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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學歸國,然後成了一名保姆」

今年29歲的尼莫,是一位住家保姆。

光看外表,你很難將她和傳統印象中的保姆聯繫起來。她個子小小的,喜歡梳清爽的馬尾,皮膚很白,帶著圓框眼鏡,說話時表情豐富,大大的眼睛不停閃動著。

大學時,尼莫學的是音樂專業。本科畢業後她曾去日本遊學一年,回來後一直生活在北京。和很多都市青年一樣,她喜歡購物、旅遊、滑雪、拍視頻。

但又和那些出入辦公大樓的年輕人不同,24歲到29歲的5年間,家庭生活就是尼莫的職場。在這個職場裡,她和孩子、夫婦們相處,做飯、打掃、帶孩子。

尼莫,住家保姆/受訪者供圖

24歲,去做住家保姆

休息日這天,尼莫去醫院檢查身體。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長款羽絨服,背著雙肩書包,騎一輛共享單車——看上去就像一個普通的大學生。

平時的尼莫/受訪者供圖

但她的確已經是一位"資深"的保姆。過去的5年間,尼莫曾輾轉於3個家庭之中工作。在現在的僱主家裡,她已經工作了快兩年,負責幫助一對夫妻照顧他們5歲的女兒。

僱主家裡還有另一位阿姨,專門負責做飯和打掃,因此尼莫不需要做太多家務活,她的工作幾乎都是圍繞孩子展開的。

普通的一天是這樣的:早上七點起床,給孩子做早飯、梳頭髮,送孩子去幼兒園;上午在家做簡單的室內打掃,洗孩子的衣服;下午兩點,去幼兒園接孩子,陪孩子練一會兒鋼琴,再陪孩子去上擊劍、美術課;晚上幫助孩子完成幼兒園布置的作業、活動;睡前給孩子洗澡、熱牛奶。

尼莫和孩子一起練琴/受訪者供圖

成為住家保姆是一個偶然。2014年,尼莫畢業於一所本科院校的音樂系,主修聲樂和小提琴。畢業後,她不太想做音樂相關的工作,去了日本遊學。一年後從日本回來,她依然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工作方向。

想來想去,她感覺自己可能喜歡娛樂圈。2016年,尼莫去北京學了一段時間化妝,成為了一名化妝師,給婚禮上的新娘、劇組的演員、綜藝節目裡的嘉賓等顧客化妝。在一檔節目的化妝間裡,尼莫認識了一位嘉賓姐姐。因為在化妝期間聊得很愉快,對方開始了跟尼莫的長期合作。

然後有一次,這位姐姐主動提出,希望尼莫去家裡幫自己帶孩子,做她的住家保姆。

尼莫甚至沒有猶豫一下,立馬答應了。"一點擔心都沒有,可能我這個人有點『彪』,膽子特別大。"她說。

第一次去別人家做保姆,尼莫做足了心理建設。她在心裡暗自決定,給自己3天時間,一定要適應別人家的生活。

僱主姐姐和老公有兩個孩子。尼莫負責照顧5歲的大女兒,每月的工資是7500元。另一位阿姨照顧小女兒。額外還有一位阿姨負責打掃和做飯。生活在一個有7個人的家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開始,被"罵"是不可避免的——比如做飯偶爾會"翻車",東西準備得不夠完備。僱主夫婦習慣晚睡,尼莫的作息和他們對不上,睡眠很淺的她也曾為此煩惱過一陣子。同時,因為保姆行業大多是年紀稍大的阿姨,尼莫很難和她們有太多共同話題,觀念上也必然會出現一點分歧。

一年多以後,僱主全家移民國外,尼莫的第一份住家保姆工作也結束了。整個過程還算愉快,用她的話來說:"沒留下什麼陰影,所以就覺得可以一直做下去。"尼莫聯繫了家政公司,繼續自己的保姆工作。而老家的父母都還以為,她一直在北京做化妝師。

"在現在的僱主家工作,讓我覺得很幸運。"尼莫說。她現在的月薪在15000元左右。在僱主家的別墅里,一家三口住在樓上。尼莫住在地下一層的一間小臥室,她可以日常使用這一層的衛生間、廚房。雖然是地下一層,但依然有充足的採光。孩子和她相處得愉快,去年聖誕節,尼莫把自己的房間布置成節日主題,孩子興奮地說想在她的房間住。

尼莫開始嘗試發布短視頻更新自己的工作日常/受訪者供圖

今年10月,在徵求了僱主的同意後,她開始把自己的工作日常拍成視頻發到短視頻平台,起名為"北京90後住家保姆尼莫"。因為和人們傳統印象中住家保姆的反差感,點讚和評論瞬間湧來。把視頻展示給網友們的過程,讓尼莫感受到這份工作得到了認可。她覺得也是時候告訴父母了,於是小心地把視頻轉發給了媽媽。

但媽媽的反應很強烈。"我心裡不是滋味,想哭。"媽媽在微信上說。她一時無法接受自己的女兒在別人家幹活的畫面,直接把尼莫拉黑了。

僱主和保姆是雙向選擇的

尼莫一直強調,自己是一個"不太正常的人"。

尼莫的老家在山東東營,初高中都是寄宿制。在封閉式的學校里,她培養了很強的獨立生活能力,也養成了凡事自己做決定的習慣。而在家裡,儘管父母都是相對保守的國企員工,但他們依然給了尼莫自由的家庭氛圍。尼莫想做的事情,父母幾乎都會無條件地支持。

決定藝考是自己的"一時衝動",她並沒有音樂夢想,高二時因為數理化不好,為了考個好大學才成為藝術生。在大學裡,她不像其他藝術生一樣愛打扮,也不喜歡出門和大家聚會、喝酒。

畢業時,她提出想去日本後,爸爸馬上抱回來一大堆留學介紹資料,希望全力支持她的選擇。但尼莫去日本只是為了體驗,她沒有像父母期待的一樣申請研究生,而是去讀了一年的語言學校——半工半讀,體驗生活。

課餘時間,她在優衣庫迭衣服,在學校的印刷廠包書皮,做飯也是在那一年自己慢慢熟練的。當時尼莫看了一部名叫《夢色糕點師》的動漫,希望能在日本學做甜點,但最後也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

尼莫做的各式早餐/受訪者供圖

與她本科同專業的同學們,90%都成了音樂老師,剩下的也是考公、考編。像尼莫一樣,畢業後完全放棄了音樂,先出國遊學,再到北京做"奇奇怪怪"工作的,是絕對的特例。

但這些看似沒有明確意義的經歷,在另一個層面上豐富了她。像是做飯、打掃,輔導孩子彈琴、唱歌、學習……這些住家保姆需要的許多技能,都在不斷調動尼莫過去的經歷和積累。

唯一讓尼莫有過一絲擔心的是,她沒有和孩子相處的經驗,最初也不怎麼喜歡小孩。但長久和孩子相處之後,她感受到孩子們身上的單純和真誠,就像小時候的朋友一樣。

尼莫形容自己和現在僱主家孩子的關係是"相愛相殺"。在輔導孩子學習、練琴這種"世界公認難題"上,她和孩子已經可以磨合得不錯。他們約定好,在發生衝突時必須"各退一步",練琴的時候孩子不想彈了,雙方都作出讓步的方法是只彈兩行,誰也不逼誰。

和孩子一起去環球影城/受訪者供圖

但更多的時候她們像閨蜜,一起比賽背《三字經》,一起單手合作彈鋼琴,放假時一塊兒去環球影城玩。重陽節的時候,幼兒園讓孩子和家裡的老人互動,擅長拍攝的尼莫全程用視頻幫他們記錄了下來。"和孩子相處真的特別開心,很少有煩惱。"尼莫說。孩子的爸媽偶爾出差不在家時,完全可以放心地把孩子交給她。

長久的工作體驗讓尼莫總結出一些自己的觀察。比如,她覺得在一個家庭中最重要的不是親子關係,而是夫妻關係。有時候,為了維持對方的家庭和諧,尼莫更願意主動承擔批評孩子的角色。她希望孩子和父母之間的互動永遠是歡樂的,"壞人"可以由她來當。

僱主和保姆是雙向選擇的,彼此能夠遇到合適的人是不容易的,真誠和隨和的性格給尼莫帶來了很多加持。上一個休息日,她和僱主家孩子的嬸嬸一起去了豐臺玩卡丁車,還一塊兒拍了聖誕照。

休息日,尼莫去拍聖誕照/受訪者供圖

"我算是間接體驗過家庭生活了"

在尼莫拍攝工作日常的視頻彈幕里,曾有一條評論飄過:"這不就是很多家裡面主婦的一天嗎?"

視頻下的評論

儘管在尼莫的周圍,老家的同學們大多已經結婚生子,但尼莫卻是堅定的不婚主義者。她沒談過戀愛,也沒嚮往過王子公主式的童話故事。或許正是因為過早地近距離觀察家庭生活,在尼莫的心裡,結婚越發成為一件不必須做的事。

從某種標準上來說,尼莫工作過的家庭的確都很體面。這些家庭有著相對優越的經濟條件,夫妻關係也都十分恩愛。在過去,她曾以為這樣的家庭中父母很少會有時間陪伴孩子,但恰恰相反,幾乎每個家庭在給孩子優渥條件的同時,都會儘可能地給予孩子陪伴。

"但我一點兒也不羨慕這樣的家庭生活,我覺得自己現在很快樂,並不想成為一個家庭中的媽媽,因為感覺那很不自由。"尼莫說,"我總認為人生的意義就在於體驗,而我已經算是間接體驗過家庭生活了。"

尼莫害怕那種被一個家庭綁住的感覺,也害怕讓自己的父母在退休後過上幫她帶孩子的生活。在她的設想中,父母退休以後應該開上一輛房車到處旅行。她想像中的家庭角色組合似乎永遠是爸爸、媽媽和自己,而不是自己成為妻子、母親。

尼莫有各種愛好/受訪者供圖

媽媽偶爾會忍不住催一催她找對象,但爸爸很支持她的全部想法。原生家庭的自由氣氛讓她變得獨立和自我。她自己的理想生活也是流浪式的:她沒攢過錢,不想買房,也不關心社保,"五險一金"里只有養老保險是在媽媽逼迫下交的。對她自己來說,她並不想一直待在北京,只希望自由、快樂地生活在不同的城市,體驗不同的生活。

"當然了,有錢還是很令人羨慕的。"尼莫開玩笑說。

即便自己現在的工作是住家保姆,她依然不希望把自己的眼界困在家庭瑣事裡。她認為每天煩惱雞毛蒜皮的小事是很沒意義的。如今她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作出明確的劃分:孩子晚上睡覺後的時間,她會在自己的小房間裡健身、學英語、彈琴,如今還多了一項——拍視頻和剪輯。

在視頻下面的一條條評論中,困在各自瑣碎生活里的人們讚美她的清醒和灑脫。很多人說自己也想要一個這樣的保姆,也有年輕人表示很羨慕她的工作,而尼莫說:"可能他們把我誇得太好了。"

尼莫視頻的評論區

近期,尼莫打算帶父母去海南旅遊。因為擔心自己攢不下錢,她決定每個月轉5000元放在父母那裡保管。媽媽拉黑她的第二個月,她"威脅"說:"那錢就轉給爸爸了。"媽媽一聽,馬上就把她加了回來。

媽媽最終還是理解了尼莫。那天晚上她們聊了很久,把一個月里沒跟彼此說的話,都給說完了。

你怎麼看高學歷人群當住家保姆?

責任編輯: 劉詩雨  來源:新周刊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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