可原,但法不可恕。

當道德與法律處於兩個不同思維環境的時候,惟有借具體事件的審判來拉近兩者的距離。我想歐全中案應該給我們帶來這樣的思考:

弱者合法權益得不到保護,窮盡渠道、申訴無門,最後採用的兇殺方式值不值得去寬恕?如不值得,那他得改用什麼方式繼續去維護自己的權益,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老實人遇上流氓,不出兇案事件就難以曝光,不曝光又難以解決問題,其間的荒誕死結當如何打開?

五年了,歐全中能做的都做了。村鎮區市省,一級一級往上,求助;然後省市區鎮村,一級一級往下,到了村鎮,都是對方的勢力地盤,於是無解。以致最初承諾幫他證明建房合法的鄉鄰都不再敢捲入糾纏,這種不堪場面,若叫其間經事人員去踢世界盃,我想能灌歐美強隊五比零。

歐全中誠懇又急切的諸多的訪信訴說中有個詞語「無外淒身」,異常扎眼。他渴望的法律在他需要時跑得快,他沒追上;在他想要逃避時卻從天而降,在他身後緊追。

關於逃亡,歷史上有過太多案例。三國演義里的關羽在桃園初遇兄弟時慚愧地說,「關某在老家,因看不慣豪強欺壓百姓,一怒之下殺了那廝。從此,亡命江湖…想我關某空有一身本領,卻只能落得天涯飄泊,報國無門!」張飛憤慨勸誡,「殺人怎的,俺老張恨不得殺盡天下惡人惡鬼!」

從中可見,殺人在關羽的時代也不被法律所容,但能被道德寬恕。否則,單就關羽的容貌,到哪裡都會立即識別,拿下。細想,無論衙役還是百姓,都有意放過他,衙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百姓也不會為懸銀去告密。

道德在法律不健全的時代尚能去寬恕,到了更健全的時代,是不是更該發揮其應有的力量呢?

閩地這幾天氣溫驟降,冷風不止,願歐全中身上有衣,口中有食,留有最後一絲現代人的尊嚴。說到這裡,我真想看到歐全中能跳出來自首,以換得法律儘可能寬恕的情節條件。

責任編輯: 李廣松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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