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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吃掉一萬兩銀子:古代帝王為何偏愛養豹子?

「時之不來也,為霧豹,為冥鴻,寂兮寥兮,奉身而退,進退出處,何往而不自得哉。」

——白居易

人生在世,總有不得意時,該如何自處呢?詩人白居易在寫給元稹的書信中用了很有趣的比喻,要像霧中的豹子、遠空的鴻鵠,靜待機緣,大有君子潔身自好安貧樂道的意味。將豹子與志存高遠的鴻鵠類比,很符合古人對大型猛獸「虎義、狼貪、豹廉」的定位。

事實上,在古代頗受推崇的動物文化中,豹一直是寓意吉祥的存在,從皇家寵物到武官補服,再到「君子豹變」「南山豹隱」,不論是歷史記憶還是文化傳承,豹從不曾缺席。

四川省甘孜州爐霍縣泥巴鄉境內,一隻野生花豹在溪水邊休息

本土祥瑞、外來獵手

據說早在商紂王時期,中國就已經出現了豹。

《太平御覽·獸部·卷四》轉引孫氏《瑞應圖》所載:「文王拘於羑里。散宜生於懷途山得玄豹,以獻紂……」西周的開國功臣散宜生為了搭救受困羑里的周文王,向商紂王進獻了一隻黑色的豹子。這隻豹子的命運,我們可以在西晉皇甫謐《帝王世紀》中窺得一二:「紂為玉箸,箕子曰:『玉箸必食熊蹯豹胎。』」聽起來倒像是耽溺享樂的商紂王的行事風格,但《帝王世紀》距離商滅畢竟已近兩千年,豹子真的成了紂王的盤中餐?還是為突出紂王用度奢靡的誇大之詞?並無其他佐證。不過《周禮·天官·司裘》明確提到王室狩獵時的情景:「王大射,則共虎侯(靶布,方十尺)、熊侯、豹侯,設其鵠(靶心,方四尺);諸侯,則共熊侯、豹侯……」由此可見,豹皮在當時已經成為王室常用之物。

戰國時的多部典籍也都提到豹這種動物。例如《山海經·中山經》中記載了一座即谷之山,「多美玉,多玄豹」,《九歌·山鬼》中在描寫山鬼與心愛之人約會時,也有「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之句。

玄豹、赤豹又是哪個品種的豹?其實貓科動物的化石大多相似,在分子遺傳學沒有普及的時代,連現代科學家也很難根據化石建立貓科家族樹,遑論古人。學者李海霞認為,古代沒有橙色的概念,所謂赤豹,恐怕是橙色底毛的金錢豹。至於玄豹,可能就是得了「黑變病」的普通豹子,如同得了白化病的動物毛色會變淺發白,黑變病會使豹的毛色基因發生突變而通體發黑。白化或黑化的動物個體十分稀有,在缺乏科學概念的古人眼裡就成了「天降祥瑞」的象徵,多出現在神話和寓言中,真正的史料記載反而罕見,例如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中,恍如仙境的雲夢澤里便生活著神龜蛟鼉、白虎玄豹等神獸。

錯金銀銅豹席鎮,現藏河北博物院,1968年河北滿城中山靖王劉勝妻竇綰墓出土

作為食物鏈的頂層,人類不僅在捕獵豹,也一直在試圖馴化豹。可豹子性情兇猛,體魄健壯。很快,另一種動物會隨著漢族與西域交往加深來到中國,取代本地豹在人類心中狩獵夥伴的地位,那便是獵豹。

獵豹多分布在巴基斯坦俾路支以西到伊拉克、約旦的西亞地區,也見於阿拉伯半島和北非撒哈拉大沙漠以北、地中海以東乾燥的草原和叢林地區。到了中世紀,獵豹已經成為阿拉伯帝國哈里發和貴族熱衷的狩獵活動中必不可少的幫手。

圖坦卡蒙乘黑豹雕像,現藏埃及博物館

對中國人來說,獵豹是個不折不扣的外來戶。馴豹術、豹獵與胡旋舞、馬球一起,作為西域特色的貢品被獻給開放的大唐,引來一時風靡。獵豹毛色淡黃並雜有許多小黑點,與中國本土金錢豹通體遍布銅錢狀斑點的樣子不同,又被稱為「文豹」或「金線豹」。根據《新唐書》記載,僅開元八年(720)至天寶十載(751)的短短31年間,就有安國、康國、史國等西域國家向唐朝進貢獵豹的10條記錄。在唐懿德太子墓第一過洞的東壁與西壁上,畫著一幅《馴豹圖》,雖然年深日久,壁畫色彩缺失嚴重,但隱約可見四個高鼻深目、戴幞頭、穿黃袍的男子牽著四頭獵豹與四頭猞猁,當是從西域遠道而來的馴豹師。

唐懿德太子墓壁畫《馴豹圖》(局部)。隨著漢族與西域文明交流加深,馴豹術和豹獵作為西域特色的貢品被獻給開放的大唐

百獸率舞的元明宮廷

安史之亂後,豹獵活動也一度歸於沉寂。獵豹本是西亞、非洲特產,遼朝史料中尚有貴族豹獵的記載,偏安一隅的南宋卻沒有獲取獵豹的途徑,直到13世紀蒙古帝國在北方迅速崛起,豹獵才又跟隨成吉思汗的腳步回到中國。

蒙古帝國馬上得天下,也在馬上治天下,漢臣王惲在詩作《飛豹行》中記錄了一次元世祖忽必烈的冬狩活動:中統二年(1261)十一月,忽必烈在魚兒泊(今內蒙古克什克騰旗達來諾爾)狩獵時,下令平章政事塔察兒以虎符從大都發兵與自己會合,大軍取道居庸關後在小湯山附近合圍,盡享飛豹取獸之樂。當時忽必烈與阿里不哥圍繞汗位激戰正酣,如此大張旗鼓地畋獵,應該也有練兵和振奮軍心的目的。當然,除了軍務需要,忽必烈本人也是個豹獵愛好者,深受他信任的馬可·波羅曾在遊記中有過這樣的描述:「汗每周親往視籠中之禽,有時騎一馬,置一豹於鞍後。若見欲捕之獸,則遣豹往取,取得之後,以供籠中禽鳥之食。」

元代畫家劉貫道的《元世祖出獵圖》正可與之相互佐證:畫面上一個身著黑衣的騎手,他身後的墊子上蹲著一頭獵豹,豹口用皮索套住,牽豹的繩索握在騎手的手中。偶爾興起,皇帝也會把豹子作為獎賞,賜給有功之臣,這對臣子來說是一種殊恩。開國四傑之一木華黎的後人乃蠻台鎮守嶺北行省邊境,因安邊睦鄰之功,獲賜海東名鷹和西域文豹,《元史》對此評價「國制以此為極恩」,由於獲取途徑有限,將從來只有皇室才能馴養的動物作為賞賜可比金銀珠寶顯得貴重多了。

《元世祖出獵圖》,元,劉貫道,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

明代更不得了,豹子除了可以和君王一起狩獵,還作為皇室吉祥物的代表參與到大型朝會中。朱元璋本人親自製定了一系列禮儀制度,例如登基大典時,「列旗仗於奉天門外之東西……虎豹各二,馴象六,分左右」。皇后冊立,百官稱賀上表箋,「典牧官陳仗馬於文武樓南之東西,虎豹於奉天門之東西」。皇太子冊立典禮、論功行賞儀式、皇帝冠禮也都有虎豹參加儀仗。

明朝雖是漢家天下,皇帝們也一樣喜歡畜養猛獸畋獵,為此惹出許多風波。《李朝實錄》中記載:「歲丙午,帝(宣宗)使內史田獵,侵擾民間。御史入奏曰:『人主不食野獸,請毋使內史獵之,使其驕恣。』帝怒曰:『爾使我毋食野獸,是野獸便於汝也。』即投畀猛豹咥齕之,不死,更斬之。」雖然朱瞻基是個有名的「促織天子」,但一怒之下竟然把勸諫自己的御史扔去餵豹,畫風與史書中的賢德形象差距過大,此事《明史》和《宣宗實錄》中都沒有隻字片語,真實性難以考證。到了他的子孫武宗朱厚照這一代,可就更加出格了。作為史上最不務正業的皇帝之一,明武宗手下豢養了各種各樣的寵物,其中又以貓科動物最得他的寵愛,有時還會給得寵的貓咪起個名字、封個管事,還能領俸祿。明代文人田藝蘅所作筆記《留青日札》中說:「內監蟲蟻房虎、豹、犀、象各有職秩,有品料。如虎食將軍俸,象食指揮俸,不甚於秦松之大夫、漢柏之將軍乎。」這樣的待遇,恐怕要羨煞無數科舉場外的落榜人了。

明代豹房勇士銅牌,現藏國家博物館。銅牌正面鑄有一隻蹲坐的豹子,上書「豹字玖佰伍拾伍號」,背面刻有「隨駕養豹官軍勇士懸帶此牌,無牌者依律論罪,借者及借與者罪同」的字樣

明武宗與豹的淵源,最著名的便是豹房。正德三年(1508),明武宗搬進了一座新建成的宮殿,從此直到13年後崩逝,都再未回紫禁城中,因為宮殿坐落在北海旁畜豹房附近,這座宮殿又被稱為「豹房官廨」。後人常將兩者混淆,認為豹房無豹,只是武宗為擺脫文官掣肘而另闢的一處辦公場所,其實此「豹房」非彼「豹房」,正德年間真正的畜豹房中有專人供養著90餘只土豹,規模還超過父輩祖輩。

不再受寵的宮廷豹

其實,明代宮廷豢養土豹數量遠大於文豹,而「土豹」其實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豹,它的學名叫猞猁(Lynx lynx),是貓亞科下的另一種動物。猞猁體重比獵豹更輕,易於馱在馬背上;再者猞猁長年累月棲息在多岩石的叢林中,以鳥類和小型哺乳動物為食,除了能夠像獵豹一樣捕獲毛皮獸之類的哺乳動物之外,還善於捕捉鵪鶉、大鴇、雁、鶴等飛禽,實力詮釋了什麼叫作技多不壓身。

但即便如此,大規模地畜養野獸還是給朝廷帶來不小的負擔。按照元朝的標準,「豹子每一個日支羊肉七斤,大土豹淨羊肉(即無骨羊肉)四斤,小土豹淨羊肉三斤」,到了元文宗天曆二年(1329),光是皇帝的這些寵物們每天就要吃掉13800兩銀子!不僅如此,朝廷派出前往海外買豹的官員,大肆中飽私囊,還以替皇家辦事為名在沿途驛站作威作福,搞得天怒人怨。元武宗至大二年(1309),幾個回回商人打著向朝廷進貢獅豹的由頭在杭州驛站滯留27天,連人帶動物吃掉了1300多斤肉,嚇得朝廷再三強調「商人因有所獻者,令自備資力」。

這種情況到了明代也未見好轉,弘治年間內務府豢養大小動物加一起有29400多隻,每年光是飼養它們就要消耗35900多斤肉、360副肝臟、4480多石糧食。明世宗入繼大統後,有意改革這個勞民傷財的愛好,曾多次遣散宮中動物,即便如此,到嘉靖十年(1531),僅僅豢養了一隻土豹的豹房之下仍有勇士240名編制,歲廩2800石、占地10頃,地租每年要花費700金。這些人當然不願意被皇帝「開源節流」,豹房提督太監李寬在給世宗的奏摺中追憶過去宮中百獸率舞的景象,抱怨如今豹房只剩一隻獨苗,「望聖旨憫念舊規,庶不有負祖宗成憲」,惹得世宗大怒批覆:「豹房所奏,其意導君好尚之意,法當治罪。如曰祖宗成憲,不知此成憲載在何典?又曰日用羊酒二斤,計日縱少計年則多,非告君之辭。這豹且留,今後再不許進收,該科記著!」

在世宗的不懈努力下,嘉靖末年宮中豢養動物種類大幅減少,數量只有不到3000隻。後世也多效仿,到了崇禎年間,思宗乾脆「殺虎以賜近臣,余皆縱之」,綿延千載的帝王豢豹之好才算終結。

清代史料中並未出現宮中豢豹或獵豹的記載,但皇帝不喜歡養豹,不代表不喜歡豹皮。根據清朝的服飾制度,武職三品官員的冬季坐墊、二等以下侍衛禮服的端罩、鹵簿校尉的冬冠都必須由豹皮製成,在北京的皮毛市場上,一張優質的黑豹皮能賣到15兩銀子,是普通豹皮的10倍。明清兩代武官的朝服補子一般都是虎豹等祥瑞猛獸,有趣的是,豹子在清代力壓老虎,成為繼麒麟(一品)、獅子(二品)之後的三品武官補子,老虎反而屈居四品,箇中理由,只能以制定此項標準的順治皇帝個人愛好來解釋。

雍正朝三品武官朝服豹紋補子,現藏美國芝加哥藝術博物館。明清兩代的武官補子均有虎豹紋樣,豹子在清代力壓老虎,成為繼麒麟(一品)、獅子(二品)之後的三品武官補子,老虎反而居四品

再使騰躍青山間

周武王應該是第一個有歷史記載的「豹裘愛好者」。他不但自己喜歡穿豹裘,還要求手下大臣也必須穿豹裘才能覲見他,導致市場上的豹裘炒到一件百金之高,有的大臣為了買件豹裘淪落到連家中存糧都拉出來賣了的程度。雖然《管子·揆度》勉強給這種行為辯解,說武王這樣做的目的是「大夫已散其財物,萬人得受其流,此堯舜之數也」,強行將其解釋為劫富濟貧以達到均貧富,但有了買賣就會有殺害,一時間「山林之人刺其猛獸若從親戚之仇」,恨不得殺盡山中豹子來敲大臣們的竹槓。

更可怕的是,上行下效,豹裘這種奢侈的愛好很快從周王室輻射到全國諸侯,豹皮成了流行服飾、送禮佳品,家裡不囤幾件簡直不好意思出門見人。

到了宋代,中國本土豹已經是稀有之物,北宋藥物學家蘇頌在《圖經本草》中提到,豹這種動物「《本經》不載所出州郡,今河、洛、唐、郢間或有之」。此處的豹指的應該是本土的金錢豹,根據生活地域的不同又分為三個亞種,遠東豹、華北豹和華南豹,前兩者如今已十分罕見,華北豹是中國唯一特有的亞種豹,而遠東豹則更稀有,如今全國只有40餘只。這種豹子頭小尾長,是北方寒帶地區體型僅次於東北虎的貓科動物,從古至今一直生活在中國東北及朝鮮一代。《詩經·大雅·韓奕》中「王錫韓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國,因以其伯。實墉實壑,實畝實藉。獻其貔皮,赤豹黃羆」之句,指的便是北方的濊貊族(今吉林省附近)向韓國君主進貢豹皮。

到了明清時期,遠東豹的豹皮珍貴程度已不亞於松花江上盛產的東珠,價值還在白金和人參之上,為了向清廷進貢足夠的豹皮,本就稀少的遠東豹在朝鮮近乎被捕殺殆盡,康熙五十年(1711),連皇帝也不得不下令「永免朝鮮恭銀及紅豹皮」——因為實在是貢無可貢了。

這以後的300年間,中國野生豹的生存狀況也未見好轉。豹的偏好棲息地多為山地,根據學者調查,1700年間,豹的棲息地總面積還有200萬平方公里,到2000年已經銳減至50萬平方公里,而耕地面積則從70餘萬平方公里狂飆至140萬平方公里左右,成片森林被耕地擠占,棲息地環境的碎片化直接影響了豹的遷移活動,無法走向詩和遠方,野生豹之間的近親繁殖加劇了遺傳多樣性和生存能力的下降,豹的生存,走到了幾近滅絕的地步。

《九歌圖書畫卷》(山鬼局部),傳北宋,張敦禮,現藏美國波士頓美術館

2016年12月5日,《東北虎豹國家公園體制試點方案》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三十次會議上審議通過,公園地跨吉林、黑龍江兩省,與俄羅斯、朝鮮接壤,總面積146.12萬公頃,其中包括12個自然保護區、3個國家森林公園、1個國家濕地公園,是中國野生東北虎豹種群數量最多、活動最頻繁、最重要的定居和繁育區域。2018年2月7日,試開通的公園自然資源監測系統就拍到了一隻成年遠東豹在灌木叢中散步的身影。同年5月,琿春市發生兩起野生動物吃羊事件,根據咬痕和足跡判斷,「兇手」正是遠東豹。隨著國家退耕還林鄭策的展開,以及對野生動物保護的投入力度不斷加強,豹的棲息環境和面積也在不斷改善。

如今,東北虎豹國家公園已試點4年,經吉林省林業廳與北京師範大學連續多年開展的聯合調查監測顯示,吉林省野生東北虎、東北豹數量已由1998年的4—6隻和3—5隻分別增加到27隻和42隻以上,包括多個東北虎家庭和東北豹家庭。愛豹與護豹,古人沒能做到的和諧統一,終於有了實現之日。

責任編輯: 劉詩雨  來源:國家人文歷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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