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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歸回國變廢物?這算拿來主義的全面崩盤嗎?

12月2日的虎嗅網發了一篇稿子《江浙滬海歸廢物》,說的是一個江浙滬製造業二代,在海外拿了政治學的學位,回來幾年,終於躺平,成了海歸廢物的故事。 

我覺得那個接受採訪的孩子屬於凡爾賽,一個製造業業主的後代,生活優裕,高不成低不就,無所事事,需要傾訴。說白了,那是個「海貴」,他爹的老本在後面撐著,大不了就是回去當個造二代,也沒啥了不起。 

可是文中提到了豆瓣上的一個小組:海歸廢物回收互助協會,卻很有意思,我上去探索了一陣子,就感慨叢生。

 

海歸廢物回收互助協會(圖/豆瓣截圖) 

去年我集中用過一批海歸,怎麼說呢,希望與絕望同樣深沉。看到的希望是,他們的確深刻地認知到了自我的價值,並且幾乎本能厭棄一切干預自我的外在;但絕望的是,他們的自我放縱與放逐,比本土成長的年輕一代,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國內社會形態的進一步發展,只會將絕大多數的海歸推進海廢的遭遇之中,而終將逐漸消滅掉曾經風靡一時的留學潮。

我曾經也算半個海歸:我到了國外做訪問學者,但卻並不曾拿學位。我幾乎從來沒有動過學位的念頭,因為在新聞這個行當,實踐才是一切基石。而我並沒有那種能夠成就學術研究的慧根,所以也就自我放棄了。 

然而我因此而觀察到了當時在美國留學的眾生相。我以為可以粗淺地把中國留學生分成70後之前(前一代海歸),和80後之後(新一代海歸)兩個代際。 

這個區分的原因很簡單,70後之前的留學,基本上是依靠外來資金支撐,獎學金、個人資金或者公派資金;而80後的留學多數的資金來源,是家庭資金。

前一代海歸留學的驅動力基本上都來自於自我,而留學的原因無非三種,看世界,學本事,找出路。

60後70後有沉重的改變自我命運的壓力,留學的壓力與高考的壓力正可以相互印照。當他們從國內的大學畢業之後,所看到的是國家階段與自我成長的局限性,以及全球化曙光乍現的璀璨朝陽。

2021年,海歸碩士轉行廢品回收(圖/中新網)

我的許多朋友、同學以及相識,都有過留學經歷,而海歸與滯留的比例,大約平分秋色。那些終於海歸的,普遍都成為了如今各個領域的中流砥柱:學者、高管、官員、名流。 

他們的自我驅動力和國內對於海歸的渴求,共同成就了他們。 

但是這兩者缺一不可。在改變命運的驅動力之下,前一代海歸普遍擁有比國內成長起來的「土鱉」更加強大的學理能力與自我管理能力,能夠快速展現海外所賦予的知識與秩序優勢,因而占據有利地位。 

而在經濟、學術、行政領域中狂飆突進的改革,對於知識化、年輕化管理者的突擊性提拔,外資與外企席捲全國的發展,給予了他們無限的空間和想像。

當60年70後在這些海歸紅利的刺激之下賺得盆滿缽滿之後,他們的孩子們長大了。 

他們長得很不一樣。 

改變自己命運的驅動力,在父母這一代所提供的優裕生活中,早就消弭無形。而在充滿了精細計算與周密設計的父母的安排之中,他們多數只是順從了安排而已。 

留學不是自我增進的發願,而不過是按部就班的升學:這樣的情形,幾乎不分經濟狀況和階層狀態。即便是勉強為之的中產階級的孩子,也都不過是隨大流的流行。 

我並不會想說這些新一代留學生們都懶惰,雖然比起前一代的努力,他們根本難望項背。

從本質而言,新一代留學生關注的是成績,而前一代留學生關注的是本事。他們或許有來自與家庭資金匱乏所造成的巨大壓力,因而比他們的國外同學更加努力獲取好成績,但他們其實多數並不清晰,自己如此努力的目標是什麼。

 

海歸人士求職

而前一代不同。他們非常清楚知道,自己在海外的眼界、資源、成績,都將成為他們回國內競爭的資源要素。 

可憐他們的父母所無從體會的是,他們那一代走向海外所背負的自我期許,以及這一代走向海外時所背負的被動期許,早就已經埋下了不同命運的根底。 

教育從來都並不是獨立與社會之外的修仙,而不過是與社會形態緊密結合的預備隊培訓。海外的教育是建立在普遍的個人主義與社會自治的前提之下,所以在知識教育的同時,學會如何在社會上獨立生存,建立人格的獨立性,是大學的根本之道。 

所以新一代的海歸們在回來之後,突然發現了一件極其尷尬的事情。他們在海外學習時,耳濡目染,植入了他們腦子的個人主義與人格獨立,在國內的職場環境中從來格格不入。 

海歸之所以成為海廢,是他們必須用更大的努力,去祛除自己在公民自治社會中所形成的一切思維和習慣,從而融入到中國關係社會數千年來亘古不變的人際環境。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從約束到自由易,由自由到約束難。 

在海廢互助協會中,滿是哀嚎的,便是他們如何無從與本土畢業的職場中處在競爭的劣勢之中。 

他們既缺乏動力去改變自己的處境,更無從理解為什麼自己成績的優異竟然在這個環境中成了屠龍之術。

但更加重要的,是海岸上,已經變得非常殘酷與不友好。 

過去40年來,經過前一代海歸的不斷教育與建設,中國在經濟與管理層面上的能力,不斷在向西方靠近。客觀地說,在中低層次上的管治水平,距離拉近了不少。 

這就使競爭異常激烈。 

在海廢互助協會上有個帖子,一個海外金融碩士,不過區區四千薪水;而帖子下的回覆,4-6K水平的,比比皆是。 

如此便使得海歸們十分迷惘:他們耗費巨資的留學,所為何來?

多數是獨生子女的父母們,這時卻開始按照中國思維開始行事:國企、考公、就近,成了他們普遍的選擇。當初他們殫精竭慮所想要早就的龍門鯉魚,如今卻成為了拖累他們的巨嬰包袱。他們突然只想要孩子們平平安安凡凡。 

但更殘酷的卻還在後面。 

外資不僅所能提供的職位在減少,他們的存在本身就在減少。歐美日韓在新形態的全球化下,已經普遍選擇開始全球性的重新布局。中美地緣競爭的形態本身就已然令人不安,中國民粹主義的遍地開花,更加令他們難以承受。 

外資原本就是吸收海歸的主戰場。 

許多海歸都提到,一線大廠,包括騰訊、字節、阿里,如今他們獲得面試的機會,都已經難得。其實,像喜馬拉雅、一條這樣的二線網際網路企業中,都已經對海歸挑挑揀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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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歸人士求職期望月薪(圖/《2020中國海歸就業創業調查報告》) 

網際網路民企原本也是海歸扎堆的地方,但是目前這些網際網路民企已然是自身難保,滴滴退市所必然引發的海外退市潮,也必然讓海歸的處境雪上加霜。大家都在忙著回歸本土化,海歸還有什麼前途? 

當然,在意識形態倫理已然在全面回歸的前提下,海外的知識與秩序優勢,已經全面淪陷,或許在業務側,海歸還略有生存空間,但是在思維、管理模式與知識生態領域中,海歸已逐漸沉淪到邊緣之中。 

時代的風向,大家都能看懂,在如此嚴峻的氛圍中,海歸焉能不成為海廢?

一方面,競爭的加劇,與個人驅動的不足,讓海歸比較而言,變得比以前菜了,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另一方面,海岸上城頭變幻,對海外知識與倫理的排斥,使整體社會早就變了味道,讓海歸們更加步履維艱。 

在許多的自媒體中,包括油管、B站和許多的Podcast中,我發現許多十分優秀的留學生,在史學、科學、政治學方面,他們有著遠比國內大學所培養出來的學生,更加嚴謹的研究態度,更加廣闊的學術視野,與更加廣大的世界胸懷。 

國內的大學越來越像是職業學校,而國外,美英加澳,都依然秉持著兼容並包,獨立自由與深遠廣大的教育理想與實踐。 

在我曾經合作和接觸過的許多海歸中,我時時刻刻地發現著他們受到優秀的教育所閃現的光芒,以及在個人主義與公民自治中所獲得的人格自尊。但是他們在祖國的土壤之中,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在與父母長輩的相處之中進退失據,在與社會的接觸之中,恐懼焦慮。

他們本來應當還是這個社會發展所需要的頂級人才,因為網紅和電商無法構築這個社會的基礎,而研究、學術、管理、文化、科學、技術,才能使一個社會繼續上行,把過去的40年,夯實成為一個現代化的,由制度、市場與文化成長所構成的新型轉型國家。而從海外拿來的知識、科學與制度文明,依舊是這個國家所緊缺與至關重要的元素。

哈佛大學圖書館

海歸的彷徨與毀壞,是拿來主義的全面崩盤。 

因為當我們以為我們已經成為世界一流國家的時候,我們才會認為拿來主義是過時的。而當我們把從優質文明那裡學成歸來的人才棄之如同敝履的時候,在他們成為廢物的時候,我們自己,也已經離廢物不太遠了。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清川書房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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