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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紅色恐怖」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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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8月18日毛澤東北京天安門接見百萬紅衛兵後,8月19日北京紅衛兵開始跨出校園,走上街頭掀起大規模的破「四舊」狂潮,高呼「我們是舊世界的批判者,我們要批判、砸爛一切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紅衛兵砸老字號商店門匾,改「封資修」路名,剪掉路人的「怪髮型」和「瘦褲腿」,直至普遍地發生強行抄家、侮辱人格、打人等踐踏法制的野蠻行為。

與此同時,8月19日起一批批北京紅衛兵南下到上海等地串聯煽風點火,8月20日一位在北京讀大學的校友來到我們學校,帶來了一批油印小報,有毛澤東說「造反有理」的《給紅衛兵的一封信》,北大附中紅衛兵的《革命的造反精神萬歲》,北大大字報《向修正主義的團中央開火》,《造反歌》,還有康生、陳伯達江青等在北大的講話等。

校友對我們說,我就是來煽風點火的,學校領導至少是屬於第三類的,要敢於造反,造那些混進黨內的修正主義分子的反!他一番話和那些資料既讓我們震驚,更讓我們信服。我們感覺這恐怕是到了一個精神上的轉捩點,一個高潮即將出現。事實果真如此。

8月22日,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向全國報導北京紅衛兵「破四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席捲首都街道」,23日《人民日報》配發社論《好得很》,表示「最熱烈最堅決地支持紅衛兵小將的革命造反精神」。於是,史無前例的「破四舊」運動迅速燃遍了全國城鄉。在「造反有理」、「興無滅資」的旗幟下,政策和法律失去約束力,無政府主義思潮向全國迅速泛濫。8月21、22、23日,在上海外灘、南京路、各大學裡,已經開始貼滿從北京舶來的各種造反有理的大字報。

8月23日,上海紅衛兵開始大規模走上街頭大掃四舊。

上午我們到復旦大學復旦大學校門已改成《東方紅大學》,門口還貼上標語:「包頭止步,奇裝異服滾開」!

下午我們到市區,大街上鑼鼓喧天,紅旗標語滿街,外灘的外白渡橋已改成「反帝橋」,黃浦公園改成「反帝公園」,上海大廈改成「反帝大廈」,蘇聯領事館刷上了「反修大樓」,南京路上的和平飯店也改成了「人民戰爭飯店」。

馬路上那些穿尖頭皮鞋,梳大包頭、穿瘦腿褲的人個個成為革命對象,逃得慢的被強行扒掉皮鞋光了腳,或剪掉頭髮,或剪掉褲子狼狽地逃到弄堂里。南京路上名牌店老字號的牌匾統統被摘下砸壞,當街焚燒。我們走到四川路教堂時,天色已晚,教堂里聖經被扔在院子裡成堆地落在一起,準備焚燒,鐘樓上的鐘繩已被砍斷,聖母像聖徒像被砸壞,教堂彩色玻璃的窗戶被打碎,一片狼藉。狂歡者衝著教堂里的神父大喊:打倒上帝!打倒洋奴!黃昏路燈亮起時,造反的人群仍在街上狂歡,大家喊著各種口號:不許走資本主義道路!公私合營滾蛋!一律國營!取消定息(公私合營後國家每年付給資本家的一筆錢)!湖南農民運動萬歲!紅衛兵造反運動萬歲!

8月23日起,上海紅衛兵與北京來的紅衛兵掀起抄家風。夜色中,約有幾十個當天被抄家的所謂「黑五類」,許多是小業主、資本家,還有教師,有老人,有婦女,揪鬥後被趕到街頭廣場上,有的身上臉上流著血,躺著或坐在水泥板地上,低聲呻吟著,大都衣衫不整。後來揪鬥他們的人陸續散去,各自回去了,一些圍觀的人,在那裡指指點點,大聲議論說這個是地主婆,那個是老闆娘,那個是胭脂店的老闆,那個是小開(有錢人家的兒子)。這些人一定是太恐懼了,揪鬥他們的人其實已離去,他們可以各自回家去了,但他們顯然不敢,還不知所措地哆嗦在昏暗的街頭廣場上。我自己也感到了恐怖,心想法國大革命大概也是這樣混亂恐怖吧。

此後,我們學校的暴力也升級,許多教師被批鬥毆打,被抄家,姓王的老師因為父親是江西軍閥與紅軍為敵,在毛選第一卷《井岡山的鬥爭》中有名有姓,被打的最嚴重,有一次被紅衛兵掄起板凳砸到後背致殘。我們語文老師的家多次被抄,我們以前去過他的家,在上海虹口區的大陸新村,魯迅故居也在那裡,是日式洋房。老師家房前有個自家院子,由低到高的花架子上擺放了幾十盆漂亮的蘭花。在幾次抄家後這些蘭花被徹底砸爛。多年後,語文老師說到文革,他說,鬥他打他,他都不怕,讓他最痛心的是他多年栽培的心愛的蘭花被毀掉,他再也找不回那些美麗的蘭花了。

現在回想,還有一絲可以自我寬慰的是,我和幾個經常在一起的同學,畢竟是受學校多年的文明教育,在「造反有理」、「打倒一切」的狂熱氛圍中良知未泯,文革之中我們寫大字報,開批鬥會,但沒有動手打人,沒有參加抄家,在上海紅衛兵狂掃四舊時,我們也沒有去動手打人、砸東西。我們目睹了上海發生的震撼人心的恐怖而混亂的一天,心情是複雜的,既接受「革命不是請客吃飯」的最高指示,又困惑於暴力的非理性;我們更不知道,以後持續數年的社會動盪和混亂將是繼續加劇並有增無減。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華夏知青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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